黨務政務公開這十年

│文 本刊全媒體記者 劉成婧

“為什么這兩年我們做了那么多的事，老百姓就是不理解呢？”過去，這個問題一度困擾著川東某縣委書記。據他講述，當地市政府提出用幾百萬元資金來整頓河道，這本是一件惠及民生的好事，但老百姓由于拿到手的補償款不多，懷疑縣政府“把資金貪污了”，反而對政府產生了不滿。

“他們就不知道這幾百萬資金要數年、分到數個縣、開展數個項目，又不是只拿來補償！”向記者講述此事時，該縣委書記覺得很無奈。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發生在雅安市名山區某村的一件事。鄉村道路硬化后，該村原本用于灌溉的蓄水池被承包給村主任趙曉芹的小叔子作魚塘。

“我本以為個別村民可能有意見，結果沒有一個人對此提出異議。”趙曉芹告訴記者，蓄水池通過公開招標、競標方式承包出去，競標全過程都詳細發布在了全國公共資源交易平臺（四川省·雅安市）上。此外，村里還專門對一些不了解該競標過程的村民作出了詳細解釋。信息透明公開，村民們自然也就沒有疑惑了。

推行黨務政務公開，是黨和政府服務人民、依靠人民，對人民負責、接受人民監督的重要制度安排。十年來，推動新時代黨務政務公開不斷向縱深發展，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已成為常態。

“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

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法治政府建設實施綱要（2021—2025年）》中，“公開”一詞出現了24次，其中一條專門講到“全面主動落實政務公開”。習近平總書記指出，政務公開是建設法治政府的一項重要制度，要以制度安排把政務公開貫穿政務運行全過程，權力運行到哪里，公開和監督就延伸到哪里。

我國關于政務公開的制度建設起步較早。《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以下簡稱《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自2008年5月1日起實施，標志著制度化的政務公開全面建立。

制度有了，但讓公開成為常態需要經歷一個過程。2012年3月至8月，湖南媒體人廖紅波向多地基層政府申請“三公”經費信息公開，遲遲沒有得到回復，上訴至法院后被駁回訴訟請求。在廖紅波起訴之前，一名鎮政府官員告訴他：“如果老百姓都來問東問西，政府啥事兒都干不成了。”

黨的十八大以來，黨中央、國務院高度重視政務公開工作，黨和國家重要文件和重要會議中多次強調“三公”經費公開。李克強總理在2013年國務院第一次廉政工作會議上強調，要管好錢財，建立公開、透明、規范、完整的預算制度，深化細化預算決算公開和“三公”經費公開。此后，各地相繼出臺措施，提升“三公”經費透明度，細化公開項目。

“三公”經費公開的常態化，吹響了全面推進政務公開的號角。2016年，中辦、國辦印發《關于全面推進政務公開工作的意見》，提出各地各部門應當推進行政決策、執行、管理、服務和結果五個方面的全過程、全流程公開。2018年3月新一屆國務院組成后，在新修訂的《國務院工作規則》中繼續將“推進政務公開”作為專門一章，把公開透明作為政府工作的基本制度，并對政策發布解讀、回應社會關切等提出明確要求。

但在《政府信息公開條例》施行的過程中，一些問題和矛盾也顯現出來。

2013年，一名梁姓女子的丈夫因涉嫌貪污、受賄、行賄被公訴。由于懷疑檢察機關辦案有不正當利益驅動，梁女士向廣東省財政廳申請公開省檢察院2009至2012年上繳贓款贓物及財政撥款的文件。然而，廣東省財政廳以“申請人未提供關聯性證明”為由，拒絕提供相應公開信息。

所謂“關聯性證明”，就是《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中的“三需要”門檻，公民、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申請獲取相關政府信息需“根據自身生產、生活、科研等特殊需要”。2013年，北京大學發布的《中國政府信息公開案件司法審查調研報告》顯示，政府信息公開案件數量增多，但從法院裁判結果來看，裁定駁回起訴的情形最多。參與該報告的時任北京大學憲法與行政法研究中心副主任王錫鋅表示：“現在很多申請政府信息公開的案件被駁回也是因為‘三需要’的限制，法院認為公民申請信息公開的內容不滿足這‘三需要’。”

2022年7月6日，廣西貴港市港北區組織區政府辦公室、發展改革局、住房和城鄉建設局等40個部門的110名工作人員，在貴城街道石羊塘社區開展第十屆政務公開日活動。

2019年，《政府信息公開條例》首次修訂完善，取消了“三需要”門檻，明確了“公開為常態、不公開為例外”的原則。曾向原衛生部提出信息公開申請，要求公開生乳新國標制定時“食品安全國家標準審評委員會編寫的會議紀要”的鄭州消費者趙正軍向記者表示：“之前有行政機關會以與生產生活科研無關拒絕公開，修訂后的條例清除了這些障礙，給申請人提供了便利。”

黨的十九大召開后，黨務公開工作也全面走上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軌道。2017年11月30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審議通過《中國共產黨黨務公開條例（試行）》，為做好黨務公開工作提供了基本遵循。

黨委政府推動黨務政務公開，也列入黨紀黨規。2015年修訂的《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把“不按照規定公開黨務、政務、廠務、村（居）務等，侵犯群眾知情權”的行為列入違反工作紀律的行為，做出了紀律處分的規定。2017年，海南省儋州市商務局局長、黨組書記董海峰因為“失職導致該局網站長期不更新”被處以行政記過及黨內警告處分。這是全國首例因未履行信息公開責任而被問責的案例。

從紙上到指尖

“已經兩天了，紅十字會的捐款去向怎么不公布了？”今年9月14日，雅安市石棉融媒APP上的一條留言引起了石棉縣融媒體中心工作人員的注意。

“9·5”瀘定6.8級地震中，石棉縣部分鄉鎮不同程度受災，該縣紅十字會收到大量愛心捐贈。9月8日起，該縣紅十字會開始在石棉融媒APP上公示每日捐贈款物情況，但9月13日、14日并未更新。石棉縣融媒體中心工作人員看到留言后，聯系紅十字會，了解到斷更是因為災后工作忙、人手不夠，隨后通過電話回復該網友，并在次日開始繼續更新。

“我們的APP上線后，除了政府部門在上面主動公開工作情況，融媒體中心的工作人員還會根據群眾留言，聯系相關部門進行相應的政務公開、政策解讀。”石棉縣融媒體中心技術安全播出部副主任楊儀向記者介紹，過去，當地主要通過電視、政務網站等渠道進行政務公開，現在群眾可通過APP隨時了解相關信息，便利了不少。目前，石棉縣約有14萬人口，而石棉融媒APP的注冊用戶已超過20萬人，日活躍用戶有幾千人。

從最初的網站、電視公開，到如今的政務微博、微信、移動客戶端等政務新媒體，政務公開不僅形式日漸多樣化，政民互動的渠道也日漸暢通。

2018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推進政務新媒體健康有序發展的意見》，提出要推進政務公開，強化解讀回應。積極運用政務新媒體傳播黨和政府聲音，圍繞中心工作，深入推進決策公開、執行公開、管理公開、服務公開、結果公開。

政務公開的意義不僅在于公開本身，更在于監督。在政務公開信息化程度提高的同時，如何更好地發揮政務公開的監督作用，成為各地不斷思考、探索的問題。

2017年起，湖南省永州市江華瑤族自治縣運用信息技術加強監督檢查，建立了智慧紀檢監察平臺，該平臺由內部監督門戶和外部公開門戶兩部分組成。其中，外部門戶錄入了基礎設施建設、惠民補貼發放、城市和農村低保戶評定等民生資金項目，群眾可以一鍵查詢，并對發現的問題進行投訴。

2018年3月，沈陽市紀委監委與中科院計算技術研究所共同打造的“大數據監督技術實驗室”研發建立了正風肅紀大數據監督平臺，該平臺包括一庫四系統。其中，“四系統”中的正風肅紀監督公示系統面向公眾，涵蓋了13個區縣（市）、97家市直單位、4所市屬高校可公示的所有資金、項目數據。

該公示系統解決了政府和民眾的信息不對稱問題。沈陽市紀委監委一室主任黃玉介紹：“有的地方虛設項目，套取資金，比如建設一個道路修補工程，如果市民發現這個工程根本不存在，或者面積施工量不符合，就可以舉報。”

通過公示系統，有群眾發現遼中區牛心坨鎮居民劉某某于2015年2月去世，但在2016年至2018年間一直在領取農村低保和臨時救助性補貼；朱家房鎮高墻子村村干部尹某某一直領取低保補貼，一年幾萬元。接到舉報后，相關部門通過調查核實，及時糾正了這些問題。此外，一大批不符合條件的城鄉低保戶也主動退出。

2021年，安徽寧國市南山街道完成政務公開專區標準化建設，實現政府信息查詢、信息公開申請、辦事咨詢答復等各項業務自助化辦理。

開展政務數據共享，能加強對政務的監督，提升人民群眾對政務的認識。“十四五”推進國家政務信息化規劃提出，要推動政務數據按政務公開規則依法依規向社會開放。有統計顯示，自2012年上海和北京等地率先上線數據開放平臺以來，截至2021年10月，中國已有193個政府數據開放平臺，其中省級平臺20個（不包括直轄市和港澳臺），城市平臺173個（含直轄市），平臺總數與2020年相比增長超三成。

標準化、規范化水平仍在提升

一方面，隨著政務公開的廣度、深度不斷提升，另一方面，對不公開的“例外”情境的規定也越來越具體。

修訂后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規定行政執法案卷信息可以不予公開。對于這一修訂，中國社科院法學研究所副所長、研究員周漢華認為，這主要考慮到行政執法案卷信息主要涉及當事人、利害關系人的權益，相關法律、法規、規章對于在具體行政程序中保障當事人、利害關系人的知情權已有規定；這類信息與其他主體沒有直接利害關系，公開后可能會對行政機關的執法工作和當事人、利害關系人的權益產生不利影響。“修訂后的《政府信息公開條例》不予公開范圍的界定更為科學、明確、具體，既提高制度的權威性，也便于實施，有效解決過去存在的各種突出問題。”

在“不予公開”的范圍界定更加明晰的同時，對于那些“可以公開”的事項應該公開到何種程度，政府部門和社會公眾都在關注、摸索。

今年7月，媒體人褚朝新在個人微信公眾號上發布文章，對湖北宜昌、孝感政府網站不公布市政府領導年齡、學歷、分工等信息的做法表示異議。

在國務院辦公廳制定的《政府網站與政務新媒體檢查指標》和《政府網站與政務新媒體工作年度考核指標》中，明確規定政府網站要公布“領導信息”，但并未提及領導信息具體包括哪些內容。“橫向看，湖北其他地市州基本都公布了市長們的年齡、黨派、學歷和分工，有幾個地市州甚至公布了市長們詳細的履歷；縱向看，湖北省人民政府也公布了省長和副省長的年齡、黨派、學歷和分工”。褚朝新說。文章發布后，有媒體跟進報道，很快，兩個網站補全了相關信息。

不少受訪對象表示，政府部門在擴大信息公開范圍的時候應該吸納社會公眾的意見建議，不斷提高政府信息公開的標準化、規范化水平。

《政府信息公開條例》規定，對涉及公眾利益調整、需要公眾廣泛知曉或者需要公眾參與決策的政府信息，行政機關應當主動公開。具體而言，財政預算、決算信息，行政事業性收費項目及其依據、標準，政府集中采購項目的目錄、標準及實施情況等都屬于主動公開范疇。

黨的十八大以來，政府部門在公開上述信息時致力于提升信息的完整性、精細化程度。以財政預算、決算信息為例，過去某些政府部門的預決算公開基本只編制到“類”，公眾只能看到財政如何切塊，如農業經費多少、文化經費多少，而不能查閱到具體某項事務的開支。為響應群眾訴求，近年來越來越多政府部門細化了年度預決算、“三公”經費預決算公開的內容，財政撥款支出在哪些事項，一目了然。

近年來，政務公開工作中一些不規范的現象也受到關注和整治。2015年，我國對全國政府網站開展首次普查，在當時各地區、各部門共開設的84094個政府網站中，發現存在嚴重問題并關停上移16049個。此后，國務院連年開展政府網站抽查，大量無力維護的網站被關停上移，政府網站集約化水平和網上服務水平持續提高。

此外，村級公開作為政務公開向基層的延伸，也在不斷規范化。2019年12月，國務院辦公廳發布《關于全面推進基層政務公開標準化規范化工作的指導意見》，提出要著力加強基層政務公開標準化規范化建設，并推動基層政務公開標準化規范化向農村和社區延伸。

“一瓶2元的水，一包15元的茶葉，這些小花銷村上都公示得清清楚楚了，看來以前真是誤解他們了。”瀘州市敘永縣敘永鎮百花村村民張永華看著村務公開欄上的賬目，打消了心里的疑慮。2018年，他曾因村上賬目公開不到位的問題，屢次帶頭到縣鎮兩級信訪。

2020年4月，瀘州市紀委監委專題調研發現，該市近4年立案查處的3076件扶貧領域腐敗和作風問題案件，涉及村級公開的有1999件，占比65%。過去，村級公開工作雖然在推進，卻缺乏頂層設計，基層干部不清楚應該如何公開，有的甚至直接將紅頭文件、報紙刊物張貼在公示欄。村民看得一頭霧水，鄉鎮紀委在對村級公開進行監督檢查時，也同樣不知所措。

瀘州市紀委監委經過與市民政局、市農業農村局等主責部門討論，最終確定以問題為導向，推行公開的事項、要素、語境、時間、方式、責任“六定”機制，村干部按照統一樣本公開，鄉鎮紀委按照統一標準監督檢查，從而推動了村級公開規范化、精準化、常態化運行。

針對基層政務公開，各地都在積極探索好方法。2020年，青島市政府辦公廳下發《青島市全面推進基層政務公開標準化規范化工作實施方案》，提出梳理編制政務公開事項標準目錄，基層政府結合本級政府權責清單和公共服務事項清單，全面梳理細化相關領域政務公開事項，編制完成本級政務公開事項標準目錄等工作任務。

十年來，“黨務政務公開”已成為人民群眾耳熟能詳的詞匯。成為讓人民群眾“看得懂”“信得過”的黨委政府，這個標準仍在提高、突破。

2022年，黑龍江綏棱縣推動“清廉農村”建設，將惠農資金使用、村務決策管理、警示教育案例等信息予以公開。圖為村民在“清廉農村”公示欄前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