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心有時需要轉個彎

◎文/上海·周云海

每周我都會去浦東南路弟弟家，那里有我鮐背之年的老母親。我看望母親的時間是固定的，因為她總是惦記著我在弟弟家窗口輕聲喊“媽媽”的聲音。

我住在上海市西北方向，母親住在市東南方向。每次看望母親，都得斜穿大半個都市，駕車路程超過35公里。以前是一輛接一輛地換乘公交車，現在是轉乘地鐵，一路奔走，心兒卻是累中帶樂。

每次去看望母親，我都不會空著手，有時捎帶些水果、牛奶或是小吃食，老人家總是埋怨我浪費錢，說自己不愛吃這些東西。新鮮水果存放在母親那里，時常萎蔫了、干癟了，牛奶飲品也常常過了保質期。有些食品保質期長，不易腐壞變質，她老人家還是不舍得吃。

有一次，我帶去兩罐適合老年人食用的肉松。過了一段時日后，詢問母親肉松口味怎么樣，一旁的弟媳搶著接話：“前幾天，一位老鄰居來過我們家，說起他的老婆患了眼疾，母親馬上贈給其1000元，順帶把兩罐肉松也送了。”

過了大半輩子的清貧生活，母親是個節儉的人，但她的節儉只對己不對人。她不希望兒女們花錢給自己買這買那，但其滲透在骨子里的節儉本色，時時讓兒女們尷尬。

母親穿著硬邦邦的皮鞋，腳步別扭地在家里走來走去，弟媳悄悄對我說：“我買來輕便舒適的旅游鞋不穿，非要穿這雙老式的皮鞋，勸也沒用。”

其實，弟媳買的旅游鞋，老人家也是穿的。母親還是很在乎儀容的，走出小區散步的時候，她會穿著那雙舒適的旅游鞋。母親認為，人在外面穿著不能太落伍，這是給自己形象加分，更是給兒孫們長臉。

母親老了，不奢求玉食佳果，也不稀罕錦衣服飾，她要的是一份開心，一份由節約堆疊起來的開心。

有時我去看望母親，弟弟、弟媳會偷偷向我訴苦，說母親又買來許多蔫蔫歪歪的水果和一袋袋價廉質次的蔬菜。我勸慰他們，那些東西能吃就吃，不能吃就不吃，縱是浪費些小錢，就當是老人家給自己買個開心。

母親滿口僅存幾顆牙齒，但依然心牽油鹽醬醋茶般的煙火生活，尤其喜歡流連于超市的蔬菜柜臺間，購買蘿卜、芋艿、冬瓜、落蘇、番薯等纖維少的菜蔬。老人家尤其喜歡采買耐存放、易燒煮、營養好的白蘿卜，她常道“天天吃蘿卜，郎中不上門”。

今天又是我去浦東看望母親的日子。為讓她開心，忽然心生一計：何不在路上買兩個白蘿卜帶去？再捎帶些別的水果。

我先在水果店里買了一些紅櫻桃（車厘子），又去菜市場買了一對肥肥嫩嫩的白蘿卜，并讓商販換了一個沒有標貼價格的塑料袋裝好。就這樣，我左手紅櫻桃，右手白蘿卜，欣然來到弟弟家窗口輕聲喊“媽媽”。

老人家開了門，見我左右手都提著東西，又數落我亂花錢。我趕忙搭聲：“媽，沒花多少錢。這是一點點車厘子，你吃不完，可以讓弟妹們幫著吃；這是兩個蘿卜，是芳娣（我愛人名字）在我們家附近買的，她讓我帶給您。五毛錢一斤，這兩個蘿卜才一塊錢。您說便宜不便宜？”

母親不看鮮艷艷的紅櫻桃，只瞧那水嫩嫩的白蘿卜。取出塑料袋里的蘿卜，母親看看皮相，又掂掂分量，露出滿意的笑容。“這蘿卜賣相好，分量也實沉，還能這么便宜啊，我們這里可是買不到的。芳娣真會當家過日子！”母親笑著說。

母親笑了，我也笑了。我又悄悄朝弟媳擠擠眼，弟媳也笑了……

這是一貼不可向母親泄露的開心秘方——不為紅櫻桃，全因白蘿卜。

孝心，有時需要智性轉個彎，就能讓母親由內而外地綻放笑顏，這也恰恰是最樸素、最純真的情感表達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