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教育缺失了人文關照

策劃|王妍妍 范琪

人文教育追求有問題意識、批判精神以及積極價值導向的思考力，其初心是回歸生命的本真狀態。但現實生活中，無論是家庭教育、學校教育還是社會教育，普遍存在缺乏人文教育的行為。缺少溝通與交流的必要能力、盲目從眾而丟失自我、忽略教育中人文精神的價值、師生關系的不平等、家庭里尊重的缺位……當人文精神和關懷缺失，教育會變成何種樣貌？

在學校，我們并不平等

如果班里同學做得不好，有的老師就會陰陽怪氣地講話，絲毫不顧及學生自尊。在這些老師面前，我們始終要被動接受知識，哪怕老師在課上講錯了某些內容，我們也不敢提出質疑。

除了師生關系上的不平等，同學之間也會因為老師“成績至上”的偏見而有所區分。安排座位時，我能明顯感覺到老師會讓成績更突出的學生坐在前排，成績一般或不太聽話的同學則被安排在后排或邊緣。我們組長很高，學習也好，就坐在第一排。我是一個比較矮小的女生，平時要通過眼鏡矯正近視，如果矯正時間很長，就會覺得眼睛痛。我當初踩著錄取分數線入學，直接被排在第七排的墻邊。班里還設置了“負一排”座位，只有一位偶爾逃自習的同學坐在那里，他的成績也不太好。

——四川省瀘州市高一學生 鳶木

逃不掉的矛盾沖突

我的性格比較直接，說話喜歡單刀直入，如果和別人合作，一般我會是比較強勢的指揮者。和我性格相似的朋友可以接受這樣的表達方式，但其實有些人并不喜歡。曾經，我和閨蜜一起商定學校里班級風采展示的主題，我覺得自己的提議很好，但閨蜜和我的想法不同，于是我和她們吵了一架，并在最后毅然申報了自己的主題。如今，冷靜下來回想這件事情，她們的提議也都各有特色。在此之后，我和閨蜜再也回不到從前，即使后來我向她們表達了歉意，也沒辦法彌補我們之間的裂痕了。

我也在思考，好像從來沒有人教過我怎樣與持不同意見的人溝通協商。再加上我自己的性格有些自私，和其他人交流時往往會忽視對方的感受，容易和其他人起矛盾沖突。

矛盾不只發生在我和朋友之間，家里也會存在。我很喜歡學英語，希望未來能選它作為專業，但媽媽一直盼望我去讀金融，以完成她年輕時的夢想。金融專業對數學水平的要求很高，可我偏偏不喜歡數學，成績也不是那么理想。高二時，媽媽沒和我商量就給我報了數學輔導班，我覺得這個決定并沒有給我足夠的尊重，我也抗爭過，但媽媽說如果我不去，就不會再為我花一分錢。后來，她還悄悄在我書桌上放了很多數學試卷，聊天時有意無意地提到同學數學考了高分。一想到高考填報志愿，我已經能預見和媽媽之間的那場戰爭了。

——遼寧省大連市高三學生 小楊

沒有對想象力的呵護，自然無法保護創新的萌芽

孩子的創新思維是與生俱來的，而且他們也有信心大膽表達。他們的童言充滿了想象力與創造力，但很少有家長或教師去關注或保護這些，重視孩子在表達里透露出來的情感態度和思考過程。目前，大部分成年人更關注孩子的知識學習。教師提問：“為什么蛇和青蛙沒有冬眠？”孩子回答：“因為蛇和青蛙沒有毛衣會怕冷。”可教師聽到了卻沒有回應，還向其他孩子詢問誰知道正確答案，發現沒有人說話，就告訴大家因為蛇和青蛙都是冷血動物。在這位教師的認知范疇里，最正確的做法就是把知識傳遞給孩子，標準答案才具有科學價值，這樣才能盡到教育者的責任。沒有積極回應孩子充滿想象力的表達，也就無法保護他們創新思維的萌芽。

此外，教師之間也會存在教齡、學歷等方面的差異，這會導致他們認知水平、教育觀念上的差距。之前聽課時，我聽到教師提問：“如果盲人來乘電梯，我們要怎么做？”坐在我前面的孩子就問什么是盲人，另一個孩子就對他說是很忙的人。大家都聽得到，但教師直接跳過了這個問題。帶班過程中，每個孩子時刻都可能出現一些不在教師事先準備范圍之內的“小意外”。在真實的教育情景里，有些教師可能不知道怎樣去回應。選擇性傾聽就會讓一些問題“飄過”，忽視孩子的個性化問題。還有些教師不夠了解孩子，缺乏實踐經驗，給孩子的回應并不恰當，只能稱得上是形式上的互動，無法觸及孩子的內心。

——上海市徐匯區烏魯木齊南路幼兒園園長 龔敏

缺乏同理心，僅圍繞考試說教和訓練

當下學校教育中，人文教育被嚴重淡化和邊緣化，許多地方和學校的人文教育甚至是缺位的。比如體美勞課程開設在課表中、張貼在教室里，但在實際教學中被其他課程替代，或只是簡單地走一走流程。又如，語文作為提升學生人文素養的重要途徑，卻被許多教師活生生拆解為字、詞、句、段、篇的分析和講解，課堂上感受不到人文味，僅圍繞考試說教和訓練。

課堂教學中，教師對學生的人文關懷和接納是一種更切實的人文教育，教師應該以自身的專業素養和寬厚之心去感化學生。但在目前的班級管理和教學評價中，教師往往對優秀學生一致贊譽，對學困生卻多以批評對待，對問題學生采用一種隔岸觀火的心態。一個教師必須擁有理解和接納每一個學生的人文精神和教育情懷，有了這種人文教育的底色，教育才有實效和價值。有的教師對學生缺乏同理心，教育也缺少兒童立場，尤其缺少問題學生的立場。這種情形下，當學生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教師往往就予以嚴厲批評。

好的教學會提高學生的學習能力、學習興趣，學生會對知識深刻理解、靈活運用。有了這些做基礎，高分不難得到。但是，教師不能把分數看作全部教學目標，而無視學生思維、情感、價值觀的發展。實際上，缺少后者的培養，能達到的教學效果也非常有限，或者說是短期的，難以幫助學生應對未來的人生。

人文教育的缺位同樣在家庭中存在。許多家長無視甚至嫌棄人文教育，認為人文教育是虛無縹緲的，即便讓學生讀課外書，也是以提高語文成績為目的，而非提升學生的人文素養和思考深度。

——甘肅省西和縣大水街小學數學教師 安平

扼殺學生思辨精神的教學現場，讓人唏噓

人文教育能啟迪人的思想，給人以智慧；能讓我們反思自己的生活、思考人生的價值與意義，更關注自我精神的成長和自我意識的表達；知道“自我”的寶貴，活出自己的特色。在我看來，人文教育不等于文科教育，而是文科的超級綜合，包括文藝學、歷史學和哲學以及語言、心理等，它是能夠培育學生人文情懷，使學生具備思考力、判斷力、表達力的教育。

目前，學校和家庭教育中忽視人文教育的情況比比皆是。我國學生的計算能力世界一流，表達力、創造力卻不盡如人意。一次校級語文公開課上，有教師提問：“詩人面對朋友的離別，不禁感從中來，吟詩一句，這句詩是什么？”甲同學回答：“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乙同學回答：“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而這位教師都搖頭表示不滿意，因為他預設了標準答案“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這樣扼殺學生思辨精神的教學現場讓人唏噓。我在閱讀教學時，也曾過度依賴標準答案，讓學生死記答題套路。后來反思發現，每個人的閱讀感悟不盡相同，只要合情合理，就應該讓學生乘著思維的翅膀自由翱翔。

社會上流傳的“學好數理化，走遍全天下”，可以看出家長更希望孩子在理性思維上占據優勢，學校教育也往往重理輕文，淡化對孩子人文素養的培養。其實，理科學習同樣需要人文精神和人文關照，很多學校和教師卻意識不到，或者說迫于考試壓力選擇性忽略了。家庭教育中，家長的過度保護行為導致孩子失去很多主動探索的機會和條件。如果探索行為不斷被成人阻礙，孩子的探索欲望就會逐漸喪失。

部分教師只注重專業知識、技能的訓練，卻忽視自身人文素養的養成，再加上日常工作瑣碎繁重，沒有充足的時間進行人文知識的閱讀和思考，造成了思想和價值上的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