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懷元帥成長經歷及其啟示

王增祺

在新中國開國元勛中，彭德懷元帥是一個卓立特行，有著鮮明個性特征的偉人。他從舊社會苦難的童工到一名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從舊軍隊底層士兵到新中國十大元帥的成長經歷，烙印著那個特定歷史時期的深刻印記，鐫刻著矢志不渝追求理想的奮斗足跡，蘊含著一代叱咤風云、威震敵膽的戰將成長成才的規律性特征，具有一定的典型意義。

艱苦求索崇高理想信念，始終初心不改

彭德懷受父親影響，從小秉性耿直，重義氣，充滿正義感。少年時期，他被家鄉世代流傳的易華打富濟貧的傳說吸引，萌生了打富濟貧的想法，15歲便參加饑民“鬧糶”運動，加入湘軍后還秘密成立“救貧會”。在反思這些經歷時，彭德懷認為，這種打富濟貧的做法不能解決問題，行不通。在湘軍期間，一批來自保定軍官學校的畢業生，常常向士兵宣傳愛國思想，提倡富國強兵、實業救國，這引發了彭德懷思想新的變化，他期望能夠改造湘軍，使其成為一支能救國救民的軍隊。然而，地處南北要沖的湖南，是南北軍閥爭奪的焦點，大小軍閥之間連年混戰給人民帶來更深重的苦難，湘軍內部走私販毒、吃空餉、搞內訌等丑惡現象橫行，連那些曾經宣傳愛國思想的軍官，也“隨著地位的提高，逐步貪污腐化”。這令彭德懷對改造舊軍閥實現富國強兵感到失望。

彭德懷

北伐戰爭的爆發為彭德懷思想飛躍創造了有利條件。當時，已擔任國民革命軍獨立1師第1團1營營長的彭德懷，在代理團長指揮所部協同圍攻武昌的戰斗中，部隊英勇善戰、紀律嚴明、關心士兵疾苦，給時任獨立1師政治部秘書長的共產黨員段德昌留下深刻印象。段德昌專門為彭德懷所部送去進步書刊，與彭德懷多次促膝長談。彭德懷回憶道：“聽了他（段德昌）的談話，覺得身上增加了不少力量，改變了‘馬日事變’后的孤立感；覺得同共產黨取得聯系，就是同人民群眾取得了聯系，也就有了依靠似的。”從圍攻武昌認識段德昌到后來駐防湘西北的近5個月時間里，彭德懷如饑似渴地閱讀段德昌送給他的《向導》《共產主義ABC》《通俗資本論》等進步書刊，被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所吸引，被共產黨人崇高的理想追求所折服，曾經樸素的革命思想逐漸升華為共產主義覺悟，他積極申請加入共產黨。雖考慮到當時國共合作、照顧統戰關系，暫不在國民革命軍軍官中發展黨員，但彭德懷經馬克思列寧主義真理洗禮之后，鐵心跟著共產黨鬧革命的理想信念之火已被點燃。在大革命遭遇嚴重失敗的逆境條件下，他毅然決然地選擇加入中國共產黨。1928年7月，革命處于低潮，白色恐怖極端嚴重，入黨不久的彭德懷主動率部舉行平江起義，投身到革命斗爭中。在此后數十年的革命生涯和坎坷經歷中，彭德懷始終把理想信念化作堅定信仰和果敢行動，無論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建設時期，無論順境逆境，無論升沉榮辱，始終初心不改、理想如一、信念如磐。

一生顧全大局、勇挑重擔，鍛造非凡膽魄

在彭德懷光輝的革命歷程中，每當重要關頭，他總是以大局為重，多次臨危受命、挺身而出，專挑重擔、敢打硬仗，以對革命事業的赤膽忠心和大無畏的英雄氣概，鑄就大國戰將壓倒一切困難而不被任何困難所壓倒的非凡氣魄和過人膽略。

在井岡山斗爭時期，紅5軍與紅4軍兩大主力會師不久，湘贛兩省軍閥便糾集18個團約2萬人的兵力，分5路向井岡山革命據地發動第三次大規模“會剿”。面對敵重兵壓境的嚴峻形勢和紅軍經濟困難的嚴重局面，彭德懷臨危受命，挑起留守井岡山的重擔。此時，守衛井岡山的兵力只有800余人，敵我武器裝備懸殊很大。紅4軍主力離開僅3天，敵人就從四面八方以泰山壓頂之勢向井岡山瘋狂合圍攻擊。彭德懷在外有強敵壓境、內缺糧食彈藥的危急情況下，率領我守衛部隊與來犯之敵血戰四晝夜，雖然最終因敵我力量懸殊被迫放棄了陣地，撤出井岡山，但以巨大犧牲換來紅4軍主力向贛南的成功轉移，有力配合了紅4軍在贛南地區的順利發展。

在長征途中，為掩護中央縱隊、軍委縱隊和紅軍大部隊渡過湘江,彭德懷不惜一切代價背水一戰，指揮紅3軍團第4師在光華鋪血戰三晝夜，完成阻擊任務。盡管湘江之戰過后，紅軍從出發時的8.6萬人銳減至3萬多人，但彭德懷在光華鋪阻擊戰中，再一次于危急時刻挺身而出，彰顯了他為革命勇于擔當、不怕犧牲的血性膽魄。

在抗日戰爭時期，彭德懷擔任八路軍副總司令，協助朱德總司令工作。1940年朱德總司令調回延安后，領導華北敵后抗戰的重擔主要落在彭德懷肩上。他領導開展了廣泛的敵后抗日游擊戰爭，創建了廣大的抗日根據地，統一指揮了華北敵后規模空前的進攻戰——百團大戰，沉重打擊了日軍的“囚籠政策”，鉗制了日軍進攻正面戰場的大量兵力，增強了全民族抗戰勝利的信心。毛澤東得知勝利消息后，致電彭德懷：“百團大戰真是令人興奮，像這樣的戰斗是否還可組織一兩次？”

四渡赤水戰役中的太平渡遺址

在解放戰爭時期，在西北戰場上，當胡宗南幾十萬大軍進攻陜北時，彭德懷再次臨危請命，主動承擔起保衛黨中央、保衛陜甘寧邊區的千鈞重擔。在敵我力量對比懸殊、條件極為艱苦的條件下，他指揮部隊與10倍于我之敵進行了艱苦卓絕的戰斗。在撤離延安的45天里，接連取得青化砭、羊馬河和蟠龍“三戰三捷”的輝煌戰績，半年后就扭轉戰局，一年一個月零三天便收復了延安，兩年零八個月便解放了西北五省（區）。

朝鮮戰爭爆發后，彭德懷被緊急召到北京，他再一次挺身而出，臨危受命，義無反顧扛起了抗美援朝的重任，以52歲的年紀重上烽火前線，以劣勢裝備同以美國為首的“聯合國軍”在國境之外打了一場硬碰硬的惡戰，把敵人趕回到三八線以南，迫使號稱沒有戰敗紀錄的美國人回到談判桌前，打出了新中國的國威和人民軍隊的軍威，打出了中國人民的精氣神。經此一戰，彭德懷以其精心謀劃、果敢指揮和敢于打敗一切強敵的膽略和氣魄而威名遠揚，成為令敵人肅然起敬的對手。

積累戰爭實踐經驗，造就戰爭指揮藝術

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是老一輩革命家成長成才的一條基本經驗，也是古今中外戰將成長的基本規律。如果從1916年參加湘軍算起，到1953年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彭德懷戎馬生涯達37年之久。如果從1928年參加平江起義算起，他投身革命也有25年，這其中他有20多年是身處烈火硝煙的戰場，先后與舊軍閥部隊、國民黨軍隊、日本侵略軍、美軍等國內外強敵交手過招。長期戰爭實踐的浸染，為他戰場經驗的積累、軍事才能的鍛造和指揮藝術的磨礪提供了堅實的實踐基礎。

在百團大戰期間，彭德懷檢閱部隊

井岡山斗爭時期，他率領紅5軍，“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以起義之初的千余人，馳騁于湘鄂贛地區，披堅執銳，在兩三年內就發展為萬余人的紅3軍團，開辟和保衛了中央革命根據地。從井岡山突圍、奇襲岳州，到奔克長沙，再到后來的五次反“圍剿”，彭德懷親自參與和指揮了一系列硬仗惡仗。在長征途中，他率部血戰湘江、四渡赤水，奪取婁山關，二戰遵義城。在毛主席的巧妙指揮下，他率部南渡烏江，威逼貴陽，進軍云南，巧渡金沙江，擺脫了數十萬敵軍的圍追堵截，奪取了戰略戰役的主動權。這些戰役戰斗，或勝利或失利，都豐富了彭德懷的戰爭實踐，加深了他對戰爭規律、對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的正確軍事路線的理解和把握。長征到達陜北后，他成功指揮了擊敗追敵騎兵的戰斗，取得直羅鎮大捷，“粉碎了賣國賊蔣介石向著陜甘邊區的‘圍剿’，給黨中央把全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西北的任務，舉行了一個奠基禮”。這些戰爭實踐，為他后來指揮更大規模的戰役戰斗提供了寶貴的實踐經驗。

在抗日戰爭時期，彭德懷領導和指揮了世界戰爭史上最為壯觀的敵后游擊戰爭，從戰爭實踐中他認識到“沒有民眾武裝和游擊戰爭，正規軍便失去了耳朵，失去了羽翼，它的力量將會大大減弱，它的困難將會增多”，他認為游擊戰爭“特別是在華北的抗戰中，已成為迫切而實際的中心任務了”。他系統總結游擊戰爭的著名十大戰術原則：必須避免每一個失敗可能性很大的戰斗；以奇襲作為主要進攻戰術；慎密而精細的計劃；要用最大的注意提防民團；在與敵人作戰時要集中多于對方的兵力；己方戰線必須有最大的伸縮性；應避免與敵主力交戰，應該向敵人最弱的或最致命的地方集中攻擊；必須使用一切“警戒”，使敵人不能發現游擊隊的主力所在；最大限度地利用情報等。這一整套系統而完備的游擊戰術理論完全來自于他長期的游擊戰爭實踐。同時，彭德懷還根據戰場形勢的變化，正確處理游擊戰、運動戰、陣地戰三者的關系，他強調：“為應付敵后戰爭環境，我們總的戰略方針，仍然是基本上的游擊戰，不放棄有利條件下的運動戰，及某些必要與可能襲取敵人堡壘據點之陣地戰。游擊戰、運動戰與拔取敵據點之陣地戰，三者必須有機的互相配合。”他指揮的百團大戰，是抗戰以來八路軍在華北發動的規模最大、參加兵力最多、持續時間最長的一次戰略性進攻戰役，沉重打擊了日軍“以鐵路為柱，公路作鏈，碉堡作鎖”的“囚籠政策”和囂張氣焰，使“八路軍游而不擊”“專打友軍，不打日軍”的謠言不攻自破，同時，初步積累了大兵團作戰的實戰經驗。

在解放戰爭時期，彭德懷精心運籌，指揮第一（西北）野戰軍，縱橫馳騁，騰挪轉移，設疑兵，布奇陣，蘑菇兜圈，指南打北，聲東擊西，圍城打援，虎口奪食，穿插分割，奔襲包抄，連戰連捷，迅速扭轉了戰局，創造了延安保衛戰、陜北“三戰三捷”、沙家店戰役、宜川戰役、澄合戰役、荔北戰役等一系列經典戰例，同其他戰場互相配合，一年之后便轉入外線反攻。

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彭德懷根據敵情和地形特點，正確把握戰機創造戰場，適時而進、適時而停，擊敵之短、避敵之長，靈活運用“集中兵力，造勢勝敵；故意示弱，誘敵深入；迂回包圍，穿插分割；近戰夜戰，速決殲敵；運動防御，輪番阻擊”等多種戰法，首戰兩水洞、激戰云山城、會戰青川江、鏖戰長津湖等，連續進行了5次戰役，打破了美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在長津湖戰斗中，志愿軍冒著猛烈的炮火，向敵軍發起沖擊

軍旅生涯，形成實事求是，堅持真理品質

在彭德懷戰斗的一生中，他總是無私無畏、剛正不阿，敢于堅持真理、擁護正確主張，旗幟鮮明同錯誤思想和路線作堅決的斗爭。在指揮作戰中，他總是身臨一線、下沉基層、實地調查，做到知己知彼，表現出一名共產黨員的忠誠品格和求實作風。

1934年1月中旬，臨時中央六屆五中全會后，“左”傾冒險主義在黨內發展到頂點。當時，彭德懷曾給中央寫信，大意是“要做長期準備，否則可能遭到和四方面軍不能堅守鄂豫皖蘇區同樣的失敗”，但是并沒有得到答復。廣昌戰役前夕，彭德懷曾尖銳地指出：“在自己沒有飛機大炮轟擊的情況下，就算是比較堅固的野戰工事，在今天敵軍的裝備下，也是不起作用的。如果固守廣昌，少則兩天，多則三天，紅3軍團一萬二千人，將全部毀滅，廣昌也就失守了。”然而，彭德懷的建議并沒有得到重視。結果，廣昌戰役失利，紅軍遭受重大損失，“在李德所謂永久工事里擔任守備的營，全部壯烈犧牲，一個也未出來”。對此，彭德懷曾當面痛斥李德分兵把口、短促突擊那一套，指責他是“圖上作業的戰術家”“崽賣爺田心不痛”。為了挽救革命、挽救紅軍，彭德懷在與“左”傾軍事冒險主義針鋒相對，做堅決斗爭的同時，已經做好了“受公審，開除黨籍，殺頭”的準備。在遵義會議上，彭德懷結合切身軍事實踐和經驗，嚴厲批評李德等在軍事上的嚴重錯誤，有力地支持了毛澤東的正確路線。在長征途中，他堅決反對張國燾的分裂活動，毅然率部隨黨中央北上，維護了黨和紅軍的團結。彭德懷杰出的軍事才能是他堅持真理、捍衛真理的必然結果，而他敢講真話、九死不悔的人格秉性，與他的杰出軍事才能交相輝映，為后人留下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

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彭德懷深入前線，視察前沿陣地

彭德懷始終堅持實踐標準，注重調查研究。他從不滿足于電話里和地圖上了解情況，經常親臨前線，實地查看地形敵情。他經常對身邊人員說：“光靠地圖是指揮不好戰斗的。只有邁開雙腳，走上第一線，真正洞察敵我情勢，才有指揮權。”在抗日戰爭中，彭德懷作為八路軍的副總司令，在百團大戰中，仍然親臨前線指揮。在解放戰爭中，作為野戰軍的司令員，在青化砭戰役前，他帶領幾個旅的首長現地察看并親自選定戰場。羊馬河戰役，他不僅親自看過預定的伏擊敵軍的戰場，而且還到我阻援部隊進行實地視察。在蟠龍戰役前，他到蟠龍鎮的北邊和東邊偵察過地形和敵情。戰役進行中，由于我軍攻擊一個制高點受挫，他又到主攻部隊發動指戰員討論辦法，改進戰術，并一舉攻克這個敵軍堅守的重鎮。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彭德懷非常重視利用各種手段進行周密的偵察，有時親自察看地形，聽取對戰俘的審問，對各方面情況進行綜合分析，作出正確的判斷和部署。在長期革命生涯中，彭德懷之所以能夠在敵強我弱的整體態勢下，取得一個又一個勝利，打得有聲有色、得心應手，這和他善于調查研究，敢于親臨一線了解掌握實情，結合實際靈活運用上級作戰方針是分不開的。

嚴于律己、清正廉潔、光明磊落、以身作則

彭德懷常常嚴格要求自己，保持艱苦樸素的作風，從不搞特殊化，這也成為他善于領兵打勝仗的“秘密武器”之一。早在參加革命前，彭德懷就憑著嚴格自律，在舊軍隊腐化墮落之風盛行的環境中練就了“出淤泥而不染”的“免疫力”，曾與志同道合的戰友相約“以救國救民為宗旨，不做壞事；不貪污腐化，不擾民”。在革命戰爭年代，彭德懷與士兵同甘共苦、共擔風雨。他極端討厭請客送禮，曾批評那些愛請客的人：“什么你請客，人民請客，國家請客！這種風氣要不得，慷公家之慨！”

彭德懷的嚴格自律還體現在他從不把功勞記在自己的賬上。1935年10月，紅一方面軍長征到達陜北吳起鎮，擊敗追敵騎兵后，毛澤東賦詩贊譽，彭德懷則“把最后一句（‘唯我彭大將軍’）改為‘惟我英勇紅軍’”。陜北“三戰三捷”后，有位地方干部說：“打敗胡宗南，咱彭總立下了汗馬功勞。”這句符合實際的評價，彭德懷卻不贊成，他嚴肅地說：“不對，那是毛主席指揮的功勞，部隊指戰員的功勞，陜北人民的功勞。我們這些人，只不過是在黨的領導下，做了一些自己應該做的事情。”1953年7月，彭德懷在接受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的“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和一級國旗勛章時，他不止一次地說：“我是代表志愿軍全體指戰員接受的。”

在瓦子街戰斗中，彭德懷（右1）、甘泗淇（右2）、趙壽山（左2）、張宗遜（左1）親赴前線指揮

在對待自己的錯誤上，彭德懷襟懷坦白，敢于認錯并知錯就改。在總結西北戰場經驗時，彭德懷非常坦率地說：“我在西北戰場有過兩次錯誤”“第一次錯誤，是在1947年10月下旬，打下清澗，活捉了蔣部師長廖昂后……應該就在清澗、延長線進行整訓，不要再打榆林了。”“第二次錯誤是在瓦子街戰役大勝后……當時想乘勝進攻寶雞，破壞胡宗南后方，縮短西北戰爭時間。這就是思想上的急躁病，產生了輕敵思想。”抗美援朝第5次戰役收尾，敵人反撲時，有一支部隊被隔絕于敵后，由于地形不熟，經驗不足，遭受嚴重損失。這次戰役一結束，彭德懷就嚴格檢查自己指揮上的責任。停戰后，他又在全國軍事系統高級干部會上主動檢討自己的責任。彭德懷有功不爭功、有錯必認即改，這種嚴于自律、光明磊落的胸襟和情懷，不僅成就了他的軍事才能和歷史功勛，而且成為他領兵打仗、沖鋒陷陣一道無言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