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在井里的維吉爾

□文/艾琳·恩瑞達·凱莉 譯/程婧波

香織最欣賞維吉爾的一點，就是他的守時。如果他說他會在八點十三分四十秒抵達某地，那他準會在那一刻出現。有時會稍微早那么一點點，但絕對不會遲到。一分鐘也不會。

所以不用看表她也知道，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再看看時間，維吉爾已經遲到十五分鐘了。“他不是那種不聲不響放人鴿子的人。他連條‘對不起，我來不了了’的短信都沒發。”香織對小吉說。

兩人正肩并著肩站在客廳的窗戶前，透過百葉窗朝外望著，期待著維吉爾那瘦削的小身板出現在外面的行道上。

香織仰起頭，向天空尋求提示。然而卻只看到晴空如洗、萬里無云。換了別人，一定會說這真是個好天氣；但對香織來說，暴風雨反而更有魅力。

“肯定發生了什么事。”香織說，“我很確定這一點。”

維吉爾捂住了耳朵。他的手掌把兩只耳朵按得生疼。他的心跳從胸腔里一直蹦跶到了腦仁，然而那沙沙聲還在，而且更大聲了。羽毛抖動的聲音蓋過了一切——蓋過了他心跳的怦怦聲，還有鼻孔里噴出的呼呼聲——但他絕不睜開眼睛。他也睜不開眼睛，因為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似的。他的眼球痛了起來，腮幫子也是，他整張臉都皺在了一塊兒。

不，他不能睜眼。他做不到。

翅膀又扇動了起來。那東西靠近了嗎？那是一根羽毛擦過他的臉頰嗎？是嗎？

他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就跟被老師點到名時一樣。“你能告訴我們答案嗎，維吉爾？”就算沒有舉手，老師們也會這樣直勾勾地盯著他問。他搖了搖頭。不要，不要，不要。

“這題該怎么解，誰知道？維吉爾？”

有一次，在穆瑞小姐的課上，他低聲嘀咕出了自己內心的真實想法：“可我又沒有舉手啊。”

“就算你沒有舉手，生活也會偶爾點到你的名。” 穆瑞小姐說。

翼展似乎變得更大了。它越展越開，尖端都刮到了對面的井壁，擠滿了維吉爾和他的寵物豚鼠格列佛無法占據的全部空間。

帕。

它的利爪會何時落到他身上呢？

“睜開眼。”一個聲音響起，“這才是解決之道。”

那聲音并不是來自維吉爾，而是來自井里。那聲音穿過了他的雙手、心臟、起起落落的呼吸。那聲音似乎是有形的，仿佛就在身邊。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十分陌生。

維吉爾口干舌燥，他嚅動著嘴問：“你是誰？”不過他根本不確定自己真的發出了聲，直到那女孩回答他：

“我。”

這聲音飄蕩在井里，仿佛是一杯熱巧克力上冒出來的裊裊蒸氣。

維吉爾使出吃奶的勁兒把背抵在井壁上。

“我不想睜眼。”他說。這一次他很確定自己真的大聲說了出來。

“你越害怕，帕就越大。”那女孩說，“況且，他也沒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

她的聲音是如此平靜，維吉爾都快要相信她了。盡管她只是個女孩子，卻讓維吉爾想起了老祖母洛拉。不過她到底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呢？維吉爾毫無頭緒，尤其是此時此刻——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在爬到井底時，并沒有看到什么女孩啊。

“我可不信神神鬼鬼的。”他說。當然了，這根本就不是事實。

“我也不信。”那女孩回答。

他意識到自己的呼吸慢慢平靜了下來，似乎也聽不到帕的聲響了。不過他還是不愿意睜眼。要是帕正張著血盆大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怎么辦？

“帕不會的。”那女孩說，“相信我。”

她怎么知道維吉爾心里想的什么呢？

“我不用聽也知道。”她回答。

維吉爾的臉也慢慢不再擠成一團。他的兩只手已經把耳朵捂得汗津津的了，不過他還不敢把手拿開。終于，他鼓起勇氣，一點一點睜開了雙眼。

黑暗。無盡的黑暗。

不過好在并沒有什么尖喙、羽毛、利爪。并沒有帕。

井里還是老樣子。

他的心跳漸漸平緩——這顆心雖然隨時做好了怦怦直跳的準備，但至少不再充滿絕望，簡直要穿過胸腔跳將出來了。

“我說的沒錯吧？”那女孩問。

維吉爾一點一點松開了雙手，放在身側。他的雙眼在黑暗中四處打量。

“你在哪兒？”他輕聲問。

“我無處不在。你還不明白嗎？”

嗯，他當然明白。他的聲音也無處不在，就像是這口井自己發出來的一樣。

“井不會說話啊。”維吉爾說。

他把手掌放在一塊石頭上，靜靜地感受。這口井就像是在呼吸一樣。

“我知道你很害怕，巴亞尼。其實你不用害怕。”

“我不叫巴亞尼。”

“對我來說你就是。”那女孩說。

“你到底是誰？”

“魯比·桑·薩爾瓦多。”這名字聽起來有點兒耳熟。

“我就是那個看不到自己命運的女孩。”她解釋道，“想起來了嗎？”

嗯，他想起來了。洛拉講過這個故事。

“你在這兒做什么呢？”維吉爾小聲問。

現在，帕已經完全消失了。

“完成我的使命。”魯比回答。

“你的使命就是住在一口井里？”

“不。我的使命是幫助那些遇到麻煩的人們。”

維吉爾抓緊了自己的背包。

“那你能挪開井蓋，還有幫助我爬上梯子嗎？”

“當然不能。你得自己做這些。”

“哦。”維吉爾回答。

寂靜充滿了這口深井。格列佛叫了一聲。

“那我完蛋了。”維吉爾輕聲道。

“哦，巴亞尼，”魯比說，“永遠不要放棄希望。”

（摘自《不愛說話的十一歲》，文匯出版社，小讀客 出品，向靜 圖，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