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寧市城東區回族東區話的識別與分析

魏 萌

（中央民族大學 中國少數民族語言文學學院，北京 100081）

【提要】西寧市城東區是典型的高原城市是回族相對聚居區，當地回族主要使用漢語西寧方言的特色民族變體形式——東區話。東區話的特色詞語包含部分“經堂語”詞語、特色稱謂語等。通過變體識別實驗可知，城東區回族主要依據特色詞語識別東區話。

一、引言

中華民族共同體可平行分為政治、經濟、文化、社會和生態等基本領域中形成的子共同體，每一個共同體都是中華民族共同體這一復合體的有機組成部分之一。尤其在文化共同體的構建中，56個民族及其民俗文化都是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有機組成。回族是我國信仰伊斯蘭教的十個民族之一，其歷史淵源、文化特征和風俗習慣具有少數民族特性，以經商為主的生產生活方式、大雜居小聚居的居住模式與主要使用漢語方言變體的語言使用情況又使其具有一定的特殊性。

我國青海省的回族人口僅次于寧夏回族自治區，省會西寧是擁有37個民族的多民族、多文化交匯融合的高原城市。西寧市共有回族38.57萬人，占全市總人口的16.2%，呈“大分散”特征，分布在其所轄四區三縣中。城東區是西寧市唯一以回族為主的少數民族聚集區，總人口35.9萬，其中回族人口11.9萬，是典型的城市回族聚居區。1城東區回族人口比例較高，回族民俗文化氛圍較濃厚，是西北地區回族語言及其使用、認同調查研究的理想調查點。

二、城東區語言生活概況

城東區總面積約為114平方公里，下轄2個鎮、7個街道辦事處、20個行政村和31個社區居民委員會，區內建有清真寺28座。2城東區的主干道東關大街兩側林立著數不清的清真餐館和民族特色商鋪，許多餐館不允許銷售含酒精的飲品；當地回族居民大多女士戴蓋頭、男士著小白帽。同時，受旅游、宗教和民族等因素影響，城東區域內語言生活豐富多元，主要通行普通話、西寧話、青普話和東區話四種變體。

（1）普通話。作為唯一法定國家通用語，普通話是最具權威性、規范性、跨區域性（全國范圍內）的變體形式，當地人在政府、醫院等正式場合及學校教育中，均主要使用普通話或積極向普通話靠攏。同時，普通話也是絕大多數電視、網絡等媒體平臺的主要用語。

（2）西寧話。漢語西寧方言是青海省內的強勢方言，本土化色彩濃郁，具有悠久歷史和一定跨區域性（省內），是省內強勢交際方言，不同地區變體差異不大。

（3）青普話。在西寧方言母語人在學習普通話過程中，難免產生的部分偏誤，由這種中介語固化現象產生的地方普通話變體被當地人稱為“青普話”。青普話在年輕一代的西寧人中使用頻率較高，這種變體既貼近地方生活，交際對象覆蓋范圍較廣，使用方便，又便于表達新詞新語及相關新鮮事物或現象，因而受到年輕人的鐘愛。

（4）東區話。城東區回族使用具有一定本族特色的漢語民族方言，是西寧方言的變體之一，被稱為“東區話”。其特色主要體現在日常生活中使用部分源自“經堂語”3的詞匯及部分特色稱謂，語音上引語標記“說”讀為[?u]（漢族讀為[fo]）等。東區話是西寧回族族內主要交際語，尤其在宗教生活和家庭環境中使用頻繁。

總的來看，城東區是典型的西部、高原回族聚居社區，當地回族“圍寺而居”，許多都在東關清真大寺的東關大街兩旁商鋪經營商業或餐飲活動；部分回族接受較好的教育在政府或學校工作，赴城西區等地購買商品房居住，部分離開社區，但仍保持著在家庭內部使用東區話的習慣。可以說，城東區回族已經形成了相對穩定且獨具特色的言語社區，4種語言變體形式在城東區的社會交際中均發揮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三、東區話識別實驗

東區話作為獨特的西寧方言民族變體，在語音、詞匯和語法方面均顯示出一定的獨特性。語音方面，在超音段成分中，東區話表現為節奏快、重音多等特點，即“又干又硬”。語法方面，具有較特殊的引語標記（張安生，2007）。本研究通過變體識別實驗，考察當地回族對東區話的識別情況，并通過結構性訪談了解受訪者的相關語言態度情況。選擇經堂語詞匯、特色稱謂語、別同詞語和引語標記讀音4個變項，設計測試例句如下。

（1）造就是定然吶，誰啊冇辦法再。

（2）造就是命吶，誰啊冇辦法再。

（3）傢的新姐啊糊涂心疼。

（4）傢的尕嫂子啊糊涂心疼。

（5）這扎大肉賣著。

（6）這扎豬肉賣著。

（7）傢明早湟源去哩說[?u]。

（8）學校里全封掉給了說[fo]。

例句（1）中的“定然”意譯自阿拉伯語的“天命”一詞，原主要為經堂教育用語，現已進一步世俗化，擴大使用方法，常被回族使用于日常生活中。例（3）句中的“新姐”是當地回族對嫂子的稱呼，屬特色稱謂語。例（5）中的“大肉”是回族對豬肉的稱呼。例（7）句中的“說”讀為[?u]，是回族特有的發音形式，例（9）句中的“說”讀為[fo]，是漢族西寧方言的發音形式。例（2）、（4）、（6）、（8）句均為干擾項。上述測試句子由一個發音人分別錄制后隨機播放給受試者，發音人為城區話母語人（城東區人，回族），男性，40歲，政府機關工作人員，兼通普通話和西寧話。本研究在均衡性別、年齡、受教育程度等社會因素的基礎上，通過“滾雪球”抽樣方式獲得樣本40個。4受試者針對聽到的句子給出相應的分值，根據聽到的句子所體現的回族語言特色程度進行評判：最能體現城東區回族語言特色的打5分，不能體現為1分，依此類推。統計分析所獲數據，見表1。

表1 變體識別總體特征

通過分析數據可知，受訪者對東區話具有較高的識別度。其中，與宗教內容相關的經堂語詞匯是識別的最主要依據，“新姐”等特色稱謂、“說”讀音異同等也可以一定程度區別東區話和西寧方言。由此可見，“定然”等“經堂語”詞語是城東區回族識別東區話的主要依據，這些已經世俗化了的宗教用語，已經成為東區話的特色詞語和主要標簽之一。

四、東區話特色詞語研究

東區話特色詞語有部分阿拉伯語、波斯語等其他語言詞語，城東區回族主要在宗教活動或家庭環境中使用這些詞語，并在長期的使用中再次創新，即用漢語的語法結構和形式、利用漢語方言詞或詞根與其相結合，產生出系列“自造詞”。下面從詞語來源、構詞方式兩方面，對東區話特色詞語進行梳理、分類，歸納其特點。

（一）詞語來源不同

1. 來自其他語言

（1）語源不同

a. 來自阿拉伯語

伊瑪尼 imani 信仰 阿蘭 alkun 宇宙

頓亞 donya 現世 魯哈 looha 靈魂

哈拉目 haram 非法的、禁戒的 阿斯瑪 alsma 天空

b. 來自波斯語

別麻日 beemaree 疾病 杜失蠻 doshman 仇人

朵斯梯 doost 朋友 斜閃白 seshanbe 星期二

杜閃白 doshanbe 星期一

來自阿拉伯語、波斯語的特色詞語主要為原“經堂語”用語。在宗教活動中，回族大多以漢字單字為單位拼讀其他語言詞語。

c. 來自阿拉伯語、波斯語以外語言

青海省東北部地處西北民族走廊地區，自古就是多民族遷徙輾轉的必經之地，更是漢族與北方少數民族往來的重要通道。時至今日，西寧市常駐回族、藏族、土族、蒙古族、撒拉族、東鄉族等37個少數民族。受其影響，東區話中廣泛存在部分其他藏語、蒙古語、土族語等少數民族借詞，如：

阿門 蒙古語 jamar怎么、多么 糊涂 土族語 xudu非常、很

（2）進入方式不同

a. 音譯

多斯提 波斯語doost 朋友 阿 布 代 斯 波 斯 語abdast 洗浴

答失蠻 波斯語daneshmand 大學問家、學者 伊瑪目 阿拉伯語imam 教長、表率

b. 意譯

天房 阿拉伯語 ka‘bah 阿拉伯建筑

定然 阿拉伯語 gadar 天命 封齋 阿拉伯語 sawm齋月的飲食習俗

還有部分詞語為音譯詞與意譯詞的結合，如“塔布匣子”一詞中“塔布”為阿拉伯語音譯詞，“匣子”為意譯詞，二者所指相同，共同指稱；或部分“音譯＋音譯”組合結構，如“胡達特阿倆”為“胡達”和“特阿倆”的組合形式，二者皆為音譯詞。

2. 自造詞語

（1）語素的創新組合

城東區回族還使用部分自造特色詞匯，即利用漢語現有語言材料創造性地結合成新詞，以表達漢語詞匯指稱的缺失。由于飲食禁忌，部分食物的說法回族與漢族不同，如漢族說“油餅”、回族說“油香”，漢族說“許愿”、回族說“舉意”等。這種有意不使用一類詞語，代之以具有本族特色詞語、以形成語言界限的言語行為，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城東區回族的身份和民族認同。

（2）漢語詞的創新使用

東區話特色詞語中含一類看起來是漢語詞，但其語義與原詞有差異的詞語，當地回族常使用這些“同形異義詞”表明自身身份。如原“老人家”一詞，回族用以指稱“對有教門操守的回族老者”；再如，原“計較”一詞，回族多表達“用高標準要求自己，使自己的言行合乎規矩和道德準則”之意。

（3）漢語和其他語源詞語創新結合

城東區回族還使用一些特殊的詞組和短語，即由阿拉伯語、波斯語語源詞語和漢語詞、按漢語句法規則構成。如做個婆塞——接一次吻 恕迷得很——很不幸、很倒霉

3.構詞方式不同

（1）偏正式

表2 偏正式特色詞語示例

（2）動賓式

表3 動賓式特色詞語示例

（3）并列式

表4 并列式特色詞語示例

（4）補充式

表5 補充式特色詞語示例

五、結語

總的來看，西寧市城東區回族對東區話的識別程度較好，含部分“經堂語”詞匯的特色詞語是當地回族識別東區話的重要標簽之一。東區話作為漢語西寧方言的民族變體，與普通話、西寧方言和青普話共同通行于城東區，具有互補性和層次性。

注釋：

1. 百 度 百 科.西 寧[EB/OL]，2022-05-22/2021-05-12，https://baike.baidu.com/item/%E8%A5%BF%E5%AE%81/37036?fr=al，ddin

2. 百 度 百 科.西 寧[EB/OL]，2022-05-22/2021-05-13，https://baike.baidu.com/item/%E5%9F%8E%E4%B8%9C%E5%8C%BA/3852401?f r=aladdin

3. 經堂語是明代中葉由胡登洲等人興起的經堂教育用語。阿訇講經授課中，經常用漢語摻雜一些阿拉伯語和波斯語詞，因而形成了大量具有創意和特色的回族用語，即經堂語。久而久之，這些特色用語又滲透到回族人的日常生活用語中。

4. 樣本構成：男性20名，女性20名；16～30歲10名，31～45歲15名，46～60歲15名；學生6名，教師或機關事業單位公職人員8名，商業服務業從業者18名，無業8名；小學及以下文化9名，本科及以上學歷9名，初高中及大專文化12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