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智慧
波瀾起伏的2022年,人人都想在不確定的世界里理出個頭緒。瑞典遺傳學家斯萬特·帕博獲得今年的諾貝爾生理學或醫學獎,牽出了兩個最大的線頭。
斯萬特·帕博多年來致力于研究現代人的尼安德特人基因。新冠暴發的第一年,帕博曾于《自然》上發表論文,認為患者得重癥的風險,是由尼安德特人遺傳的大約50kb長度的基因組片段引發。其中,50%的南亞人和16%的歐洲人攜帶此基因。
現代人的祖先智人,在距今5萬至5.5萬年前,遇上了定居中東地區30萬年的尼安德特人,交換了部分基因—只要時間足夠長遠,風流韻事總會改變歷史的走向?;蜻z傳學,被用作發動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理論基礎。直到今天,占據頭版的戰爭新聞,依然暗示了這一點。
對于瘟疫和戰爭,斯萬特·帕博給出的“解釋”既是科學的,又是“社會學”的。
韋伯在《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的序言里,最后寫上一筆“人類學”。在1920年代,遺傳學已經確定基因位于染色體,是當時的顯學之一,連韋伯也不得不提及遺傳素質的重要性。當時遺傳學成果有限,否則,證明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的關系,就成了徹底的自說自話。
基因能解釋的東西還不夠多,韋伯的學說依然值得尊敬。
遺傳學的熱門,更體現在物理學家的“戧行”。憑借量子力學理論獲得1933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薛定諤,代表作叫《生命是什么》。該書是他1943年在都柏林三一學院高等研究院的講演集,主要談了三個問題:從信息學的角度提出遺傳密碼的概念;從量子力學的角度論證了基因的持久性和遺傳模式穩定的可能性;提出了生命的熱力學基礎“以負熵為生”。
物理學界從1930年代開始,就大舉進攻生物學的前沿—遺傳學。1927年繆勒已經用X射線制造基因突變,短時間能人工產生幾百個突變體。物理學家玻爾在1932年發表過“光和生命”的論文,用嚴格的物理學術語來解釋生命的本質。
而薛定諤演講的驚人之處在于,香農的信息論1948年才誕生,DNA雙螺旋結構打開分子生物學的大門是在十年之后。
20世紀的動蕩,某種程度建立在《凡爾賽和約》《布列斯特—立陶夫斯克條約》《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等一系列惡因之上,而蘇聯東歐地區的分離狂潮,乃至今日的硝煙,都是一戰和二戰的“未竟事業”。曾經處于同一個“帝國”內部的共同體,沿著膚色、語言、種族和宗教的縫隙,崩解成互不相容的“民族國家”;曾經喜愛同一種黑面包的國民,因為戰爭和屠殺帶來的持久創傷,不再能夠毫無負擔地彼此面對。
遺傳學支撐了族裔民族主義,要讓非我族類的“他們”,負擔起“我們”全部的痛苦。
基因能解釋的東西還不夠多,韋伯的學說依然值得尊敬,帕博的工作依然充滿挑戰。有時,基因要解釋的又太多—不僅僅是進化里的幾番風雨,還有歷史上的一片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