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焯
(遼寧社會科學院 社會學研究所,遼寧·沈陽 110031)
很多老字號企業的創辦和發展都離不開“關鍵人物”的重要作用,包括企業的創辦者、管理者、傳統技藝的掌控者等。比如,俗諺有云:“舉子落第謀生計,豆腐家族添怪品。”便道出了王致和醬園誕生的原因。日升昌由顏料作坊轉型為票號源于伙計雷履泰的獨到眼光,雷履泰成為當時為數不多的“職業經理人”,日升昌也成為中國首家票號,一度鼎盛至極。除了經營者屬于“關鍵人物”之外,掌握傳統技藝的“匠人”也非常重要。如中國毛筆“三杰”之一的胡魁章筆莊,雖幾易其主,卻因為傳承狼毫工藝的老員工仍堅守古法,筆莊因而被評為省級老字號、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單位,得到政府和社會的大力保護與扶持。
哈布瓦赫的集體記憶理論認為:“集體記憶總是以一個處在一定空間和實踐內的群體為其載體。”[1]在他的論述中雖然提出了“生活在社會中的人”作為集體的一員是擁有記憶的主體,但這種記憶是受集體影響的,記憶深受社會因素的制約。文化記憶的提出者揚·阿斯曼認為,文化記憶是“關于一個社會的全部知識的總概念,在特定的互動框架之內,這些知識駕馭著人們的行為和體驗,并需要人們一代一代反復了解和熟練掌握它們。”[2]他認為文化記憶始終擁有專職的承載者,包括薩滿、詩人、祭司、教師、藝術家、抄寫員、學者和官員等,這些人掌握了關于文化記憶的知識,構成了推動文化記憶傳承必不可少的功能主體[1]。
文化記憶分為兩種模式,即功能記憶(“有人棲居”的記憶) 與存儲記憶(“無人棲居”的記憶),二者的主要區分條件就是是否有人棲居,可見“人”這一要素在文化記憶理論中的重要性。“有人棲居”的功能記憶是有意識的記憶,包括儀式、書寫、語言、表演等身體實踐活動,人“棲居其間”的生活經歷,把回憶和經驗聯系起來,使其獲得一種結構即特定的意義構造,記憶制造意義,意義鞏固記憶。而“無人棲居”的存儲記憶是指包圍著功能記憶的回憶的場地或物件,相比之下雖然是“不定型的一團”,在某個特定的時間點這些場地或物件有可能會被“人”重新闡釋或喚醒,更像是功能記憶的“前臺和背景”,發揮記憶的指導功能[3]。無論是哪種文化記憶,“身體”都是主要的內化的記憶媒介,通過語言、情感、象征、儀式、交往、接觸等身體實踐要素打開通往文化記憶的特有的通道。
那么“人”這一主體是如何發揮社會功能的?文化記憶理論認為,就功能記憶而言,其作用主要體現在合法化、去合法化和區分三個方面。比如合法化是政治記憶的首要訴求,從大量史料中可以看出,統治者如果想要被人記住,使自己的行為被講述、被歌唱,就得通過檔案、文藝作品、紀念建筑等記憶載體,得以永久保存下來。“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3]而存儲記憶則是功能記憶的保留地,是“復興”的文化現象的前提條件,也是文化知識更新的基本資源,為文化轉變提供可能性條件。無論哪種記憶都應該為歷史提供方向的引導,存儲記憶可以匡正、支撐、修改功能記憶,功能記憶可以使存儲記憶獲得方向和動力。兩者密不可分,屬于一個兼收并蓄的文化,這種文化向內“接受自己內部的各種差異,向外敞開自己。”[3]
在集體記憶理論語境下,國內關于記憶主體的研究常帶有悲觀主義色彩,即個體記憶是集體記憶的影子,是依附性的,這種“記憶的微光”一般只能在“縫隙”中找尋存在[4]。而從文化記憶理論提出之后,國內的學者也開始反思個體記憶的“地位”及其功能問題。張德明認為“作為文化意義生產中心的文化主體,其內部的結構和成分是極為復雜的”,“一個特定民族的文化記憶不是單一的,而是多元的、涉及到復雜的文化權力分配和意義的操作機制。”[5]吳薇、王曉葵認為,權力機構、商業資本、地方精英、傳播媒體、當地群眾構成了彝族禳災這一文化記憶的傳承主體,他們分別從自身存續角度出發,憑借不同視域積累的知識、經驗對傳統價值進行了現代性書寫與重構[6]。劉亞秋認為,“揚·阿斯曼的文化記憶的理論訴求在于探尋一種社會的凝聚性結構”,將發生在從前某個時間段中的場景和歷史拉進持續向前的“當下”框架之內,從而生產出希望和回憶,這些文化記憶與共同遵守的規范和共同認可的價值緊密相連,“文化記憶尤為強調個體記憶的獨特地位,甚至將個體認同與集體認同放在同一位置上。”[7]這些論述從文化記憶建構主體的層次、內容和功能上都進行了相應探討,并在理論研究的基礎上結合中國社會實際開展了針對性的具體分析,為解釋和解決中國問題的文化記憶理論范式的形成奠定了研究基礎。這些“匠人”發揮著重要的社會功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匠人效應”,是企業無形資產和核心競爭力的重要體現。
對于老字號企業而言,“關鍵人物”不僅指掌握獨門技藝的員工,也指那些堅守經營理念、祖訓家規等的企業創辦者、管理者等,文中統稱之為“匠人”。
老字號作為百年老店代表著我國傳統商業文化及其精神,是民族工業振興史歌中不可或缺的文化財富。張裕葡萄酒、鴕鳥墨水廠、中國鉛筆廠、都錦生絲織廠等老字號企業,創辦初期,都曾懷著實業救國的理想,在國外產品充斥國內市場的擠壓下,力排萬難,勇于革新,見證了國人自新、自救、自立、自強的執著追求與夢想。
都錦生絲織廠是杭州最為著名的絲織業老字號,創辦于1922年,創辦者為我國著名民族企業家都錦生。杭州織錦融合了南北織錦技藝的精華,具有獨特的藝術風格和技藝特點。都錦生從小酷愛美術,先后求學和任教于浙江省甲種工業學校(浙江大學的前身) 機織科。都錦生曾聆聽過孫中山先生的演說,對他振興民族經濟的思想影響甚深。他懷著實業救國的理想,努力鉆研織錦制作工藝,辭去了學校工作,開辦了都錦生絲織廠。該廠生產的絲織風景曾榮獲美國費城國際博覽會金獎。作為民族工業,抗日戰爭時期,都錦生堅持抵制日貨,后受日本侵略者迫害,英年早逝。周恩來總理在1957年視察都錦生絲織廠時曾指出:“都錦生織錦是中國工藝品中一朵奇葩,是國寶,要保留下去,要后繼有人。”如今,都錦生“杭州織錦技藝”被列入第三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公司被授予首批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全球創意城市網絡“工藝與民間藝術之都”傳承基地稱號,杭州織錦工藝得以有效傳承。
改革開放時期,老字號企業也盡顯民族情懷。從民族飲料業的“水淹七軍”事件就可一窺端倪。我國的傳統民族飲料業有七強之說,即重慶的“天府”可樂、廣州的“亞洲”汽水、北京的“北冰洋”飲料、山東的“嶗山”可樂、武漢飲料二廠、沈陽的“八王寺”、天津的“山海關”。1993年,美國可口可樂公司進入中國后,以“邀約入股”的商業手段,先拿到營業執照,把“八王寺”清產核資變成他的小股東,再將“八王寺”商標所有權、設備、市場份額、精英骨干等全部資產并入其成立的沈陽合資公司。一夜之間幾乎沒付出任何代價就吞并了“八王寺”,“八王寺”被迫停產。當時進入中國的兩家外資碳酸飲料公司,還利用相似的手法,兼并了其他6家民族碳酸飲料廠,這段歷史被業內稱為“水淹七軍”。“八王寺”及“金鐸”商標從此被雪藏將近10年。2003年,困境中的“八王寺”由政府組織進行了全面改制。“八王寺”現任掌舵人李實(化名),曾在美國求學,歸國后致力于民族實業,于轉制時的困難時期收購了“八王寺”汽水廠。面對破舊不堪的廠房、殘缺不全的設備、老弱病殘的員工,李實說:“最大的困難并不是這些,而是企業的商標所有權。”他認識到商標是企業復興的關鍵問題后,便聘請國內外專業律師團隊,經過和可口可樂公司的艱難談判,耗費近3年的時間和大筆資金,終于通過法律手段要回了商標,使得“八王寺”“名正言順”。現在李實不僅是“八王寺”的董事長,還于2018年收購了百年酒業老字號“老龍口”,“飲料就喝八王寺,喝酒就買老龍口”,雙劍合璧,成就了東北老字號界的一段佳話。
“感情是記憶的堅不可摧的中心。”[8]“身體可以通過形成某種習慣使回憶變得穩固,并且通過強烈情感的力量使回憶得到加強。”[3]創辦于清末民初時期的老字號企業,其誕生的歷史背景或多或少帶有強烈的“實業興邦”色彩,而后,這種民族情懷上升到了抵抗日本侵略、守護民族實業家園的層面。改革開放后,國際市場競爭壓力無處不在,老字號企業面臨的品牌之爭、產品更迭之爭等困難此起彼伏。不同的歷史時期,“民族情懷”這種“強烈情感”滋養出了對公眾、消費者、經銷商等相關群體的高度社會責任感,賦予了老字號企業強大的奮進動力,這也是老字號最珍貴的文化記憶所在,作為記憶的內核,發揮著強烈的凝聚力,具有內部穩定劑的重要功能。
老字號承載的管理理念及其文化是中華商道的集中展現,是繼承和弘揚中華傳統商業文明的重要載體。不同歷史時期,不同發展階段,從“店規”“祖訓”到“經營宗旨”“企業文化”,這些管理理念是老字號企業的“軟實力”,體現了中國特色經商之道的傳承與持續創新。
老北京曾經流傳著這么一句話:“頭頂馬聚源,腳踩內聯升,身穿八大祥,腰纏四大恒。”這句口頭禪中提到的馬聚源、內聯升和八大祥都是當年著名的服飾業老字號,代表著相應的身份地位。其中內聯升作為鞋業老字號在管理學界是一個典型案例,代表其服務特色的《履中備載》被稱為國內最早的客戶關系檔案,基于服務優勢的企業管理模式是其成功的重要因素。《履中備載》主要是內聯升用來記錄顧客身份、籍貫、官職、靴鞋尺寸、式樣和特殊需要(如腳疾或畸形) 等的手冊。誰再次買鞋,只要派人告知,便可根據資料按要求迅速做好送去。這不僅為顧客提供了方便,也為想逢迎達官顯貴的人士提供了便利。因此,據說光緒年間,一雙內聯升朝靴價值白銀幾十兩,民國時期,一雙緞鞋能賣現洋三元。現在,內聯升的產品雖然幾經更迭,經營各種布鞋、皮鞋等,但是其顧客資料的管理模式一直延續下來,堅持為每一名定制用戶設立專門的檔案,不需到店便可購買到一雙合腳鞋,其服務特色也成為立店的重要優勢。
中國傳統藥業老字號中杭州胡慶余堂的管理理念是一脈相承,特色鮮明。胡慶余堂的創始人為清末著名紅頂商人胡雪巖,他創辦胡慶余堂是源于一件小事。據載,當年胡雪巖的妻子生病,他便派人到杭州當時最著名的藥房葉種德堂買藥,發現有一兩味的中藥質量較差,便提出調換,但卻遭到店家的冷遇,伙計還說:“請你家胡大先生自己開藥鋪”。胡雪巖聽聞后非常憤怒,便決心自己開藥店壓倒葉種德。開業之際,胡雪巖親筆書寫“戒欺”匾額,上書:“凡百貿易均著不得欺字,藥業關系性命,尤為萬不可欺。余存心濟世,誓不以劣品弋取厚利,惟愿諸君心余之心,采辦務真,修制務精,不至欺予以欺世人,是則造福冥冥,謂諸君之善為余謀也可,謂諸君之善自為謀也亦可。”胡慶余堂傳承至今,一直將匾額中所書的“采辦務真,修制務精”理念作為經營理念,比如制作“局方紫雪丹”金鏟銀鍋必須足斤足兩、非典期間堅決不跟風抬價等,成為其興盛百年的重要原因所在,以“戒欺”文化為主的“胡慶余堂中藥文化”也被收錄于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中國金融史中“票號”值得一提,而中國首家票號日升昌的創辦和興盛便充分體現了老字號的管理創新。日升昌前身為西裕成顏料作坊,作坊里有一個伙計名叫雷履泰,精明能干、誠實忠厚,深得老板李大全賞識。當時晉商在全國各地做生意的不少,經常會與老家有錢銀往來,鏢局運費較高,且途中匪霸不斷。雷履泰瞅準了總號、各地分號之間存取錢款的商機,便和掌柜共同謀劃,于1823年將顏料莊改為“日升昌票號”,專門經營銀錢匯兌業務,結束了貨幣周轉需要自身攜帶或鏢局押運的歷史,改變了中國金融業的發展方向。而李大全也突破了自東自掌的經營模式,只出資不管理,聘任雷履泰作為經理,全權負責票號經營,從伙計變成掌柜,雷履泰也成為中國最早的“職業經理人”之一,這在當時以家族經營模式為主的老字號中實屬少見。
從歷史維度可知,管理理念作為“集體”的文化記憶,是老字號發展的重要特點,大多數老字號都立下并堅守著嚴格的鋪規店規,或世襲祖訓,如“胡慶余堂”的“采辦務真,修制務精”,“同仁堂”的“炮制雖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雖貴必不敢減物力”。創業容易守業難,百年老店的百年積淀,一定有獨特的技藝、服務或經營特點,即使在不同的經濟社會背景下,屬于管理層的組織文化記憶會被不斷喚醒與重構,比如內聯升《履中備載》這套以顧客為上的經營特色延續了下來,傳統管理理念的傳承是其屹立于市場的獨到之處,也是獲取其記憶身份的重要渠道。如今,雖然票號已經取締,但是雷履泰忍耐、堅毅、果敢和聰慧的品質卻為“職業經理人”的發展奠定了思想根基。
雖然文化記憶理論指出了集體記憶關于個體記憶功能論證的缺失,但不可否認的是,集體也可以是文化記憶的主體。在研究老字號的制度、管理、組織文化過程中,我們有必要將“集體”當作記憶的主體進行觀望,就會發現老字號作為一個組織,“集體”與“個人”都棲居在自己的過去中,并從中尋找記憶的“只言片語”,從而完成現時的建構。文化的功能記憶是和一個主體相聯的,這一主體認為自己是功能記憶的載體或承擔主體。群體性的行為主體如國家或民族通過一個功能記憶建構自己,在這個功能記憶中它為自己架設一個特定的過去的建構[9]。
據“老字號”課題組持續進行的兩次全國性問卷調查可知,老字號企業競爭優勢除了品牌知名度與質量美譽度之外,便是“傳統工藝技術”要素。技藝掌握者和操作者是“匠人”的重要組成部分。有些是企業掌門人,比如很多老字號的掌門人也是技藝的傳承人,如“四大名雞”之一的老字號企業“溝幫子尹家熏雞”,董事長尹亞茹就是“熏雞制作技藝”的第三代傳承人,數十年來,每個月她都會在專用工作室進行一次秘方配制。有些技藝掌控者為老字號企業的專業技術人員,如“老龍口”的李玉恒,他是國家級非遺項目“老龍口釀酒技藝”的第十一代傳承人,至今已經在酒廠工作了40多個年頭,“看一眼酒泡,就能判斷出酒的度數;用手抓一下,就能知道酒糟的溫度。”幾十年如一日的堅守已經使他與老龍口融為一體。
技術的傳承是發展的根基,但是持續創新和改進才能與時俱進。天津風箏的代表性老字號長清齋(風箏魏) 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創辦者魏元泰曾經在天福齋扎彩鋪學徒4年,當時魏元泰的長清齋與志遠齋、唯心齋、益友齋等扎彩鋪一樣,所經營的風箏遠近聞名,但長清齋的風箏也有其獨到之處,比如把風箏的各個單件用木工接榫的工藝技術代替絲線幫兒,用白鐵焊管代替禽翎管作插管,制作出的風箏拆裝方便,易于攜帶。魏元泰還鉆研出使風箏發聲的技藝,“用藤條為弓,兩顆細蒲蓬皮條作弦,升空后便發出箏鳴琴響,聲音可傳達半里左右。”[10]1915年,魏元泰的風箏在美國巴拿馬萬國博覽會獲得大獎,長清齋也繼而打開了國外銷售市場。
面對消費新需求,如今許多的老字號企業將技術和產品革新作為重要戰略部署,而實施產品革新的也大都是“技藝的掌控者”,比如“八王寺”的一些技術員、品控員已經在企業服務近40年,質檢員每天都要重復品嘗數十次新產品。一位老師傅說:“像我們這種干了一輩子流水線的老工人,到社會上已經沒啥用了,也只有在面對這些機器的時候,才能讓我們找回三十年前那種體面的感覺。”他們為了對得起“體面的感覺”,將幾十年的技術力量注入企業的成長之中,在堅守產品質量的同時,憑借飲料市場產品生產的經驗,研發出各種口味、各種包裝的汽水產品。其中有一個產品是在玻璃瓶裝汽水的基礎上衍生而出的,那就是專供夜市、大規模餐飲企業的1L裝玻璃瓶產品。“玻璃瓶裝的汽水喝起來口感更加清爽,也健康”“我從小就喝玻璃瓶的,咱老人兒還是懷念老味道。”這些致力于研發新產品和新包裝的老技術工人們將“八王寺”作為自己的“孩子”一樣,用盡心思和情懷,也許他們的知識層次無法與公司里其他食品專業的高級研發人才相比,但是他們的堅守是傳承與創新的源動力,一定程度上,為公司的產品與技術創新指明了方向。
“人所生活的這個物的世界擁有一個時間索引,這個時間索引和‘當下’一起指向過去的各個層面。”[1]地點、建筑、物品等作為存儲記憶,構成了回憶空間。“它們標志了一種過去的生活,這個生活已經被消除、被遺忘了……它們同時也標志了一個回憶的可能性,回憶將在記憶的維度里重新喚醒被時間撕裂和消滅的東西,并且把它們組合在一起,使之獲得生命。”[11]記憶的“場所”是過去與現在溝通的重要媒介,無意識的歷史存在物在老技術工人、老員工的眼里就是一次次鮮明的溝通記憶活動,他們是基于歷時性和共時性雙重屬性在內的文化記憶的重要媒介。所以,很多老字號企業都將“老物件”(牌匾、加工工具、名人接觸過的物件、秘方、書籍) 的搜集和展示作為一項重要工作,不僅僅是對歷史的尊重,更是一種歷史的回顧,并期望通過這種“回顧”得到更多的員工認同、社會認同,這也是老字號文化記憶建構的重要內容。
同時,從老字號的不同發展狀況可知,在喚醒與重構文化記憶模式的過程中,“匠人”的功能也會發生微妙的變化。比如同樣是鞋業老字號,北京有內聯升,沈陽有內金生,前者從官靴到布鞋再到如今的高端定制,走出了一條將傳統手工藝與創新“時尚”經營理念貫穿始終的成功之路,而后者雖然曾有輝煌的歷史,包括乾隆御筆題字等,如今卻已關門倒閉,除了城市動遷的壓力,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產品與經營方式創新不足,不能與時俱進,滿足市場需求。可見,社會結構的轉型對其功能要素也提出了新的要求,在新結構新功能這一問題面前,文化會發揮其結構能動性,鞏固其“結構遺產”[12]。
文化記憶理論認為“記憶是可塑的”。它在一個特殊壓力或者特定框架(結構) 下會發生重構。在老字號的發展進程中,“匠人”這一主體成為老字號文化重構的關鍵要素,直接影響到文化記憶的附加值問題。記憶研究的理論家們常給記憶涂抹上不同的價值色彩,認為記憶是有選擇的,這便是基于記憶主體真實性的探討。就老字號而言,由于記憶主體包括管理、技術、普通員工等層面,難免也會面臨特殊性、真實性、穩定性的拷問,“匠人”作為記憶建構的主體,與企業發展命運密切相連,這些主體對于文化記憶的傳承與重構也因而具有了一定的約束性、可靠性,使得文化記憶具有了相對較高的附加值。
從歷史和現實雙重軌跡中不難看出,就老字號而言,文化記憶傳承的“關鍵人物”,即創辦者、管理者、技藝掌控者等,都在老字號傳承和創新進程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筆,發揮著重要的結構功能,可以分解為社會責任感為給養的文化記憶內核、以管理理念為牽引的文化記憶渠道、以技術傳承與創新為驅動的文化記憶載體三種類型。 (見表1) 通過三種記憶功能之間的交互融合,“匠人效應”輻射到了個人、企業、政府和社會等若干層面,成為企業的核心競爭力。

表1 老字號文化記憶建構主體的三種功能類型表
如今,很多老字號企業的技藝、傳承活動等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掌門人、技藝傳承者等也就是文中討論的“匠人”被認定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老字號企業所處的場所、空間、擁有的物件等也納入了文物保護的范疇。可以說,老字號基于世代傳承的產品、技藝或服務,是具有廣泛社會認同和良好信譽的品牌和文化遺產,肩負傳承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和商業文明的使命與責任。而從我國老字號企業的發展歷程中不難看出,每個重要的歷史階段,“匠人”的引領和決策對企業的發展、壯大、復興都功不可沒,在歷史的重要節點都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不斷傳承與重構著老字號企業的文化記憶,使組織文化、品牌文化、商業智慧等老字號的核心競爭力得以發揮持續優勢,是中國傳統商業文化中非常重要的結構性遺產。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一切文化要素都是在活動著、發生作用著,而且是有效的,“文化,人類的累積的創造物,提高了個人效率的程度和動作的力量。”[3]從集體記憶到文化記憶,從關注文化的共時性到歷時性,一定程度上是對文化的功能性進行了逐步地補充或完善。正如阿斯曼所說:文化記憶理論試圖關注文化的歷時性,即它起到穩定作用和再生產的功能。文化經歷著世代交替和歷史變遷之后仍然保持一致性,換句話說,能夠形成“歷時的身份”,這便是當下企業人類學理論中新古典結構功能主義對現代企業進行解讀的一個具有實踐意義的重要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