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曦
(青海大學 省情研究中心,青海 西寧810016)
新型城鎮化建設的重點任務是加快城鄉融合發展,不斷提升新型城鎮化質量。理順城鄉關系,整合資源要素,在新型城鎮化要求下,實現現代化發展。實現城市化不僅要提高城市化率,實現農村人口向城鎮的轉移,更重要的是優化城鄉經濟結構,促進經濟社會協調發展和城鄉融合發展,在注重速度的同時,保證城市化的質量。
我國的城市化道路既不同于歐美日的城市化模式,也不同于亞非拉的城市化模式[1],具有一定的特殊性。農民進城的實踐過程是我國城市化的主要內容,農村勞動力向城市轉移成為現代化建設過程中的普遍趨勢。理性思考新型城市化,尊重規律,尊重市場,尊重人民[2],穩定有序地進行城市化是我國完成現代化目標建設的根本條件。在經濟社會發展過程中,農民實現在城市就業,并逐漸在城市定居[3]。家庭是社會的基本單元,只有探明家庭再生產的過程,才能更好地理解家庭與市場關系中家庭功能是如何實現的。不同區域的家庭類型,在城鄉關系中表現出與市場不同的互動關系,因此家庭進入城市的實踐過程及城市化路徑存在區域差異。
基于村莊本位的考察,旨在展示村莊不同的家庭城市化類型,并分析不同的城市化路徑的具體邏輯及其機制,從學理上對城市化路徑進行綜合、系統的考察,筆者及研究團隊選擇全國多個地區的農村展開了長期駐村調研,重點關注農村家庭與城市化的關系。本文是基于長期以來調查資料的經驗總結,選取在家庭再生產模式、社會結構基礎以及勞動力市場類型等方面具備代表性的陜西L村、河南X村、山東Y村、浙江F村作為經驗表述案例,結合 “結構-制度” 與 “過程-事件” 分析方法,把握個案內在的復雜性。在城鄉融合發展要求下,理解城鄉互動中農民家庭城市化實踐過程,基于四個村落的經驗調查,在城鄉關系基礎上,理解家庭與市場的關系,從家庭內部視角出發,分析家庭再生產模式和家庭功能實現度,從過程和結果分析架構中闡釋不同地區城市化路徑選擇的差異性。
從我國城市化實踐來看,農村人口流動呈現半城市化狀態[4],出現虛城市化現象[5],難以完全融入城市中[6],在城鄉之間流動往返,出現農村勞動力轉移的鐘擺現象[7],表現出彈性城市化[8]的實踐過程。有學者認為城鄉二元結構作為多維二元結構的基礎[9],社會內部由于勞動力轉移帶來的流動也形成鄉土社會的二元格局,產生農民的不確定性[10],但也有學者認為,當前是保護型城鄉二元結構[11]。農村家庭依賴半工半耕的生計模式接力式進城,土地集體所有制為農民家庭提供基本生產生活資料,成為農民家庭城市化的制度基礎[12]。農民以具有綿延性和伸縮性的彈性家庭為單位,依靠接力式進城的社會機制[8],在非完全剛性的二元結構中,依靠一定的制度基礎,在城鄉互動中實現城市化。因此,理解城市化進程中家庭內部發展模式,才能更好地理解社會中不同區域的城市化實踐路徑。缺乏集團生活是中國人倚重家庭家族之由來[13](70),正是以家庭關系向外推,形塑特定個體在社會交往中的行動邏輯,從家庭入手認識中國社會[14](250~251)。以結果為導向的家庭功能理論將家庭功能作為因變量,將家庭系統作為自變量,家庭系統越強越穩定,適應性越好,家庭功能發揮得越好,家庭成員就能擁有一個較好的生存發展空間[15]。以過程為導向的家庭功能理論視家庭任務為核心內容,家庭功能的實現依靠不同的家庭任務,發揮家庭功能作用,家庭任務的制定和完成受家庭成員價值觀的影響,表現了家庭中的分工與責任[16]。家庭再生產是父代向子代家庭綿延,子代家庭逐漸獨立自主的代際更替過程,透過微觀層面家庭再生產的連續過程表達宏觀層面的家庭現代化轉型,流動的現代性通過影響家庭再生產過程重塑家庭轉型路徑和實踐樣態[17]。家庭生命周期與家庭生計是家庭在不同緯度上的變動和拓展[18],而家庭再生產過程中所需的發展要素包括類型、資源、權力等方面,共同體現在家庭發展意識和發展能力的價值觀和實踐力兩個層面。家庭發展能力主要在實踐過程層面體現,是家庭憑借其所獲取的資源,滿足每個家庭成員生存和發展需要的能力[19],在家庭與社會結構中滿足家庭需求,實現家庭功能自我供求均衡[20]。
以過程-機制分析為視角,理解城市化進程中的家庭再生產過程,在家庭與社會互動中影響家庭內部資源分配、責任分工,表現出不同的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進而影響家庭功能的發揮。以結果-機制分析為視角,分析家庭系統的適應性和穩定性,理解家庭價值觀和實踐力,闡釋家庭功能實現度,形塑出城市化進程中不同家庭再生產模式對應的家庭功能實現度,解釋當前城市化實踐路徑的區域差異。通過過程-結果范式,在城市化實踐過程中,分析維度分別對應以過程為導向的家庭再生產模式維度和以結果為導向的家庭功能實現度維度,并進行機制分析。在家庭再生產模式中,對應的分析指標是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在家庭功能實現度中,對應的分析指標是價值觀和實踐力,對應的是家庭系統中的適應性和穩定性。
基于陜西、河南、山東、浙江農民城市化的田野調查,分別對進城務工、進城購房、進城生活等不同城市化內在機制進行分析,闡釋家庭內部城市化路徑選擇的區域差異。通過研究,揭示在城市化進程中,農民家庭的經濟獲取方式、居住狀態、生活理念等方面發生的非農轉化程度,了解農民家庭再生產模式和家庭功能實現度的真正內涵,進而分析城市化水平的高低,以及農民家庭是否在城市化過程中達到完全城市化。
陜西省寶雞市扶風縣L村,全村486戶1 885人。當地城市化主要呈現婚姻城市化,子代結婚需要在周邊的寶雞、咸陽等地購房,形成代際間就業和居住的家庭二元城鄉結構。近幾年彩禮不斷上漲,從2013年的1萬元左右漲到現在的10萬元以上,而且買房買車也成為基本的婚姻要求,全村每個小組1985~1990年出生的年輕男性中基本上有10%的人出現結婚難的困境。同時,L村男性找本地媳婦的意愿較強,區域性的婚配對象的缺乏需要其他地域的補充,這就增加了婚姻的成本,同時婚姻途徑成為當地主要的城市化路徑選擇。
河南省新蔡縣X村,全村560戶2 401人。當地家庭的主要生計模式是60歲以上老人務農或在家帶孫子,50歲以下農民外出務工的半工半耕結構[21],家庭收入以非農化為主。當地在城市購房的農民主要是子代結婚,所以在縣城、駐馬店市區等地購房,但由于當地農民外出務工,在城市購買的商品房很少居住,多半處于閑置狀態。因此,通過務工使得家庭經濟獲取方式城市化,并根據家庭經濟條件,選擇婚姻城市化途徑。
山東省濰坊市安丘市Y村,全村519戶2 236人,人均1.5畝耕地。當地農民以農業為主要生計,很少有農民外出務工,形成了區域性勞動力市場。農民選擇在城市購房,首先考慮的是為孫代教育,其次是為子代婚配,這成為家庭在城市購房的根本需求,也使得安丘市的房價與濰坊市幾乎無差別。因此,教育成為安丘市Y村實現城市化的主要路徑,其次是通過婚姻途徑。
浙江省紹興市上虞區F村,全村423戶1 458人。當地鄉鎮基礎教育整體水平不高,初中畢業后學生基本進入職業中專學習,很少有學生能夠升入高中。為了接受更好的教育,當地家庭幾乎都將孩子送到城市上學,全村進城買房的家庭占60%以上,其中一個村民小組有80%的農戶進城購房。因此,當地城市化主要是通過教育實現的,通過子代生活方式城市化,最終部分家庭完全城市化。
本文依據4個地區的城市化實踐樣態,對家庭和市場類型定義,解釋家庭發展意識、家庭發展能力的差異性,理解家庭再生產模式、家庭功能實現度的實際內容,分析城市化水平和路徑,認識影響城市化路徑區域差異的根本性因素。
在城市化進程中,不同的家庭擁有不同的發展需求,形塑不同的發展意識,在現代化過程中,家庭進入勞動力市場,形成不同的家庭發展能力。在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作用下,每個家庭表現出不同的家庭發展目標,并根據目標形塑家庭再生產模式的實踐過程,這就使得每個家庭在對待不同的家庭核心任務時,會根據不同的城市化需求,選擇不同的城市化路徑。
1.家庭發展意識。陜西省L村家庭通過完成子代婚姻任務實現城市化目標,家庭發展意識體現在以城市購房來完成婚姻需求,維持家庭再生產的基本任務。當地老人常提到 “管小不管老,家庭負擔重” ,主要指父母是承擔子代婚姻成本的主體。當地農民談道,不論是掙錢、借錢還是貸款,都是為了順利完成子代婚姻的人生任務,這也成為整個家庭的發展意識。由于當地區域性婚姻的相對封閉性,來自全國性婚姻的補充十分有限,同時,區域性婚姻中性別比例失衡,增加了婚姻的難度,正如當地老人所言, “現在女娃娃越來越少了,都是男娃娃,都沒結婚” , “兒子趕上形勢了” 。因此,家庭核心任務外顯為進城買房的婚姻需求,以此形成婚姻城市化目標。
河南省X村主要通過收入方式城市化來實現子代婚姻城市化的目標,家庭主要通過外出務工完成城市購房的婚姻需求。父代本體性價值外顯為子代婚姻的人生任務,在沉重的代際責任下,子代婚姻成為家庭的發展意識。例如,當地一位56歲的婦女在大兒子結婚后,夫婦二人仍外出打工為小兒子 “攢結婚本錢” ,父母無法帶大孫子,大兒媳要求她每個月支付800元的保姆費,這樣才能做到兩個兒子間的 “公平” 。當地父代為子代在城市購房作為農民家庭內部城市化的功能性目標,父代通過外出務工,提升家庭積攢能力,為子代在城市購房以完成家庭婚姻城市化目標。
山東省Y村主要通過教育及婚姻實現城市化目標,家庭主要通過購房來實現家庭再生產中的教育需求和婚姻需求。當地家庭比較注重子女的教育,Y村所在鄉鎮教育水平比較滯后,催生了家庭教育需求,教育成為整個家庭的發展意識。當地幾乎所有的家庭都到縣城買房,不論是為子代結婚,還是方便孫代上學,其核心任務都是以家庭教育為目標。家庭中資源整合依據代際關系的責任分工,父代并不是作為子代婚配中的完全責任主體,婚姻任務由代際間共同承擔。父代為子代購房沒有特別的規則性要求,主要是父代負責購房所需首付,或是代際合力共同承擔房屋首付,共同還貸。父代的倫理價值認同推動著家庭整體的發展意識,推動完成父代價值認同中的人生任務。
浙江省F村城市化是以教育城市化為基礎和目標,在城市受教育的年輕一代完成生活方式城市化,呈現完全城市化狀態,并在此基礎上為下一代的教育考慮,形成家庭再生產的不斷發展,教育城市化的持續性需求成為家庭的整體發展意識。當地鄉村教育的滯后增強了農民在城市購房的需求,當地農村有60%以上的農戶進入城鎮。當地的城市化存在代際間二元結構的差異,父代主要是收入方式城市化,將城市作為家庭收入的手段,為子代結婚城市化和教育城市化提供資源,是半城市化狀態;而子代則以整體生活方式發生城市化,在城市受教育、居住、工作,遵循城市生活習慣和理念,呈現完全城市化狀態。
2.家庭發展能力。陜西省L村受區域性勞動力市場以及勞動力進入市場意愿等因素影響,主要以在家務農和周邊務工為主,經濟積累有限,家庭發展能力不強。當地區域性勞動力市場并不發達,就業機會不多,收入水平不高,主要從事建筑小工和清潔員,每天收入約80元,到西安務工每天收入100~150元。家庭內部收入結構以半工半耕為主,子代在城市務工,父代則在周邊務工兼職農業生產,女性勞動力較難找到務工機會,主要在家全職從事農業生產。在整體家庭發展能力較弱的情況下,家庭進行內部資源配置,以期達到城市化。每個家庭有內部的調試機制,需要考慮家庭結構中的資源分配和家庭功能實現程度等,以便完成子代婚姻城市化的家庭目標。
河南省X村家庭勞動力進入市場程度和勞動力素質都比較高,家庭勞動力外出務工不僅能夠滿足家庭基本生活保障,還具備一定的積累能力,使得家庭整體發展能力較強,擁有實現家庭發展目標、發揮家庭功能的基礎能力。家庭勞動力主要去沿海地區務工,家庭勞動力外出務工周期長,從年初到年尾都在外務工,農民家庭通過全國性勞動力市場獲得非農收入。家庭中青年勞動力充分進入市場,收入標準相當于全國性勞動力市場;同時,部分勞動力從事裝修等技術工種,一般每天收入300~500元,整體來說家庭發展和經濟積累能力較強。
山東省Y村不論家庭進入勞動力市場的機會和程度,還是家庭結構帶來的資源整合,整體家庭發展能力較強,能夠為家庭城市化提供穩定的基礎。由于當地農業已實現產業化,形成了區域性勞動力市場。如安丘市依托種植銷售姜蒜,形成了依托農業的產業模式,構建起農戶、經紀人、商販、加工廠、國內市場、外貿商、國外市場等產業鏈條,為當地農民提供了大量務工機會。同時,當地以子家庭為主的小型化家庭結構也為資源整合提供了一定的基礎,由于家庭成員較少,不存在傳統家庭兒子間利益的沖突,主要是自上而下家庭資源的輸入,為家庭城市化提供了一定的基礎。
浙江省F村由于地處全國性勞動力市場,家庭中老年群體能夠實現充分就業,年輕一代受教育程度較高,能夠在城市良好就業,家庭發展能力整體較強。農民主要通過到周邊城市尋求務工機會。F村周邊大量工程建設為當地老年群體提供了一定的就業機會,讓老年人每年能夠獲得1萬~2萬元的收入,30歲以下的年輕人則主要在城市就業。當地就業機會較多,勞動力嵌入市場程度較高,使得老年人代際資源輸入能力較強,子代進行教育城市化過程中,老年人不斷向下輸入資源,也正是在當前教育的代際責任較強,使得各代勞動力嵌入市場的程度相對較高,家庭發展能力整體較強。
家庭再生產過程可以直接反映出家庭功能發揮程度,從家庭發展意識可以看到每個家庭在城市化中的適應性,從家庭發展能力可以看到每個家庭在城市化中的穩定性。適應性和穩定性使得家庭要么以完成基本人生任務來實現城市化目標,要么以階層流動發展來實現城市化目標,表現出不同的家庭價值觀和實踐力,體現出不同的城市化水平。在不同區域的城市化實踐路徑中,有的家庭通過婚姻實現城市化,有的家庭通過教育實現階層流動達到城市化,有的家庭處于在農村與城市之間往返的半城市化狀態,有的家庭則是生活理念和方式都已經實現完全城市化,從而表現出不同家庭功能實現度。
1.適應性與家庭價值觀。城市化是作為手段還是目的,在不同家庭發展意識中有著不同的體現,反映出家庭的價值觀,表現出城市化進程中家庭的適應性。從四個類型的家庭再生產過程中可以看到,每個家庭的發展意識都不同。以陜西L村和河南X村為例,家庭發展意識主要是完成子代婚姻的人生任務,維持家庭的基本再生產即可,城市化是子代婚姻的基本要求,是婚姻的手段,而非家庭發展的目的;以山東Y村和浙江F村為例,家庭發展意識不僅僅是完成子代婚姻的人生任務,更重要的是注重下一代的教育發展,是家庭擴大再生產,為家庭階層流動發展而整合資源實現城市化,城市化不是作為家庭再生產中的手段,而是作為家庭發展的目標來實現的。
從城市化對家庭的影響來看,當城市化作為手段時,家庭并非將城市化融入家庭內部發展中,而是作為外部工具使用,這就使得這類家庭類型很難真正融入城市中,家庭很難在城市中提高其適應性。以陜西L村和河南X村為例,城市化只是子代婚姻的家庭階段性任務,并非家庭發展目標任務,家庭很難在這類婚姻城市化中真正融入城市,家庭適應性較低,正如在陜西L村和河南X村中,很多家庭購買的房屋很少居住,主要以在外務工為主。
當家庭將城市化作為目的時,家庭將城市化作為家庭內部的發展目標,并整合家庭內部的資源結構和權力結構,為實現目標而發展,并在家庭內部進行相應調整。對于教育城市化而言,將子代教育作為家庭階層流動發展目標,從家庭與社會互動中可以看到家庭內部的調適,而這一調適過程中可以增強城市化的適應性,以家庭價值觀來推動城市化進程。以山東Y村和浙江F村為例,城市化是子代教育推動家庭發展的核心目標任務,通過教育來實現階層流動,不僅實現收入方式的城市化,也經由教育實現城市居住和生活方式的城市化,推動子代城市化,在此過程中,實現生活理念的轉變,進而增強城市化的適應性。
2.穩定性與家庭實踐力。在家庭價值觀的作用下,可以看到整個家庭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實踐力,這需要相應的家庭發展能力作為支撐,以體現城市化過程的穩定性。家庭實踐力可以直接反映出城市化的穩定性,不同的市場類型體現出不同的家庭發展能力,反映不同的家庭實踐力和穩定性。從四個類型的家庭再生產模式來看,家庭發展能力表現出不同的樣態。以陜西L村為例,區域性勞動力市場對家庭發展能力影響較弱,從而使得整個家庭在城市化過程中的實踐力不強,造成城市化過程的不穩定性,表現出往返于農村與城市間的半城市化狀態,很難真正完全融入城市生活。以河南X村和山東Y村為例,整體家庭都表現出較強的發展能力,但是由于家庭發展意識的差異,使得家庭實踐力表現出不同的樣態,從而形成城市化進程穩定性的差異,城市化水平參差不齊。以浙江F村為例,在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都加強的狀態下,家庭的實踐力較強,這就使得城市化穩定性均衡,能夠較好地完成城市化,實踐力使得家庭對農村嵌入和依賴度不斷降低,達到完全城市化狀態。
在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都較弱的結構下,表現出如陜西L村家庭實踐力較弱,很容易產生家庭實踐力弱與城市化的家庭再生產成本高之間的矛盾,從而出現當地家庭代際資源不斷向下 “剝削式” 輸入,以完成家庭基本再生產的階段性任務。在此過程中,家庭內部的資源和權力結構穩定性會受到挑戰,不能完全依靠收入方式獲取資源,也需要農村的務農收入以保障家庭的基本生活需求,這樣的收入結構會影響家庭城市化進程的穩定性,很容易表現出像陜西L村中往返于農村和城市的半城市化狀態。
家庭發展能力較強,但家庭發展意識表現出的差異性仍然可以影響家庭實踐力的結果,進而影響城市化進程的穩定性。例如,河南X村和山東Y村的差異,雖然兩者都表現出較強的家庭發展能力,能夠較好地支持家庭實現城市化,但是由于家庭類型不同,表現出不同的家庭再生產模式,家庭發展能力匹配不同的家庭發展目標,表現出不同的家庭實踐力。河南X村以城市化作為階段性任務,完成子代婚姻人生任務后,就已經完成家庭基本再生產,并不需要實現生活方式和理念的城市化。這容易造成如河南X村那樣結婚后很少在城市居住,仍然需要外出務工,維持家庭的基本再生產,家庭實現城市化穩定性不高。山東Y村則將城市化作為發展性任務,在城市購房主要是為了子代教育,為將來家庭中的階層流動發展而考慮,使得家庭要持續性為城市化整合家庭資源和權力結構,加強家庭實踐力,不斷提高家庭在城市中的穩定性。
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表現出較強的結構,如浙江F村家庭實踐力較強,能夠增強城市化進程的穩定性,家庭不僅以擴大再生產為目標,實現階層流動,同時,家庭的發展能力作為堅實的基礎,能夠維持家庭穩定有序地完成城市化目標。以家庭發展目標為導向,家庭內部不僅能夠維持家庭基本生活、完成階段性任務,還以家庭整體發展性任務為目標,整合家庭內部資源,調整家庭應對城市化的方式,提升家庭城市化過程中的實踐力,整體表現出強穩定性,真正做到穩定有序的完全城市化。
以過程-機制分析為視角,理解家庭再生產過程,在家庭與市場關系中分析家庭類型、市場類型與家庭發展意識、家庭發展能力的關系,通過家庭與市場互動了解家庭系統內部的分工和調適機制,理解整個家庭發展模式。在此基礎上,以結果-機制分析為視角,分析家庭系統的適應性和穩定性,理解家庭價值觀和實踐力,闡釋家庭功能實現度,并在過程-結果范式中,闡釋家庭發展機制形塑出的城市化實踐過程,理解城市化路徑的區域差異。
1.家庭類型與家庭發展意識。家庭類型的差異決定著不同的家庭發展意識。前述陜西L村、河南X村、山東Y村和浙江F村可分為兩種類型,分別是維持型家庭和發展型家庭。對于陜西L村和河南X村的維持型家庭來說,家庭生命周期的核心任務是完成家庭基本再生產,以及養育、婚姻、養老等基本人生任務,實現家庭的生存延續。對于山東Y村和浙江F村的發展型家庭來說,家庭生命周期的核心任務是完成家庭擴大再生產,除了基本的人生任務外,更重要的是通過家庭的階層流動實現家庭的跨越式發展。對于不同的家庭類型,核心任務的層次不同,會形塑出不同層次的家庭發展意識,到底是維持基本生存,還是跨越式發展,這決定著每個家庭不同的發展意識,實現不同的家庭再生產模式,成為家庭發展中的重要因素,決定著家庭進入市場的不同行為模式。
2.市場類型與家庭發展能力。市場類型的差異決定著不同的家庭發展能力,市場主要有兩種類型,分別是區域性勞動力市場和全國性勞動力市場,但由于各地的地理區位和發展水平不同,使得區域性勞動力市場存在著發達程度的差異。陜西L村屬于區域性勞動力市場,且市場發達程度較低,家庭進入勞動力市場機會較少,使得家庭勞動力釋放程度低,影響家庭發展能力;山東Y村屬于區域性勞動力市場,但市場發達程度高,家庭進入勞動力市場機會較多,家庭勞動力釋放程度高,使得家庭發展能力較強;浙江F村和河南X村屬于全國性勞動力市場,市場發達程度和勞動力收入標準是統一性的,但區位優勢、政府政策等因素能夠節省勞動力進入市場的成本,可提高家庭發展能力,因此浙江F村比河南X村具有更高的家庭發展能力。
1.家庭發展目標與家庭再生產模式。家庭再生產模式在家庭生命周期中是一個家庭維持積累和發展的方式,受家庭發展目標影響,關系到家庭中資源整合、權力結構調整、家庭行為、勞動力市場化程度等方面,表現出不同的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在家庭與社會的關系中,家庭受社會因素影響,產生不同的家庭再生產模式。在家庭與社會的軟性結構中,既存在本體性價值,也存在社會性價值,而不同的價值則有不同的表現形式;既有外顯為子代婚姻的基本人生任務,也有外顯為社會階層流動發展的核心任務。家庭根據自身不同的價值追求,表現出不同的家庭核心任務,形塑出家庭的發展目標。在家庭發展目標作用下,家庭不斷提升自身的發展能力,以配合家庭發展意識,形成家庭再生產的實踐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家庭再生產方式既有將城市化外顯為手段工具,也有將城市化作為家庭內在目的,既有將城市化作為家庭階段性任務,也有將城市化作為家庭發展性任務,這都會體現出家庭內部不同的調控和配置模式,形成城市化路徑選擇的重要內容。
2.家庭系統與家庭功能實現度。在實現家庭發展目標的過程中,城市化影響著家庭再生產模式,進而影響整個家庭系統的運轉。從家庭再生產模式可以看到,在城市化過程中,家庭系統所發揮的功能必須通過家庭功能實現度來看城市化路徑的實際內容。在家庭再生產過程中,不同的家庭發展意識和能力體現著不同的家庭價值觀,表現出城市化過程中的適應性,影響到家庭實踐力的實效性,進而表現出城市化過程中的穩定性。在適應性和穩定性的作用下,可以看到家庭價值觀及家庭實踐力對家庭功能發揮程度的作用,從結果層面可以看到家庭功能實現度。從家庭再生產的實踐過程可以看到,家庭內部資源配置和代際間權力結構發生的變化可以調整家庭內部權利結構和代際關系,不同家庭有著不同的調整機制。農民的生計型經濟態度,即家庭生產投入、生活態度、經濟積累能力及發展理念等,依靠家庭內部分工調適,以此完成家庭核心任務、配置家庭資源。在整個家庭結構、權力空間、資源分配的過程中,家庭系統的運轉推動著家庭功能的實現及家庭的城市化進程。在家庭再生產過程中,家庭系統從不同層面運轉,在經濟收入來源、居住狀態、生活方式等方面,通過婚姻、教育等家庭目標的實現推動城市化進程。
1.家庭發展意識與能力。在家庭再生產模式的過程導向中,可以看到不同的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既有維持基本再生產的方式,也有發展擴大再生產的方式。不同層面的家庭發展意識和不同程度的家庭發展能力共同作用于家庭再生產過程之中,呈現出不同地區不同家庭城市化路徑選擇的差異性。家庭發展意識是家庭再生產過程的根本性因素,家庭發展能力是家庭再生產過程的保障性因素,由此,家庭再生產過程表現出不同層次、不同程度和不同內容的城市化實踐路徑。在家庭發展意識較弱的情況下,家庭發展能力強弱無法改變家庭城市化的核心任務,主要通過完成子代婚姻和依靠收入來源城市化來實現家庭發展目標,用于維持家庭基本再生產,而表現出的城市化主要是收入來源城市化,城市化途徑主要是婚姻城市化。當家庭發展意識較強時,家庭發展能力的強弱則是配合家庭發展意識,形塑出家庭發展性的核心任務,實現發展性城市化目標。這類家庭主要是實現擴大再生產,不僅表現出收入方式的城市化,生活方式和理念也逐漸實現城市化,從而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化。因此,在家庭再生產過程中,由于受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的影響,形塑出不同的城市化路徑選擇。
2.家庭價值觀與實踐力。在家庭功能實現度的結果導向中,可以看到不同的家庭價值觀和家庭實踐力,決定城市化作為家庭發展的手段還是目的,決定城市化作為家庭階段性任務還是發展性任務,這些共同體現在家庭城市化中的適應性和穩定性,呈現出不同家庭功能的實現度。家庭價值觀影響著家庭實踐力,而家庭實踐力的體現能夠直接影響家庭功能的發揮,表現出家庭城市化的實踐路徑。當城市化被作為手段和外部工具時,即便家庭支持城市化的能力較強,也很難改變家庭內在的實踐力。家庭功能發揮作用主要依據家庭價值觀導向,配合家庭實踐力,主要是作為階段性任務來完成的,正如陜西L村和河南X村所呈現的,通過婚姻城市化來完成家庭基本再生產中的階段性人生任務,而山東Y村和浙江F村呈現的家庭價值觀屬于將城市化作為目的,作為家庭發展目標,家庭功能發揮作用依據家庭價值觀導向,在較強的家庭發展能力支持下,體現出家庭整體較強的實踐力,推動家庭實現城市化目標。在這個過程中,可以看到家庭已經實現生活方式的城市化,能夠在多個層面、多個內容上實現城市化。因此,在家庭功能實現度中,依靠家庭價值觀和家庭實踐力形塑出不同的城市化實踐路徑。
城市化的實質是人的城市化,在新型城市化背景下,推動城市化發展更應該充分發揮農民的主體性。家庭作為社會最基本的組成單位,理解家庭內部的城市化實踐路徑,才能在發揮農民主體性的條件下,更具針對性地推動新型城市化進程。通過陜西、河南、山東、浙江四省案例村的經驗調查,定義城市化實踐路徑的四種類型。從家庭類型和市場類型出發,理解家庭發展意識和家庭發展能力,在此基礎上形塑出家庭發展目標,理解家庭再生產過程。家庭再生產過程中分析家庭在城市化進程中的家庭價值觀和家庭實踐力,理解每個家庭在城市化中的適應性和穩定性,闡釋四種類型中不同的城市化內容、城市化程度和城市化水平。從家庭視角出發,理解家庭內部城市化的具體內容和機制分析,闡釋城市化樣態的不同表現,解釋城市化實踐路徑的區域差異。
正是在理解不同地區城市化實踐路徑、家庭內部發展過程和城市化實現結果的基礎上,遵循人的城市化規律并采取針對性的措施,真正意義上發揮農民的主體性作用,在新型城鎮化過程中為家庭的城市化提供保障。在城市化的實踐路徑中可以看到,不同農民家庭選擇的差異性和自主性,應當尊重這種差異性和自主性,讓農民家庭可以擁有自主的選擇權,在家庭與社會的互動中,穩定有序地實現城市化。遵循不同地區城市化進程中的家庭發展規律,為家庭進入市場、與社會互動提供生產條件和制度基礎,保障家庭與市場、家庭與社會的良性互動。在尊重規律的同時,保證農民家庭穩定就業和有尊嚴地生活,讓農民能夠遵循家庭的自主性,發揮家庭的功能,穩定有序地實現城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