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黨的群眾工作方法的核電公眾溝通策略研究

汪志宇

(江蘇核電有限公司，江蘇 連云港 222000)

1 研究背景及意義

福島核事故后，日本公眾已經對政府產生了核信任危機，導致核能擴大發展的計劃無法順利實施；德國公眾通過向政府施加壓力，直接導致政府宣布2022年全面放棄核電能源；我國內陸核電項目同樣因為各方觀點未能達成一致。后福島時代，社會公眾高度關注核安全，質疑、評價的熱情不斷升溫，參與和表達的欲望愈發強烈。與此同時，隨著5G時代的到來，信息傳播的方式和渠道正在發生巨大的改變，更是對核電公眾溝通工作提出了全新的要求。

而事實上，隨著核電技術的不斷發展升級，“雙碳”目標的提出，核電不僅在安全性上進行了大幅提升，對環境的生態效應和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也非常明顯。黨中央和國務院高度重視核能發展與核科普宣傳，國務院曾對核科普和公眾溝通進行了專門部署。做好核電公眾溝通，既有利于充分發揮社會監督作用，不斷完善核安全監督體系，又有利于促進公眾科學認識和理性看待核電，為行業發展營造良好的輿論氛圍，為助力實現“雙碳”目標貢獻核電力量。因此，核電企業如何做好公眾溝通，建立并維護良好的公共關系，讓公眾理解并信任核電，這一課題的研究對于推動新時代我國核電事業的高質量發展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2 現狀與問題

雖然近年來各級政府及相關部門、各核電企業、行業協會、媒體等主體對涉核公眾溝通工作日益重視，也做到了大量的涉核公眾溝通工作和實踐探索，“恐核問題”較之前得到了一定程度地緩解，但目前我國部分核電企業與項目所在地公眾的關系仍然難言信任，“鄰避問題”依然不同程度地存在，即“我不管你安不安全，不要建在我家后院”。由于工業化進程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階段不同，相比西方，國內遇到鄰避問題的時間較晚，但近年來卻十分活躍，其中涉核項目也不在少數。連云港核循環事件就是發生在筆者身邊的一起典型的鄰避事件，此事曾嚴重透支了當地政府的公信力和涉核企業在當地的信用，處置過程中甚至一度步入“塔西佗陷阱”，即當政府部門或某一組織失去公信力時，無論其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做的是好事還是壞事，都會被認為其是在說假話和做壞事。

為此，可以看到，近幾年國家層面出臺了一系列的法律法規，對涉核公眾溝通工作做了強制性規定。其中，《核安全法》及其配套細則辦法對核設施的信息公開和公眾參與做了明確規定。生態環境部發布的《核電公眾溝通指南》也對核電公眾溝通工作應當由誰來做、做什么、怎么做進行了規范性指引，明確要求核電企業需要聯合市級地方政府在進行核電新項目公眾溝通前制定公眾溝通“一方案”“四細則”，即一個總體方案和公眾宣傳、公眾參與、信息公開、與情應對等四個具體實施細則，并由核電集團報請項目所在地省級人民政府批準后，報國家核安全局備案。現有廠址擴建核電項目參照執行。這套公眾溝通方案帶有一定的通用性和規范指引性，其核心思路是通過法規層面可以規定的公開和透明來化解“恐核問題”，但是用公開和透明來化解“鄰避問題”及“塔西佗陷阱”均需要經歷漫長的信任重建過程。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正處于關鍵時期。立足新發展階段、貫徹新發展理念、構建新發展格局、推動高質量發展背景下，我國核工業以其國家安全重要基石的特殊地位和擁有完整核工業產業鏈的獨特優勢迎來了難得的發展機遇期，受益于此和“雙碳”目標的提出，我國核電行業發展也最有可能走出福島核事故后的低谷期。但這還需要盡快營造良好的核電發展社會輿論氛圍來配合支撐，因此這就需要核電企業在做好國家監管部門規定的標準動作不斷以公開透明化解公眾“恐核問題”的同時，持續探索新的更加靈活有效的公眾溝通方法和策略，去加速化解“鄰避問題”及“塔西佗陷阱”這兩大頑疾。

3 具體表現及原因分析

上述問題在具體項目上的具象表現和主要成因主要表現在以下四個大的方面：

一是“談核色變”占據上風。由于核能最初被應用于軍事領域，因此核能后來被用于發電時，人們心中難免會有一定的心理負擔。加之歷史上發生的幾起重大核電事故，更加深了公眾的“恐核”心理。而核電專業性強，涉及知識結構復雜，公眾對核電本身的了解不足，加之新媒體時代部分不實信息傳播迅猛，導致公眾接受信息不全面，恐懼和懷疑的心理始終占據上風。而相較于其他能源項目，核電只要發生任何風吹草動甚至流言蜚語，都會導致公眾立場發生極大的改變，核電公眾溝通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二是“心理落差”始終存在。和其他工業企業一樣，核電項目建設和運營過程中，難免因為大件運輸、工程施工等對周邊公眾生產生活造成一定的影響。而項目落戶建成后，為當地帶來的稅收、消費、就業、基礎設施建設、產業拉動等諸多貢獻，又未能讓周邊公眾切身體會到，進而產生心理落差。

三是“利益補償”難言滿意。在核電項目推進過程中，因為其地理環境等各種安全性的高標準要求，難以避免的會涉及到居民拆遷安置、行業發展規劃沖突等問題，如我國核電項目所在地多為海濱旅游城市，旅游作為其支柱性產業，往往對大型工業項目持抵制或不歡迎的態度。如果這些牽扯到具體切身利益的問題不能得到有效解決或補償，就會非常容易引起不滿和抗議，而此類問題在我國其他領域解決的實際效果也并非都能圓滿。

四是“情感共鳴”難以建立。目前核電科普宣傳和公眾溝通的主角和主力都是核電企業，雖然企業投入大量人力、財力和資源，但由于企業是直接利益相關方，民眾是直接影響承擔方，因此民眾對核電企業的溝通和宣傳天然存在不信任感，難以有效化解公眾的懷疑和排斥心理，導致溝通的實際效果有限[1]。我國頻繁出現的“反核事件”是公眾對有關項目的誤讀，但也表明核電企業、項目所在地政府與公眾之間，依然缺乏足夠的信任和情感基礎，以及及時有效的信息披露與對話參與機制。

4 經驗借鑒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總結借鑒國內外核電公眾溝通的良好經驗和做法，以及我們黨一直以來在做群眾工作時的優良傳統和工作方法，可以為我們破局今天的核電公眾溝通困境提供一定的參考和思路。

4.1 國內外核電公眾溝通的良好經驗和做法

國外主要核電大國在長期實踐積累的基礎上，形成的關于公眾溝通的良好經驗主要歸納如下：一是法規體系健全，開展公眾溝通工作有法可依。二是充分尊重公眾的知情權，在法規中直接明確公眾獲得核電信息的權利。三是公眾溝通的開展范圍廣、透明度高。四是政府在公眾溝通中的定位在于制定政策框架和決策程序，搭建溝通平臺，引入第三方獨立機構，并聽取公眾意見。五是實現溝通的雙向性，與公眾對話的目的不僅是向其提供信息，更要善于從中獲取公眾的訴求。國內秦山和大亞灣核電站是我國最早建成的兩個核電項目，為我國核電發展包括公眾溝通探索出了不少寶貴經驗[2]。其中最為突出的是秦山核電站的以發展核電關聯產業為代表的企地融合發展，以及以公開透明獨立而著稱的大亞灣核電安全咨詢委員會，廣東、香港兩地政府，項目投資方和業主方、專家、媒體、公眾代表都參與其中。

4.2 黨的群眾工作方法帶來的溝通啟示

溝通是人與人之間思想與感情的傳遞和反饋的過程，以求達成思想的一致和情感的通暢。良好的溝通就是平等交流、深入互動、釋疑解惑的過程，并最終獲得認可、達成共識。溝通，歸根結底還是做好人的工作。這與黨的群眾工作方法要義相通。群眾工作的核心也是人。習近平總書記在談群眾工作時指出:要面對面、心貼心、實打實做好群眾工作，把人民群眾安危冷暖放在心上，雪中送炭，紓難解困，扎扎實實解決好群眾最關心最直接最現實的利益問題、最困難最憂慮最急迫的實際問題[3]。既然要義相通，方法也應該類似。所以，公眾溝通說到底也和群眾工作一樣，就是溝通雙方努力尋找一種平衡，包括觀念上的平衡、心理上的平衡、利益上的平衡，甚至是情感上的平衡。這也為我們化解“恐核問題”“鄰避問題”及“塔西佗陷阱”提供了新的思路，即要深入了解群眾所思所想，說群眾聽的懂的話，關心群眾的利益問題，取得群眾的情感認同。

5 策略與建議

嚴格按照《核安全法》及其配套細則辦法，以及生態環境部《核電公眾溝通指南》等相關法律法規要求，同時參考國內外核電公眾溝通的良好經驗和做法，并基于黨的群眾工作方法，筆者提出“一調查三突破”的核電公眾溝通策略與建議，即針對項目所在地開展廣泛深入的社會調查研究、以通俗易懂的公開透明突破“恐核問題”、以合理廣泛的利益共享突破“鄰避問題”，以共生共贏共榮的情感信任突破“塔西佗陷阱”。

5.1 針對項目所在地開展廣泛深入的社會調查研究

核電公眾溝通啟動前應當對項目所在地社會、經濟、文化的情況展開廣泛深入的調查研究，調查的方法可以通過查閱媒體、政府已經公開的各類統計資料，也可以結合核電項目公眾參與調查合并開展，調査的內容應包括但不限于以下內容:

1)項目周邊5 km、15 km、30 km的村、鄉鎮、縣域人口狀況、年齡結構、民族構成、文化、習俗等。

2)地方經濟社會發展情況，包括社會經濟總量，增幅，一、二、三產業占比，支柱產業，名優產品，公路、港口、機場等交通運輸情況，空氣、水體、土壤等環境質量狀況。

3)當地近年來新上重大項目情況，地方城市建設發展規劃，社會經濟發展規劃，海域使用及發展規劃，旅游景區和保護區規劃情況。

4)當地名人、名事，網絡大V，意見領袖，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情況。

5)當地歷史上是否發生過較大的群體性事件?如有，具體的情況是什么。

6)當地的大、中、小學校分布，在校學生數量，醫院、敬老院分布情況。

調查結果是制定公眾溝通策略和方案的基礎。根據調查結果對科普宣傳材料進行適應性編制修改；對潛在需要溝通的人群進行劃分從而實現精準溝通和情感聯絡；對可能出現的大致利益訴求做到心中有數，以便做好預期管理；對可能出現的風險問題進行預研預判，制定應對預案和解決方案，從而做到真正啟動項目公眾溝通時有備而來。

5.2 以通俗易懂的公開透明突破“恐核問題”

要站穩人民立場，轉變核電行業公眾科普宣傳的傳統觀念及做法，從“公眾是理性的，行業往往是不理性的”這一超常規角度去理解并分析公眾產生恐核心態的根本原因，要變“專業術語”為“通俗語言”，避免“術語一長串，行話一大片”，注重科普與當地文化結合、與群眾日常生活結合。相對成熟且通俗易懂的標準化科普產品庫，不僅是平時進行科普宣傳的良好素材，也是突發事件發生時輿情應對的必備“彈藥庫”。

謠言止于公開。核電企業應當嚴格按照相關法規規定，及時向社會公眾公布項目建設和運營相關信息，切實保障公眾的知情權、參與權和監督權，如可以聯合相關監管部門共同推進輻射環境監測數據信息公開化，建立完善輻射環境監測數據公開制度和平臺。信息公開是公眾參與的基礎，在做好信息公開的基礎上，嚴格按照生態環境部《環境影響評價公眾參與辦法》相關規定，基于對利益相關群體的信息交流、咨詢、參與、授權決策等方面進行社會調查和公眾參與。在這一過程中，實現提供信息和收集信息，讓公眾積極參與其中、各抒己見，從而實現意見咨詢，并做出決定來實現最終的同意協作。

5.3 以合理廣泛的利益共享突破“鄰避問題”

核電企業應當嘗試推動項目建設和運營過程中的利益補償從“博弈型”向“共享型”轉變，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嘗試建立更加完善的利益平衡補償與共建共享融合發展機制。一是對征地拆遷、移民安置、施工影響等補償就高不就低，合法合理給足經濟補償，保障周邊群眾最大合法受益，但政策底線絕不能突破，對無理訴求要堅決說“不”。二是可以試點探索變一次性經濟補償為長期持股、參股，通過分紅收益的可持續方式，實現周邊居民或當地組織與核電項目的長期捆綁收益，讓相關方變成利益共同體，變為形象代言人。三是用共同體理念推動企地融合共享發展。因為核電規劃限制區的存在，核電與項目所在地周邊地區協調發展的問題和矛盾是公眾溝通中最難解決的問題之一。核電企業應當與地方政府一起，積極協調上級監管部門，在規劃區設置、產業相容性、直供電等方面，科學論證，合理決策，從政策上、制度上給予合理支持，實現核電站與周邊地區經濟社會長遠、健康、協調發展。四是積極培育核電關聯產業和帶動當地就業，構建更加廣泛的利益共同體。

5.4 以共生共贏共榮的情感信任突破“塔西佗陷阱”

很多時候，尤其是當人們面對相對復雜信息情境下，人們常常不是完全基于科學的知識來完成決策，而是有基于情感傾向和社會信任來完成決策的因素存在。換言之，足夠的科學知識儲備并不總是人們在抉擇是否接受一項風險技術的完全必要條件，而補償受益的多少又往往難以達到最理想的心理預期和平衡，因此人們常常是在部分理性部分感性的情形下完成了接納或拒絕的決策。而這也恰恰提示了核電公眾溝通的另一個需要補齊的短板，即通過培育公眾對于核電的積極情感，增進人們對于核電這一風險技術及其運營組織的社會信任水平，提高人們對于技術風險的寬容度，降低人們對于利益補償的過高剛性預期，從而變為在理性合理可談的條件內基于情感和信任地選擇接納核電。

這就需要我們有意識地培育核電站與周邊地區、群眾的“共生共贏共榮”的情感信任基礎。一方面所有的核電企業都要務必做到自身的安全建設、安全運營，這是情感信任最重要的基礎保障。另一方面核電企業也要學會講好嚴格的核電安全監管體系，核電行業安全發展、創新發展和核電人嚴慎細實、開放透明的核安全文化的故事，不斷向公眾提供正能量，努力做到讓公眾感到核電是安全的，核電企業和核電從業者是專業且值得信賴的。同時，核電企業也應當積極融入地方社會，一是在政策允許的范圍內，認真履行企業社會責任，積極參與社會公益事業和扶貧幫困等工作，并通過系統的媒體宣傳，進一步強化地方社會對核電企業負責任、有愛心的企業形象的情感認同。二是動員企業內黨政工團各級組織與地方社會開展黨建聯建、聯合文體活動等，與地方社會建立廣泛的情感基礎。

6 結論

縱觀世界核電發展歷史，建立良好的公眾溝通機制和核電行業的發展是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反之則相互制約。筆者提出的“一調查三突破”的核電公眾溝通策略與建議，直指當前我國核電公眾溝通中的三個痛點問題，以期讓公眾對于核電的態度能夠逐步實現從質疑到理解再到信任的轉變。不過也必須要提示，隨著時代的發展，公眾認知所處的階段、信息傳播的方式、經濟社會發展的內外部環境等又不斷發生著變化，因此與之適應的具體公眾溝通方法則需要不斷改革創新和適應調整。甚至在同一時代、同一國家、不同地區的核電項目，所面臨的公眾環境都是不一樣的，選擇的公眾溝通方法也不盡相同，因此本文所述僅限于作者本人的經驗和認知，可供不同的核電項目在因地制宜制定公眾溝通方案時，借鑒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