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晨
(作者單位:山東理工大學齊文化研究院)
2020—2021年,圍繞抗擊新冠肺炎疫情、振興鄉村等重大主題拍攝的紀錄片展現了鮮明的時代特色,凝聚起一股強大的中國力量,贏得了絕佳的口碑。在宏大敘事的背后,那些書寫普通人生全新故事的紀錄片,以其細膩的影像展現了這些普通人的生存困境和精神超越,以及他們在世界中的終極價值,播出后受到廣大觀眾的青睞。日常生活紀錄片的出現,無疑隱喻了一個顯性的轉向:當代中國紀錄片正日益呈現出平民視角立體化、內蘊哲理化、構建當代史的發展趨勢。
學術界對紀錄片的定義探討頗多。有學者認為:“一切真實記錄社會和自然事物的、非虛構的電影片或電視片從其本質上說,都是紀錄片。”[1]也有學者對紀錄片給出了這樣的定義:“紀錄片以紀實為基本美學特征,是一種非虛構的、敘事的影片樣式。它兼有認知和娛樂功能,并以之區別于以認知為主的文獻檔案影片和以娛樂為主的藝術、劇情影片。”[2]這兩個定義都提及了紀錄片的本質屬性是“記錄社會”和“紀實”。
縱觀中國紀錄片,不難發現,在改革開放后反映現實生活的紀錄片日漸增多,有了新的進展,并有望進入一個新的境界。由此可見,宏大敘事不是紀錄片的唯一特征,其也能夠介入日常生活。韓飛把這種具有社會現實題材意味的紀錄片定義為建設性紀錄片:“社會現實題材的媒體紀錄片總體呈現出一種主流現實關注取向,大多統一在中國夢語境下‘奮斗創造美好生活’的主題框架內,表現主體大多為普通人,小人物與大時代互為映照,總體基調積極向上,即使是對于社會矛盾和問題的呈現,也是以矛盾的解決為敘事線索和動力,在價值取向上是偏向建構主義的,因此可以稱之為建設性紀錄片。”[3]本文提及的紀錄片與建設性紀錄片意義相近,且更聚焦生活的本相。為了表達的確切,采用日常生活紀錄片的表述。
2021年,國家廣播電視總局辦公廳從全國選送的160部紀錄片中推選出48部2021年第一季度優秀國產紀錄片。這些作品皆描繪了真實的社會景象,在講好中國故事、記錄新時代發展方面發揮了一定的社會功用。其中,主旋律紀錄片多與抗擊新冠肺炎疫情、脫貧攻堅、非遺傳承等話題相關,也多側重宣教型。相關數據顯示,獲獎作品中“抗疫”類占到了27%,儼然成為紀錄片的一個分支;但同時也出現了《放羊的畫家》等體現小人物日常生活的、以社會現實為基準的審美型紀錄片。事實上,日常生活紀錄片數量逐漸增多,將看似瑣碎的日常生活變得鮮活,切實從一個新視角再現了時代的變化。
為什么在這一時期會出現如此多的此類紀錄片呢?
第一,現實主義創作的時代要求。有學者認為:“中國紀錄片在大銀幕領域步入了一個現實主義復興時代。”[4]20世紀90年代是生活題材和現實主義精神為主軸的創作時期,此時出現了《摩梭人》《下崗以后》《高山郵路》等追尋人性價值、關注時代變革的生活類紀錄片,這是現實題材紀錄片創作的第一個高峰。近十年來,現實題材的紀錄片總量還不夠多,學者對現實題材紀錄片的發展困境關注漸多,出現了不少探討紀錄片責任擔當、出路與對策的研究[5]。最近兩年,現實主義題材紀錄片熱度不減,體現了時隔三十年后紀錄片創作傾向、研究熱度復歸的趨勢。
第二,“日常生活”早已成為我國文藝界關注的熱點。文化哲學中日常生活批評理論引起熱烈討論,許多文藝理論研究者也開始對“日常生活轉向”和“日常生活審美化”加以研究,論證日常生活場域進入文藝創作領域的合理性。
第三,當下豐富多彩的快節奏生活為紀錄片提供了現實題材創作的“土壤”,使日常生活進入紀錄片創作人的視野。在社會高速發展的進程中,個體與群體的生活都發生著諸多變化,瑣碎小事更能反映人文精神和生活美感,那么如何捕捉現實生活的細枝末節、如何描繪現實生活的深層圖景,都是值得思考的問題。
在人文內涵的挖掘上,中國日常生活紀錄片聚焦社會中的普通人,塑造了豐富而立體的個人相冊,展現了個體頑強的生命力,表達了質樸的生活美學,達到了刻骨銘心的藝術效果。
第一,日常生活紀錄片凸顯了個體價值,傳達了時代精神。此類紀錄片以一個個真實鮮活的人物為拍攝對象,深刻反映了社會大眾的生存狀態,是一曲奮斗者、貢獻者、拼搏者的頌歌。比如,《追光者》聚焦30位具有鮮明個人特色的奮斗者,書寫了一線奮斗者的精彩故事,展現了中國人昂揚向上的時代精神。又如,《使命》記錄了“中國人在浦東”的真實生活狀態,也從側面反映了改革開放的光輝歷程。再如,《曾經紅過的人》通過記錄遺忘的“網紅”,展示網絡時代裹挾下追夢人的奮斗之路,故事感人,能夠引發觀眾思考。
記錄,是真實力量的流動景觀。《人生第一次》就把生活之詩用以點帶面的方式鋪展開來,借此展示生活之味、人生之道。此片通過講述一個人出生、上學、成家、立業、養老等人生的不同階段,截取生活片段,復原人生場景,表達了中國獨特文化視域下的平民生活哲學。此片入選2020年度中國最具影響力十大紀錄片,引發了不同年齡觀眾的強烈共鳴。此片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抓住了人生的十二個重要生活場景,這其中多數是普通人經歷過、體驗過的,而少數是人們未來將要經歷的或永遠不會經歷的。另外,這部紀錄片還呈現了生活的多元化形態,給予了人們質樸的生命指導。在同一個階段,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態度,也自然會作出不同的選擇,該紀錄片的這一新穎性是吸引觀眾的又一原因。
第二,日常生活紀錄片彰顯了群體化特征,展現了對特定群體的深度觀照,表達了人文關懷,呈現出美好的生活圖景。這類紀錄片大都是在講述特定群體不平凡的故事,無論是反映人物形象,還是面向現實生活,都達到了化平凡為神奇的功效。
青少年是特別值得關注的社會群體。《迎籃而上的女孩》和《棒!少年》講述了學生群體成長、奮斗的故事;《高考2020》真實記錄了2020年高考生群體的特殊高考經歷;《零零后》關注帶有時代印記的“00后”群體,從中可以目睹“00后”的青春苦樂,以此映射21世紀前20年的社會變遷;《娃兒》記錄了農村留守兒童的生活,主線是展現留守兒童群體的生活日常,暗線則是勾勒在外務工人員的生存狀態,同時這部紀錄片還側面反映了傳統教育與現代早教觀念的沖突。
聚焦職業群體、關懷個性化群體是紀錄片的另一個使命。《我的詩篇》通過十位特殊勞動詩人的視角來書寫勞動、抒發悲欣;《天山南北采棉人——“一帶一路”上的黔江人》《最后的棒棒》從鮮為人知的職業群體角度出發,敘述人生故事、奮斗歷程;《我住在這里的理由》描繪了外國人在中國,中國人在世界的生活圖景;《生命里2:活到一百歲》關注百歲老人這一群體,充滿了人性關懷;《文學的日常》通過幾位知名作家的群體訴說,展現了作家的創作生涯和日常生活,并通過作家對自我生活模式的反思,反映作家對生活的態度。
《奇妙的蛋生》聚焦生育和準生育群體,關懷失獨家庭、單親家庭等不同家庭的生活模式,是一部貫穿生命繁衍力量的優秀紀錄片。目前,聚焦女性生育問題的紀錄片還不多,而本片以紀實的鏡頭凸顯了對女性的群體化關愛,體現了當代女性的生育觀。明星嘉賓、主持人也借此表達了對生育話題的看法,這使得紀錄片在記錄的功能之上又增加了評論和導向功能。本片傳遞和強調了對尊重個體差異、利用科技為女性群體尋找難題解決方案的思考。
第三,日常生活紀錄片貫穿了生命之力。在全民“抗疫”的大背景下,“抗疫”題材的紀錄片已然成為日常生活紀錄片的一個分支。近兩年來,疾病類題材的紀錄片數量劇增,與“抗疫”題材的疾病類紀錄片不同,一些“有癥狀”群體的生命抗爭也值得關注。如《我們如何對抗抑郁》《我不是笨小孩》《失禁人生》等作品把抑郁癥、閱讀障礙兒童、失禁人群等一系列人生痛點和感悟剖析得淋漓盡致。
再如,《生門》《人間世》《生生》等紀錄片解說醫學,完整描繪人類的痛苦、快樂、希望、絕望,感人至深,訴說向死而生的生命哲學。《生門》是近年來比較優秀的生活題材紀錄片,本片以冷靜的方式講述了產科故事,對待產、生產婦女的狀態進行了細致入微的描摹,凸顯了女性在生育問題上的生命力量和延續渴望,也談及了生育對普通家庭的重大影響。一方面,《生門》日常生活的記錄是一種表象,其目的是讓人們不由驚嘆生命的脆弱和堅強,感慨生命的價值;另一方面,《生門》展現了醫療現象、醫患關系,既表達了對醫務人員貢獻度的認可,又側面呼吁人們增進對醫院、醫生、醫療體系的了解。醫療和疾病類紀錄片的集中涌現,體現了策劃人對大眾日常生活的關注。
以上從凸顯人的個體價值、相似的群體特征以及蓬勃的生命張力等角度對日常生活紀錄片的人文內涵進行了解讀。此外,樸素的藝術美感也應成為衡量紀錄片質量的重要標準。因此,近年來的紀錄片所使用的聲畫技術越發先進和多元,藝術水平隨之不斷提高,帶給了觀眾獨特的視聽感受。
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工作座談會上的講話中指出,要用“歷史的、人民的、藝術的、美學的觀點評判和鑒賞作品”,這同樣適用于評價一部紀錄片。日常生活紀錄片聚焦普通人和當下社會,著重關注人的生存狀態,是對中國當代史的一種鮮活的影像展現。盡管紀錄片在反映現實生活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但要真正進入一個新的境界還需要紀錄片創作者努力地挖掘和展現生活固有的復雜性,具備勇于探索的氣魄,不斷豐富紀錄片的功能,助力中國紀錄片走向繁榮。
中國紀錄片理應為人民立傳、為時代紀實、為歷史“存盤”。其實,普通人、小切口可以折射大時代、大情懷,日常生活紀錄片可以成為書寫時代變遷的珍貴紀實影像志。因此,紀錄片創作者要從挖掘平凡的人物和事件入手,向現實生活的深處和日常生活的細微處開掘,用鏡頭去真實地記錄在新時代背景下當代中國人特別是普通人的故事,尤其是容易被忽略的人群,揭示各行各業獨特的價值。創作者只有從普通人的視角入手,才能準確把握“小人物、大情懷、正能量”的創作理念,通過鏡頭剪輯整合形成能夠反映個體人生經歷的家庭史、生活史,進而向觀眾展現人性的光輝。這也是文藝工作者“堅守人民立場、書寫生生不息的人民史詩”的題中之義。
紀錄片是中國社會的全景式掃描,是對中國人生存狀態的細節展現,日常生活紀錄片尤其需要關注社會熱點。當今的全球化發展形勢使人們不得不審視社會熱點問題。正如《2020年中國紀錄片發展研究報告》中所說,“新世紀第三個十年已經開始。……中國紀錄片能否把握這一歷史機遇,以互聯網思維重建創作與傳播體系,實現媒體融合,不僅關系到紀錄片的發展前景,也將影響跨文化傳播的未來空間”[6]。在諸多的社會問題中,民生問題尤其值得關注,也更容易引發觀眾的共鳴。可見,在初期策劃、選題時,應秉持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對“行進中的影像中國”等生活相關的話題進行展開。
中國紀錄片要注重激發共情力量,增強傳播效能。紀錄片影響力的高低并不全由題材是否宏大決定,日常生活紀錄片也能夠傳遞蘊含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正能量。中國日常生活紀錄片應具備深厚溫暖的治愈力,呵護、關懷人們的內心,增強人們的精神力量。每一個普通人“立傳”的背后,都暗含著一個獨特又勵志的故事,流淌著人間溫情,書寫著堅毅之美、堅韌之志、堅強之力。因此,一部記錄普通人生活的紀錄片,應包含悲憫的人文精神底色和向上的中國精神情懷,傳遞正確的價值觀,成為一種正向的價值引領。
在后疫情時代,中國紀錄片承擔了凝聚生命力量與情感、鞏固共同記憶的社會使命,是當下客觀生活的最好見證。紀錄片特殊的美學價值既傳播了真實歷史,又為觀眾展示了社會現實的新角度,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貢獻。日常生活紀錄片的集中涌現,既成為人們了解中國社會的重要方式,也以反思的方式去鐫刻當代史、書寫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