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文奕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
《哪吒之魔童降世》是由導演餃子執導的動畫電影,改編自中國古代神話,于2019年上映,以超50億的票房創下了國產動畫電影的最高紀錄。該影片講述了“生而為魔”的哪吒為了獲得世人的認可,與邪魔、天劫等勢力對抗,最終拯救世人也拯救自己的英雄故事。該電影一反國產電影對經典神話故事的改編思路,對主角形象進行了“丑化”,全篇幽默化、反轉化的走向,贏得了眾多影迷的喜愛,更是一舉打開了國產動漫電影市場的大門[1]。
《哪吒之魔童降世》采用經典的三幕式結構,全片共計1小時50分鐘。影片的前30分鐘可視為開端,沖突和對抗部分主要集中在30~70分鐘,“解決問題”的部分即影片的高潮部分,集中在最后的40分鐘。
鏡頭是影像的基本結構單位,從大衛·格里菲斯開始,鏡頭的應用使得電影的表現力得以提升。而鏡頭語言包括了諸多要素——畫面構圖、景別、角度、鏡頭運動與鏡頭長度等等。其中,景別指的是由于攝影機與被攝物體距離不同而造成的被攝物在影視畫面中所呈現的范圍大小的區別,通常有全景、遠景、中景、近景、特寫等劃分,不同的景別對環境的把握不同,在影像中的作用也不同,尤其體現在角色塑造上。此外,影視作品畫面中不僅有距離的變化,還有角度的變化,即鏡頭視角,指的是攝影機的位置與表現對象位置之間的角度,通常分為平角、仰角、俯角等,不同的角度對于角色表現的側重點也不同。
視聽語言先有“視”,而后有“聽”。鑒于文字表達的局限性,本文將分析重點放在“視聽”中的“視”上,以視覺分析為主,選擇景別和鏡頭視角兩個大的維度作為分析的重點,圍繞鏡頭語言對角色心理的表達進行分析,探究作為視覺語言的鏡頭語言如何反映哪吒的心理特征、表現其性格與推動情節發展[2]。
根據悉德·菲爾德的三幕式劇作結構,《哪吒之魔童降世》的開端部分可以確定是電影的前30分鐘左右,主要起到確定人物、激發事件的作用,交代了哪吒作為魔丸天生為世人所不容的背景。
影片18分鐘左右是兒童時期的哪吒首次亮相,起始鏡頭首先應用了一個遠景,展現殘破的大門,暗示哪吒的破壞力和天生神力,通過推鏡頭逐漸展現哪吒的背影。然后,以一個中景鏡頭,將兒童時期哪吒的弱小身軀與龐大的環境相對比,為哪吒為世不容的孤獨感奠定基調。
當母親因為軍務不能繼續陪哪吒踢毽子時,影片再次利用中景鏡頭,將哪吒放置于寬闊的背景之中,突出由于母親離去哪吒產生的失落感。經過這一系列的轉變,一個傲嬌而孤獨的頑童形象鮮明地展現出來,至此哪吒的第一情緒建立完成,為后面的行為作鋪墊。
隨著劇情的展開,哪吒頑皮的性格被著重展現。首先是一個全景鏡頭展現出整體環境和哪吒的行為姿態,與前段不同,此處哪吒的渺小與環境的龐大是為了襯托出哪吒個子雖小,頑皮程度和破壞力卻很高。隨后鏡頭多采用仰拍的角度,仰拍角度賦予拍攝主題力量和主導地位,使人產生壓力感。在哪吒搗蛋的情節中采用仰拍角度,暗示了哪吒性格強勢,與處在仰望地位的普通村民相對比,具有較強的表現力,表達出主角哪吒喜愛捉弄他人的頑皮性格。
在哪吒與村童玩耍的片段中,一個遠景令人印象深刻。由于其他兒童的惡語相向,哪吒憤怒地踢飛石頭,卻將遠處的高山砸塌。遠景鏡頭中主角身體動作表現得十分明顯,體現其憤怒的心理狀態,坍塌的高山也可以視為哪吒情緒坍塌的隱喻。
第一幕的結尾片段,導演再次采用了中景,哪吒被關在小屋中,落寞的背影和不甘的面部表情相呼應,此處既表現出了暗色調的環境氛圍,又表現出人物的心理活動,凸顯出主角的不甘心與憤怒。隨后的一個鏡頭,景別逐漸擴大,哪吒的孤單之感再次回歸,成為這一幕中的主要情緒[3]。
總的來說,在開端部分,導演主要運用了中景和特寫,在哪吒的搗蛋情節中多次采取仰角拍攝,這樣的鏡頭語言展現出了主角哪吒孤僻、天真、頑皮的性格特征。由于被誤解,其心理變化也出現了一個較小的情緒高潮,主要表現為憤怒。第一幕對哪吒的性格描繪與后面相比較為單一,但也十分明顯地表現了以孤僻和調皮為基調的人物性格特征,為后面的轉折和立體化性格作鋪墊。
中段也是《哪吒之魔童降世》的第二幕,主要集中在30~70分鐘,表現為沖突和對抗。這一幕通過不斷的劇情沖突展現哪吒面臨困難時的各種細節,突出困難,也讓觀影者感受到主角哪吒所面臨的種種不公。在逐漸增大的壓力中,哪吒的心理和性格也發生了變化。
導演先應用一個長鏡頭,對于哪吒的高超武力進行描述,緊接著利用特寫鏡頭在激烈的打斗過程中穿插一絲溫情。在第一幕中,哪吒是一個頑劣蠻橫的孩童,以捉弄他人為樂,而在這一幕中,特寫鏡頭把哪吒打斗過程中的細微心理變化表現出來,豐富的手部動作表明哪吒的善良,在面對被妖魔挾裹的小女孩時,哪吒因為害怕誤傷他人拋棄了最擅長的控火術,這是主角哪吒善良一面的體現。
在該電影中,導演十分擅長利用全景、遠景等景別,將哪吒放置于不同的環境之中,表現其內心變化。哪吒與敖丙初次相遇,兩人聯合對抗海夜叉,陰差陽錯還打了起來,但不打不相識,兩人自此成了朋友。緊接著,通過哪吒和敖丙在廣袤的天地中玩耍的鏡頭,將兩個孤單的小朋友彼此依靠、相互信任的關系表現出來,并且通過鏡像關系,隱喻了二者身份的相互轉化和不兼容性。在這一組鏡頭之下,哪吒的心理增添了渴望被認可、愉悅交友等情緒,從以前的易怒、孤僻轉向了更豐富的人物性格[4]。
好景不長,情緒剛剛經歷轉折的哪吒在成功拯救小女孩后再次受到了村民的誤解,好心相救卻被指責成綁架,哪吒的情緒在此處瞬間突變,憤怒的情緒達到最高點。在這一情節中,導演十分巧妙地運用了仰角鏡頭,增加角色的壓力感,哪吒被眾多村民圍繞,強烈的視覺沖擊讓觀眾對哪吒的心理變化感同身受。在此處鏡頭中,導演還利用了色彩技巧,這一情節的背景是火紅的黃昏,凸顯此處哪吒的心理從愉悅向憤怒的轉變。
值得注意的是,在哪吒處于愉悅情緒,即與敖丙相交時,導演多用平視鏡頭,與日常生活中人們觀察事物的視角相似,有親切感;同時,平視強調平等,有著營造平和、緩和氛圍的作用。這正符合哪吒與敖丙之間惺惺相惜的友誼,與后面哪吒被誤解時的仰角形成對比,更加突出哪吒氣憤的心理。
之后,導演采用相互承接的鏡頭,通過近景、特寫、全景的組接,將哪吒的潦倒表現得淋漓盡致。首先是一個近景鏡頭,利用環境細節,如破碎的碗等,為哪吒的傷心情緒營造氛圍;其次用一個特寫鏡頭,將主角哪吒的面部表情展現得十分清楚,再配合聲音語言,一個潦倒無望的孩童形象便傳遞到觀影者心中。此時的哪吒經歷了“為世不容—靠捉弄他人獲得存在感—洗心革面斬妖除魔—再次被人誤解”這一系列的情緒轉折,心中的熱情已被撲滅,性格中弱小的一面也展露出來,無論再怎么特殊,哪吒始終還是一個3歲的孩童。
隨著劇情推進,哪吒在申公豹的離間下知道了自己并非靈珠轉世的真相,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線被摧毀,此時被欺騙的憤怒、被誤解的不平、被指責的怨恨等復雜情緒油然而生,成為不可逆轉的極端情緒。到這里,第二幕鋪墊的種種矛盾堆積到了頂點,為慶生會的高潮作了鋪墊。
總的來說,第二幕多次出現情緒高潮和轉折,主要起到豐富人物性格、增強觀眾情感投入、展現困難的細節和強度等作用。在這一部分,導演為哪吒設置了一個個困難,成為主角需要突破的層層困境,在特寫鏡頭、近景鏡頭和全景鏡頭等鏡頭的組接之下,將第一幕中孤僻、頑皮的人物形象,轉變成一個內心存有善念、渴望被認可和理解、疾惡如仇、嘴硬又自戀的人物形象,既符合哪吒3歲孩童該有的童真心理,又體現了哪吒身為魔丸的特別之處。
乾坤圈是影片高潮的重要線索。第三幕是影片最后40分鐘到50分鐘左右,即“解決問題”的部分,同時也是影片的高潮部分。最后一幕,哪吒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真相,兩度突破乾坤圈,展示了真正的哪吒形象和他的力量,一二幕中的鋪墊在此刻有了呼應。此時掀開了哪吒真正拯救世人的序幕,為哪吒性格中勇敢正義、逆反卻孝順、自立自強、不服天意的部分增添了濃重的色彩[5]。
哪吒第一次突破乾坤圈時,導演使用了組鏡頭,從近景到特寫再到遠景,展現出哪吒心灰意冷和憤怒之下默念咒語解開乾坤圈的情節。特寫主要集中在哪吒的面部表情和手部動作,哪吒脫離乾坤圈后,一團火焰向上噴涌是憤怒的視覺化表現形式,鏡頭角度也隨之變成仰視,通過鏡頭變化將支配權賦予哪吒。此時,導演并沒有直接用鏡頭展現變化后的哪吒,而是通過特寫鏡頭展示掉落一旁的乾坤圈,通過環境隱喻的方式告訴觀眾,哪吒的憤怒徹底激發魔性,沒有退路。之后,一個遠景鏡頭展現哪吒憤然離去的背影,第一次突破乾坤圈的情節到此為止。
哪吒第二次突破乾坤圈時,導演多利用特寫鏡頭和中景鏡頭的結合。此時的特寫鏡頭集中在哪吒的眼睛,與第一次突破時沒有瞳孔的眼睛進行對比,提示觀眾這一次哪吒的自愿性和決定犧牲的理智,這一階段是哪吒心理成長的最終階段,也是其情感波折的終點。此時哪吒心中的英雄意識被喚醒,隨著身軀的長大,哪吒的心理也更加成熟。
在影片的情緒高潮部分,導演運用了全景鏡頭,將哪吒與命運的抗爭投射到了哪吒與遮天蔽日的冰蓋的對抗上,哪吒單人的力量不足以挽救世界,而隨后特寫鏡頭下出現的“六臂”就是哪吒反抗命運的表現。通過這一特寫鏡頭,導演巧妙地呼應了影片“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核心理念,至此,哪吒的情感從負面徹底轉向正面。
隨著劇情的發展,哪吒對命運的抗爭也走向了尾聲。在末尾的一個鏡頭中,導演運用了俯視角度和全景景別,一方面再次呼應打斗的激烈程度,另一方面,村民圍繞著坑底的哪吒等人,也與此前劇情中出現的情節相對應,顯示出哪吒身份和村民心態的巨大改變。此時,哪吒作為一個拯救者,深感父母的恩情,犧牲自己化解了“水淹陳塘關”這一危機。此時,前兩幕中鋪墊的所有沖突得到化解,在百姓圍觀之時,陽光也照射進來,與此對應的是哪吒英雄身份的成立。
作為影片的高潮部分,第三幕情節跌宕起伏,哪吒的心理和性格變化主要向好的方向發展。與前兩幕中的負面情緒不同,第三幕中哪吒的情緒以正面為主,導演利用多個景別之間的組接,將父母的恩情表現得十分感人,順利完成哪吒的情緒轉折。其后的情節,導演多利用特寫,將哪吒與命運的抗爭表現得淋漓盡致,呼應影片“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核心理念。
從商業效果和影響力而言,這部影片可以算作國漫新的起點,常看常新,多多分析這樣的作品對國漫的發展大有裨益。哪吒每一個階段的情緒和心理都不是單一的,并不僅僅由某一種情緒組成,更不是由單一的景別或者視角體現,但是由于文字表達的局限性,本文盡量選擇了具有表現力的鏡頭,并著重分析了在該鏡頭語言中占據主要部分的情緒或者心理。總的來說,在這一影視作品中,各景別均有出現,而相較之下,導演更加青睞特寫和中景這一景別,仰角這一視角也運用得比較多。通過三幕的分析可以看出,影片力求避免“概念化”“程式化”的哪吒形象,而是賦予其新的故事和感情核心。影片中,哪吒的優點和缺點都十分明顯,是一個自信又自戀、逆反也孝順、重情重義、渴望認可、樂觀天真、勇敢仗義的形象。
另外,作為引發高熱度的國產動畫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在角色的形象創新上十分優秀,但在鏡頭的表達上中規中矩,各景別與角度對應了合適的情緒,雖然沒有非常讓人驚艷的鏡頭表達,但是瑕不掩瑜。《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國產動畫電影領域的創新已經為后來者樹立了榜樣,而未來國產動畫電影的鏡頭語言、視覺語言和聽覺語言等,仍存在無限的創新可能,如何在市場規則下創新,或許是未來國產動畫電影的思考方向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