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美澳
(作者單位:重慶交通大學旅游與傳媒學院)
由彼特·道格特執導的動畫電影《心靈奇旅》講述了夢想成為爵士鋼琴家的男主——喬伊·高納,與厭世的靈魂“22”相遇,并攜手返回現實世界尋找到生命意義的故事。影片以珍惜眼前為精神內核,為觀眾所認可,也獲得了不俗的票房。影片中的空間主要分為現實空間、訓練靈魂的“靈魂工廠”、通往生命盡頭的“盡頭空間”等幾個空間。故事在不同空間中展開,通過空間的轉向表達影片的主旨。
“‘空間轉向’始于20世紀70年代,它指人們改變了傳統的空間觀念,將空間概念帶回社會理論的架構之中或曰以空間思維審視社會。”[1]李顯杰在《電影敘事學:理論和實例》中將電影的敘事空間歸納為畫格空間、鏡頭空間和影片空間三類空間。《心靈奇旅》中主人公在不同的空間中作出選擇,決定人生的走出方向;影片也隨著角色的選擇在畫面顏色、物理特點等方面巧妙地設置空間,通過鏡頭空間和影片空間的變化巧妙地表現電影主旨。
“‘鏡頭空間’是處于時間序列之下的活動影像的客觀呈現,可見其動態性。通過畫面構圖的‘語式’功能、聲音配置的‘調性’功能和鏡頭運動的‘言說’功能三種敘事功能,詳細地闡釋了‘鏡頭空間’中所包含的‘語言’所具有的敘事意義。也就是說,‘鏡頭空間’為影片的故事情節發展提供‘言說’機制。”[2]因此,鏡頭空間即影片中所包含的場景、構圖、光影等畫面所呈現出來的空間效果。《心靈奇旅》中,主人公喬伊·高納跌入施工的枯井中,身體消失,其靈魂到達了一個巨大的光圈前,影片運用畫面構圖突出表現內容主題的空間敘事便從這里開始了。
“巴赫金認為小說主人公的‘著意之處’是通過‘敘說自身和自己身邊的環境’來‘評說世界’。”[3]喬伊·高納想要登臺表演爵士樂的愿望與他媽媽的意見相左,賭氣上街的他掉進了施工井里,至此,影片背景交代完成。影片開始根據主角經歷的不同情節在色調、畫面等空間上進行改變。
喬伊跌進施工井里的畫面背景整體為黑色,跌入井中后,喬伊便化作了代表靈魂的光點,置身于一架向上傾斜的橋上,橋的另一頭是巨大的光圈,橋梁上是成群的靈魂,光圈另一面是結束生命的地方。光圈和橋梁加起來剛好填充了畫面,這里便是代表生命盡頭的“盡頭空間”。
“盡頭空間”整體是黑色的,細長的橋梁與巨大的光圈組成了完整的畫面。同時,光圈和橋梁的顏色都是熒光藍,與背景的黑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主角喬伊在這里只剩下靈魂可以活動,所以他對生活的失望通過這個“盡頭空間”轉換到了靈魂層面。“盡頭空間”的畫面呈現出了影片想要探討的主旨——理想與現實的價值。將光圈放置在橋梁盡頭是影片在空間上對生命盡頭的一種隱喻,光圈的龐大與主角喬伊靈魂的渺小形成鮮明的對比。喬伊本來處于即將上臺表演、實現夢想的高光時刻,而此時因為肉體生命的結束,他無法表演,變成靈魂來到了“盡頭空間”,自己將要被吸入龐大不見底的光圈里。“人的視覺絕不是一種類似機械復制外物的照相機一樣的裝置。它不像照相機那樣僅僅是一種被動的接受活動,外部世界的形象也不是像照相機那樣簡單地印在忠實接受一切的感受器上。”[4]在這里,影片利用光圈的巨大外形和未知、整體黑色的背景以及主角不能實現夢想的現實,成功地營造了緊張刺激的氛圍。同時,主角此時對表演機會的惦記和無法參加表演的矛盾,為影片后面的主題表現做了良好的鋪墊。
“靈魂工廠”是主角喬伊的靈魂跳進“盡頭空間”的光圈后到達的地方,也是靈魂出生的地方。靈魂在這里集齊勛章便可獲得到達地球的通行證,重新回到地球上。主角跳入光圈中到達“靈魂工廠”。光圈就是鏡頭空間中兩個空間轉換的節點,此時主角的活動被引入“靈魂工廠”中。
“靈魂工廠”整體呈現粉藍漸變的顏色,地毯質地柔軟,墜落在地毯上也不會受傷。靈魂在這里可以隨意跳躍、構建房子和學習。而主角的靈魂也在導師的帶領下,從最開始的暴躁不安變成了后來的耐心探索。在這里,靈魂受到的訓練包含 “尋找生命的火花”這一項,只有找到生命的火花才能重新回到地球。而“靈魂工廠”夢幻的環境和自由活動的物理空間特點,使主角喬伊的靈魂得以暫時安靜,舒適的環境和此時他尋找人生價值的任務讓影片的觀感從在“盡頭空間”的恐慌變成了在舒適環境中的悠閑,為主角找到“珍惜當下”的生命價值營造了空間氛圍,影片的主旨也在這一空間進一步顯化。喬伊的靈魂在這里可以通過一個球形空框俯視地球,俯視的視角和眺望地球的空間亦是影片利用主角的視角對生命找到價值后重獲新生的體現,也是在這個情節中,影片利用“靈魂工廠”的舒緩空間敘述了如何尋找生命價值,為影片后期的敘事做了鋪墊。
“靈魂工廠”除了幫助喬伊找到生命價值,還出現了一個重要角色——厭世的靈魂“22”。因為喬伊與“22”發生爭執,兩人掉入了第三個空間——灰暗地帶。灰暗地帶是迷失、困惑的靈魂所在之地。畫面整體色調程深灰色,這里的靈魂看起來龐大而暗沉。與“靈魂工廠”的環境不同,灰暗地帶風沙彌漫,主角喬伊的靈魂在這個空間游走時,不僅有風沙飄過,還有漫天飛舞的雪花和雜物。地面上散落的、灰暗的、大塊的巨物也飛馳著襲擊主角。通過角色對話得知,這里的靈魂都因負面情緒而被困住,這里物體的沉重和色調的深暗與“靈魂工廠”中物體的靈活輕巧、色調鮮艷呈現出鮮明的對比。
“鏡頭的運動是導演最為常用的一種展示畫外空間的方式。通過攝像機鏡頭的運動可以將畫面內容逐漸遠離原本要表達的重點,這樣不但可以簡單明了表現出畫外空間的存在,而且能夠完成影片敘事中心的轉移。”[5]在灰暗地帶,主角喬伊和“22”幫助迷失的靈魂找到回到光明地帶的方向。這些靈魂也在主角喬伊和“22”的幫助下重拾自信,找回了平靜的情緒,畫面的光影也隨著人物情緒的轉變從明暗頻繁切換轉回了平靜安定。
至此,三個空間分別承載了影片主旨的三個要素:“盡頭空間”——失去意義的靈魂;“靈魂工廠”——尋找生命價值的靈魂;灰暗地帶——被負面情緒所困的靈魂。“‘影片空間’,即‘形象空間’,主要是指整部影片所要表達的意思,也就是影片作為整體意義上的空間結構或者說空間的組合,想要傳達給觀眾的故事內容是什么。”[6]《心靈奇旅》中的“盡頭空間”“靈魂工廠”和灰暗地帶分別通過景別的大小、色調的明暗和構圖的對比呈現出不同的鏡頭空間的特點,也分別表現了結束、尋找與被困三個環節。“空間敘事,簡單地說,就是運用或借助空間來進行敘事,把空間作為一種敘事手段,是動詞性詞組。”[6]在“盡頭空間”的結束、在“靈魂工廠”的尋找和在灰暗空間與負面情緒的抗爭組成了《心靈奇旅》的空間敘事框架,影片也利用畫面、色調對相應的情緒進行了渲染,呼應主旨。
“情節空間指通過情節使觀眾在腦海中想象到故事中的其他地點。在銀幕空間和熒屏空間中,場面調度同樣起著重要作用,通過平衡構圖形成富于沖擊力的效果。”[7]而從影片的故事情節來看,影片的情節又通過角色的特點和設定完成了該片敘事空間的轉換。
影片借助“靈魂工廠”等空間的轉換凸顯主角對理想追求的執念,而在空間轉換途中所遇到的角色通過與主角對話,向主角傳遞了影片主旨思想,完成了對主角思想的洗禮,進而表現出影片主旨——生活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而積極用心地去生活,則是在此之上對自己的恩惠和褒獎。
主角喬伊在影片中的生活并不如意,他熱愛爵士樂,渴望登臺演出,但一直沒有機會。終于獲得登臺表演機會的他,因為欣喜若狂而忽略了交通安全,到達了生命盡頭。而“22”則是一個長期在“靈魂工廠”受教育的靈魂,他調皮、厭世,因為找不到生命的火花而一直停留在靈魂工廠里。“22”和喬伊靈魂錯穿使兩個角色產生交集,彼此獲得了審視各自人生的全新視角。從“靈魂工廠”返回地球時,喬伊和“22”一起跳躍,這個過程中“22”的靈魂進入了喬伊的身體,喬伊卻進入了在一旁的貓的身體。靈魂交換的故事便構成了“22”和喬伊以第三視角體驗生命、審視自己的情節,“22”找不到生命價值,喬伊完全追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兩個人物的生命觀通過這個情節空間得以互相改變。
主角喬伊獲得了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審視自己的機會,通過這個視角,他看到了自己因為心中的執念而忽略了生活的點點滴滴,喬伊對表演的執念在這里轉換成了對當下生活的珍惜。新的視角同樣給了“22”一次審視自己的機會,他帶著新身份去體驗曾經拒絕體驗的一切。在喬伊的身體里,“22”感受到現實生活中的一切都是鮮活的,雖然會有疼痛等感受,但這種伸手就可觸碰物體的感覺是在“靈魂工廠”里做不到的。陽光下飄落的樹葉在風中旋轉,像一只撲騰著翅膀的金黃色的蝴蝶,“22”伸手接住,樹葉穩穩地落在他的手心。這種真實的生活感既給了“22”愛上這世間日常的理由,也讓他找到了自己長久以來沒有尋得的“火花”。
這段兩人視角交錯的經歷借由影片中喬伊的追問,重新解讀了生命的“火花”。“火花”并不是世俗的夢想、目標、追求,而是這些理想所帶來的對生活的向往、勇氣和熱情,即使不能實現自己所執著追求的夢想,但是只要保持對生活的熱愛,那么生命就擁有了“火花”。影片通過構建喬伊與“22”靈魂互換的情節,使兩個角色成功解答了自己原有的困惑,“22”找回了對生活的熱情,喬伊轉變了對表演的執念。兩個靈魂對生命價值的尋找構成了完整的“心靈奇旅”。
在喬伊和“22”靈魂錯穿的過程中,喬伊誤入了自己所養的貓的身體。喬伊在貓的身體中所碰到的配角也分別在不同的情節空間回應了整部電影的影片空間,完成了電影對珍惜眼前的主題的敘述。
船長——以角色故事暗喻影片主題。船長這一角色解釋了灰暗空間的意義和“放空靈魂”的由來。而這個開啟靈魂之船的船長在現實中其實是一直在街角幫理發店轉牌子的普通工人。這個角色將現實中的小人物與精神世界的智者形象相結合,其實是影片對平凡的認可和對平凡工作的意義的認同。生活圈住了現實中的船長,但船長的精神世界其實充滿智慧。影片所要表現的不為當下生活所困的思想便通過這一角色體現出來。
理發店長——以人物背景暗喻影片主題。理發店長一直默默地聽喬伊表達對爵士音樂的熱愛和對登臺表演的渴望,當帶著“22”的身份來理發的“喬伊”和店長對話時,喬伊第一次以第三人視角傾聽了店長放棄夢想的故事,店長改變了以往的沉默,夸贊了“喬伊”。而店長這個角色代表的便是那些為穩定生活而停下追求夢想的人。同樣是止步夢想,店長并沒有沮喪和難過,而是在理發工作中重新找到生活的意義,還將這個想法傳遞給了喬伊。店長的角色背景便體現了影片珍惜當下的主旨。
樂團團長——以臺詞明示影片主題。樂團團長同意喬伊的加入而成全了喬伊演出的夢想,但演出之后喬伊并沒有獲得想象中的快樂和欣喜,覺得自己還是過著普通人的生活。此時,團長向喬伊講述了魚尋找大海的故事:魚因找不到大海而失望,卻不知道其實它就在海里。團長講述的故事,用角色臺詞明確說明了影片想要傳達的珍惜眼前的思想。
三個配角以自己的角色、背景故事和臺詞凸顯了影片“活在當下”的主題,主角也通過新的視角去感受生活,成功改變了他最開始的想法。
通過鏡頭空間在色調、構圖方面的設置,《心靈奇旅》顯化了主角喬伊身上的矛盾,又通過影片空間中視角的變化和配角的話語表達了主旨。在“盡頭空間”里,熒光色的橋和光圈開啟了靈魂找尋之旅;在“靈魂工廠”里,粉藍漸變的顏色和柔軟的觸感營造了舒適的思考空間;在灰暗空間里,風沙彌漫和光影的驟變教會了靈魂與負面情緒抗爭。而主角喬伊和“22”的視角互換,使他們改變了舊有想法,明白了“珍惜眼前”的意義。
《心靈奇旅》就是通過景別大小不同、色調明暗對比鮮明的三個鏡頭空間,和主角、配角視角互換的影片空間的相互配合,講述了兩個靈魂各自找到生命意義的故事。其中“盡頭空間”“靈魂工廠”和灰暗世界的轉換代表著角色對生命價值認知的轉換。主人公和“22”在奇幻之旅中通過各個空間的變化實現了認知的轉變,最終喬伊和“22”都在靈魂訓練、視角變化和與配角對話后,接受了珍惜當下、感受生活的生命觀。空間色調配合情緒的正負轉換、角色視角的變化、配角的巧妙安排,便是該片的敘事技巧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