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頭鴨史話

胡敏 戴網成 沈曉昆

（1，鎮江市天成農業科技公司 212028；2，江蘇省鎮江市科學技術局 212000）

糧食和農業動物遺傳資源是世界糧食安全生物基礎的一個重要部分。動物遺傳資源是動物育種家的原材料，是農民最重要的基本投入之一。動物遺傳資源對可持續農業生產十分重要，家畜多樣性對糧食安全和國家發展作出了重大、不可替代的貢獻。

今天的家畜、家禽遺傳資源是經歷了千百年的自然和人類選擇后留下的寶貴遺產。家禽馴化史表明，10000 種鳥類中僅有10 種馴化成家禽，水禽只有家鴨、鵝、番鴨3 種。成語有“百里挑一”之說，用到家禽上當是千里選一了，由此可見家禽馴化的不易。

1 鳳頭白鴨的歷史

中國是養鴨大國、養鴨古國。在長期養殖實踐中，我國勞動人民培育出不少著名的家鴨品種，為我國水禽業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也為世界水禽業的發展做出了應有貢獻。

早在明代，我們勞動人民就已選育出了食藥、觀賞兼用的烏嘴鳳頭白鴨。鳳頭白鴨是中國10 個古鴨品種唯一存世的珍稀品種，更是鴨中的奇葩。烏嘴映襯著白羽更顯其潔白，烏嘴映襯著白鳳頭盡顯其奇特高貴。不幸的是，它卻從人們的視線中消失了300 多年。

1.1 鳳頭白鴨的觀賞應用

鳳頭白鴨最早的記載見于明代黃一正 《事物紺珠》（1591）鳳頭鴨“頂有高毛，白毛烏骨”。

清代皇家園林中有放養鳳頭白鴨的記載。高士奇（1645～1704）的個人筆記《蓬山密記》 中記載暢春園中有“鳳頭白鴨，游戲成群”，還有康熙皇帝與老師高士的話“上曰，人言此種味美，食之有益。然朕愛其潔白，從未烹食”鳳頭鴨的數量是成群的、羽色是潔白的。不僅味道美，還食之有益，康熙皇帝愛其潔白舍不得吃。清代皇家園林放養鳳頭白鴨的記載文字有時間，1703 年3 月21 日、有地點，暢春園。還有君臣的對話。是明確、詳細記載清代皇家園林暢春園中鳳頭白鴨形態、數量的珍貴史料。正史也好，野史也罷，只要記錄準確，同樣可靠、孤證不孤，更何況還有清代的工筆畫為證呢！

清代王韜《鴨沼觀荷》 中記載了江南私家園林放養白鴨“于池畔另辟鴨舍，蓄白鴨數頭，修潔可愛。紅衣翠蓋間，點綴以白羽翩躚，亦不復俗。”

鴨自古入畫，鳳頭鴨除了文字記載，是否還有圖像記載？筆者歷時多年，買了好幾套歷代花鳥畫冊、到舊書店翻畫冊，希望能找到鳳頭鴨的蹤跡，卻遍尋不得，不無遺憾。2017 年10月得友人相助，總算找到了一幅流失在海外的鳳頭鴨古畫--清代李元開的“荷花雙鳧圖”，此畫現存于加拿大阿爾伯特大學藝術館，是迄今為此唯一一幅鳳頭白鴨的工筆畫。據介紹此畫是20 世紀50 年代一位英格蘭商人購于香港，后贈給學校的。

畫為長軸式，凈長124cm，凈寬36cm。從上往下看，畫面上是兩只野蜂，接著是一朵挺出水面的白色荷花，花未全謝，蓮蓬已現。下面是綠色的荷葉，荷葉下又是一朵正開的荷花。下面的荷葉下有白色的荷花。荷葉映襯著山石。畫的最下面出現了兩只烏嘴鳳頭白鴨，頭上著生白鳳頭，嘴是黑色。一只在用嘴啄梳羽毛，一只在盯著野菱葉上爬過的紅螃蜞。畫面上的落款為春田李元開。圖像記載比文字更直觀、更有說服力。這是在沒有攝影技術的年代，留下的寶貴圖像資料。查《中國歷代畫家人名詞典》（人民美術2002），李元開“清浙江紹興人……畫花鳥，摹擬惲壽平筆法，字春田”，與畫上的落款相符。彌足珍貴，孤畫不孤，更有多條文字記載為證。

其實，在比清代更早的明代就已有白鴨、烏喙白鴨、鳳頭鴨應用于園林記載了。

說到烏喙白鴨應用于觀賞，不能不提到文震亨（1585～1645）的、中國古代造園名著《長物志》（1634）文震亨在其書中寫道“知歲司晨啼春噪晚者，品類不可勝記。丹林綠水，豈令凡俗之品闌入其中”、可供清玩的數種“他如烏喙白鴨，亦可蓄一二，以代鵝群，曲欄垂柳之下，游泳可玩。”這既是古代園林理論，又是古代造園實踐。

明代常州止園也有放養白鴨的記載，吳亮 《止園集》（1621）“池中有灘曰數鴨，畜白鴨十數頭游息其上”，詩有“灘頭鵝鴨長數，谷口柴荊浪開”。

鴨的羽色有麻羽、黑羽、白羽等，而觀賞鴨通常都是白鴨。鴨的羽色有什么講究嗎？當然是有的。古代文獻記載的是白羽鴨、烏嘴白羽鴨、特別是烏嘴鳳頭白鴨。

文震亨在《長物志》 中講得十分到位“知歲司晨，啼春噪晚者，品類不可勝記。丹林綠水，豈令凡俗之品闌入其中。故必疏其雅潔，可供清玩者數種”觀鴨勝過暢春園，昔日養在皇家園林、江南園林的鳳頭白鴨，只有少數人可以觀賞到。鳳頭白鴨重返園林，廣大游客可以觀賞了。這就不只是家鴨的食用功能，而是家鴨的觀賞功能、文化功能、美學功能。

著名園林學家陳植指出“動物的觀賞價值，在動物園中，雖然已經獲得充分的證明，但在一般園林中，還沒有得到相應的重視。”請注意，這里講的是一般園林，而不是動物園。能在一般園林放養的觀賞動物種類并不多。鳳頭白鴨為一般園林增加了一個宜于養殖、可供觀賞的珍稀水禽。

現在，中國園林博物館在復原消失了的明代常州止園、故宮紫禁城在營造山水人文景觀、北京三山五園團隊在打造北京的金名片、蘇州園林已經走向世界30 多個國家……在這些景點放上鳳頭白鴨無疑會增加景點的靈氣、人氣。

1.2 鳳頭白鴨的食藥用

鳳頭白鴨除用于園林觀賞外，更多的是在食藥用上。

如果說白鴨、烏嘴白鴨、烏嘴鳳頭白鴨應用于園林的記載有幾條的話，其應用于中醫本草上的記載則有數十條，而且年代更早。宋代有楊士瀛的《仁齋直指》（1264）、元代有葛可久的《十藥神書》。明代有李梴《醫學入門》、李時珍《本草綱目》、清代有汪昂的《本草備要》、張璐的《醫通祖方》、王旭高的《臨證醫書》、鮑相敖的《驗方新編》 等。

明確記載烏嘴鳳頭白鴨的文獻有明代黃一正的《事物紺珠》（1591）、李中梓的《醫宗必讀》（1637）、清代郭佩蘭的《本草匯》（1666）、顧松園的《顧松園醫鏡》（1718）、吳儀洛的《本草從新》（1757）、何炫的《虛勞心傳》（1832）等等。

明李中梓為明末清初名醫，其《醫宗必讀》 記載有“鴨類有數種，惟白毛烏嘴、鳳頭者，為虛勞圣藥。”

清何炫的《虛勞心傳》 中有自制白鳳膏，用的是烏嘴鳳頭白鴨。何認為“本方為血肉有情之劑，虛勞之人所宜常服滋補，誠圣品也。”值得提到的是，何氏世代從醫，歷南宋、元、明、清，代有聞人，在中國醫學宗譜上是少見的。

清鮑相敖《驗方新編》 中有“鳳頭白鴨，蒸食數只，數根極效”限于文章的篇幅，恕不能一一引述了。這些就不是孤文，而是群論了，這是先人留給后人一份寶貴的中醫藥遺產，理當繼承并發揚光大。

需要指出的是，明代黃一正明確記載鳳頭白鴨的時間是1591 年，可惜書中未能注明引錄文獻的出處。如注明引錄出處，中國鳳頭白鴨的歷史會更早。

新中國成立后出版的多本養鴨書中似乎只強調家鴨肉蛋的食用功能，忽視了家鴨的觀賞功能，作為觀賞鴨的鳳頭白鴨在這些書中就不見諸文字記載了。

1.3 囯外的鳳頭鴨

中國有鳳頭鴨，國外也有鳳頭鴨，但比中國記載遲了200多年。達爾文的《植物和動物在家養下的變異》（1868）一書中寫到“羽冠鴨，只有一個有絨羽形成的大型頂羽蔟，支持它的是一個肉質塊”但時間在中國最早的記錄之后幾百年了。

在國外出版的家禽書中，如《歐洲家禽圖鑒》（日本平凡社1994）中介紹了14 個家鴨品種，有白色冠鴨。作為觀賞鴨飼養于世界各地，但數量不多。其大小、形態與原產英國的奧品頓品種相似，對其來源不清楚。體重2.7～3.2kg，嘴、腳橙黃色。頭上有圓球狀的羽冠為該品種的最顯著特征，未見有生產上的實用種。

《漂亮的鴨》（英國長春藤2012）中共介紹了世界上50 個鴨品種，其中有5 個鳳頭鴨品種，大鳳頭鴨有荷蘭的白鳳頭鴨，體重在2.7～3.2kg，黃嘴黃腳。小鳳頭鴨有印尼的巴厘白鳳頭鴨體重在1.8～2.3kg，黃嘴黃腳。此外還有英國的麻鳳頭鴨、印尼巴厘的麻鳳頭鴨。

早在民國時期，吳德銘的《養鴨法》（商務1930）、趙仰夫的《養鴨法》（實業書店1933），建國初期鄭見南的《實用養鴨法》（廣益書局1951）彭起的《養鴨法》（革新書店1951）中都有白色冠鴨的介紹，但介紹的都是國外的鳳頭鴨，尤以趙仰夫一書中介紹得最為詳盡。書中介紹，在許多荷蘭寫實風格的古畫里有繪著生毛冠的鴨子。作者認為，鳳頭白鴨原產地為荷蘭，英國飼養白鳳頭鴨，只是近百年前的事情。

英國制訂有毛冠鴨的標準，分頭、頸、體軀、腳、色澤、姿勢、體重。不合格的條件：沒有毛冠，毛冠偏側、嘴及腳非黃色、羽裝并非白色或淡黃色。評分標準：毛冠25，體型20，形狀15，頭部及嘴10，色澤10，狀態10，頸5，腳及趾5，合計100 分。這個標準可供國內制訂鳳頭鴨品種標準時參考。

鳳頭鴨除了鳳頭性狀最為重要外，還有體型大小之別。國外的白鳳頭鴨體重在2.5kg 左右，中國的鳳頭白鴨在1.5kg 左右。體型小的優點不光是動作靈活，而且節省飼料。

國外的白鳳頭鴨多是黃嘴、黃腳。中國的鳳頭白鴨是黑嘴。就白羽鴨而言，黑嘴鴨比黃嘴鴨要少得多，珍貴得多。熊貓就是黑白兩色，鳳頭白鴨是烏嘴白鳳頭，白色與黑色互相映襯，白鳳頭更加鮮明。

2 鳳頭白鴨的新生

轉機出現在2005 年。鎮江天成農業公司的幾位老農業科技工作者在自繁鴨苗中發現了一些鳳頭鴨的變異材料。但鳳頭大小、羽色、嘴色都不一致、與古代文獻記載不一致。經與揚州大學合作，搶救、保護獲得成功，鳳頭白鴨終于在消失300～400 年后的今天重回中國養鴨業、重返中國園林。

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委員會編輯的《中國畜禽遺傳資源志》家禽卷（中國農業出版社2011）中收錄地方家鴨品種32 個，當時鳳頭白鴨正在搶救保護中，還沒有收錄到這本志書中。

2020 年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委員會公布的《國家畜禽資源品種名錄》，中國現有37 個地方家鴨品種資源，潤州鳳頭白鴨已收入其中。

2019 年4 月28 日，農業農村部128 號文公告，鳳頭鴨定名為“潤州鳳頭白鴨”。2020 年5 月29 日，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委員會公布了《國家畜禽資源品種名錄》，潤州鳳頭白鴨收錄為地方品種家鴨的第35 號。2020 年3 月，游進世界文化遺產的蘇州虎丘。2020 年8 月，游進東南園林之冠的上海豫園。2020 年8 月，游進國家4A 級景區的南京總統府。2021 年4月，鳳頭白鴨游進浙江橫店的圓明新園、游進了鎮江南山風景區。2021 年7 月鳳頭白鴨列入江蘇省畜禽保護品種名錄，鎮江天成公司被江蘇省農業農村廳批準為鳳頭白鴨的省級保種單位。

鳳頭白鴨的瀕危、搶救與新生不也與時代的發展、國運的盛衰緊密相連嗎？文學大師老舍先生曾夸過鳳頭鴿的美麗，他認為鴿子的講究不專在飛，它得長得俊，就頭而言“平頭或鳳頭就決定了身價的高低，自然鳳頭的是更美也更貴”。

與曾同時生活在皇家園林暢春園中的麋鹿相比，麋鹿在中國已丟失，后由英國歸還給中國，鳳頭白鴨則是國內搶救保護成功的。

朱鹒，經過40 年的搶救保護，已從最初發現的7 只，到現在近7000 只，是拯救瀕危野生珍禽的奇跡。鳳頭白鴨是拯救瀕危家禽品種的成功案例。

文物大家王世襄曾說過“將來人們一定會認識到，搶救復興鳳頭鴿的重要性不亞于對熊貓、朱鹒的保護”。把老舍先生、王世襄先生說觀賞鴿的這些話移用到鳳頭鴨上不也是很恰當、很貼切嗎！

中國的鴨文化源遠流長，鳳頭白鴨美輪美奐。一位當代園林名家稱“古典園林與鳳頭白鴨相配是絕配”是十分有見地的。鎮江鳳頭白鴨還會游進更多的中國園林與景點，還會帶給我們更多的驚喜。

鳳頭鴨除了應用于園林觀賞，其更大的應用市場在藥用上。野生珍禽是不能食用的，而家鴨是可以放心食用的。中國食藥同源有悠久的歷史，明清多種中醫本草書上均有記載，筆者先后收集到的有數十本。這是中國中醫藥留給我們的一份值得深入整理、利用的寶藏。

鳳頭白鴨的搶救、保護傾注了鎮江天成團隊十多年的心血，擁有全部的自主知識產權，填補了鎮江歷史上沒有一個畜禽品種的空白，填補了中國家鴨品種中無鳳頭鴨的空白、為中國園林增添了一個家養觀賞動物、填補了世界鳳頭鴨類型的空白，審定為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品種、收入了國家畜禽品種名錄。

目前，鎮江天成公司正在開展鳳頭白鴨原產地的保種，為國家保好種；鳳頭白鴨在稻鴨共作上的應用，肉質更好；鳳頭白鴨的發酵床全舍養，增重、產蛋性能更優，節水環保；利用現有的鳳頭鴨遺傳資源（體重為1.5kg）培育肉用鳳頭鴨新品系（體重達2.5kg），更適合消費者食用等方面的工作。

中國有5000 多年的文明史，既是農業大國又是農業古國，歷史悠久的養鴨業是數千年歷史綿延不斷發展到今天的結果。完全可以相信，在發展中國特色的可持續水禽產業上，在鄉村產業振興上，在構建全民大健康產業上，在建設美麗中國的進程中，在滿足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上，鳳頭白鴨必將發揮獨有的、重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