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強 馮 娜
1.集安市人民檢察院,吉林 集安 134200;2.長春工業大學,吉林 長春 130000
在實踐中,雖然有多種處理民事案件糾紛或者行政案件糾紛的途徑,但是司法作為維護社會公平正義的最后一道防線,對正確處理民事、行政案件和維護好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意義重大。正如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的,我們要依法公正對待人民群眾的訴求,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能感受到公平正義,決不能讓不公正的審判傷害人民群眾感情、損害人民群眾權益。[1]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三百九十九條第二款規定:“在民事、行政審判活動中故意違背事實和法律作枉法裁判,情節嚴重的,處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情節特別嚴重的,處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從法益侵害的角度來看,審判人員在民事、行政審判活動中的枉法裁判行為侵害了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應當予以打擊。由于民事、行政審判人員自由裁量權較大,外部監督難度較高,為民事、行政審判人員枉法裁判提供了空間。一直以來,無論司法實務界還是學理界對如何界定枉法裁判存在爭議,致使查辦該類職務犯罪案件和檢察機關因民事、行政枉法裁判情形向法院提起抗訴或者發出再審檢察建議均寥寥無幾。所以,有必要對枉法裁判進行剖析,明確認定枉法裁判的標準,有助于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以期對認定枉法裁判的理論研究和司法認定有所裨益。
民事、行政枉法裁判的主體只能是在民事、行政審判活動中負有審判職責的審判員,包括各級人民法院參與民事、行政案件審理的院長、副院長、審判委員會委員和員額法官。以上人員由《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法院組織法》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法》規定享有參加合議庭審判或者獨任審判民事、行政訴訟案件的權力,當然是枉法的主體。
值得商榷的是,人民陪審員和未參與案件審理但是對審判結果有決定權的人能否成為枉法的主體?筆者認為,判斷能否成為枉法的主體,其標準應當是參與民事、行政案件審理的人是否可以行使裁判權。關于人民陪審員能否成為枉法的主體,有觀點認為,人民陪審員不具有人民法院的正式編制,其在民事、行政案件的審理活動中的作用有限,無權認定案件事實,也不能單獨適用法律決定案件的結果,不能成為枉法的主體。筆者認為,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陪審員法》第三條規定:“人民陪審員依法享有參加審判活動、獨立發表意見、獲得履職保障等權利。人民陪審員應當忠實履行審判職責,保守審判秘密,注重司法禮儀,維護司法形象。”從該條規定看,人民陪審員同審判員同樣享有審判職責,可以就案件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發表意見,對案件審理的結果具有相應的影響,其可以成為“枉法”的主體。
關于未參與案件審理但是對審判結果有決定權的人能否成為枉法的主體的問題,筆者認為,雖然司法改革后的人民法院實行法官員額制,即員額法官享有審判權,但是按照司法改革后員額法官的職責分工和權力劃分,合議庭或者法官獨任審理案件作出的裁判必須經過庭長、院長等未參與民事、行政案件審理的人審批才能正式發出。如果庭長、院長等人在審批過程中存在枉法的行為,獨任審理的法官或者合議庭只能保留個人意見。因此,庭長、院長等對審判結果有決定權的人是行使裁判權的人,應當成為“枉法”的主體。
何為“枉法”的“枉”?《新華字典》第十二版將“枉”的意思解釋為:曲,不直;使歪曲;受屈,冤屈;徒然,白白地。而“枉法”的“枉”之意思取第二種解釋,即使歪曲。也就是說,枉法的意思是“使法歪曲”。法作為文化成就的創造物,貫穿人類數千年的發展歷程,所有政權都通過制定不同形式的“法”來維持統治秩序。在我國漫長的封建時代,實行的行政與司法合一的管理體制,行政官即司法官。在人治體制和人情社會的背景下,各級官吏歪曲法律的空間和自由度比較大,出于收受賄賂、接受請托等原因,在明知自己的裁判行為違背事實和法律的情況下作出枉法裁判,使“枉法”成為審判案件活動中難以去除的痼疾。所以,枉法的主觀方面只能是故意,不會是過失。有觀點認為,枉法的主觀方面僅指直接故意,不包括間接故意。筆者認為,將故意劃分為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是在學理上對故意的劃分,從法哲學角度分析,直接故意和間接故意均沒有超出枉法之故意范疇,不能將直接故意與間接故意割裂。在實踐中,審判人員對其違背案件事實和法律規定的裁判行為既不積極糾正,又聽之任之將枉法事實變成司法現實,其主觀上沒有避免枉法的意思,仍然對枉法持積極心態,故枉法的主觀方面應當包括間接故意。
關于法的概念,不同的法學家給出了不同的定義,如何界定“枉法”之“法”的內容呢?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立法法》第七條:“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行使國家立法權。”即法律應當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和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制定的。根據該法關于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規章等規定,國務院及其各部委和省、自治區、直轄市的人民代表大會及其常務委員會等機關制定規范性文件分別被稱作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和規章。除以上內容,還有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發布的司法解釋等。那么,“枉法”的“法”是否僅限定為法律呢?在學理界普遍認為應當將“法”作廣義理解,即法包括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規章、司法解釋、法律規定的基本原則等。從法教義學角度說,要研究民事、行政枉法裁判中的“法”,還要從現行法律中找到相應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十條規定:“處理民事糾紛,應當依照法律;法律沒有規定的,可以適用習慣,但是不得違背公序良俗。”《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六十三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行政案件,以法律和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為依據。地方性法規適用于本行政區域內發生的行政案件。人民法院審理民族自治地方的行政案件,并以該民族自治地方的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為依據。人民法院審理行政案件,參照規章。”從這些法律規定,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審判員在民事、行政案件審理過程中,可以根據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司法解釋,參照規章等規范性文件以及可以適用習慣作出裁判。故,審判員在民事、行政案件審理過程中,故意歪曲這些裁判依據,即構成“枉法”。
裁判意味著審判員或者合議庭依法對案件的性質和結果作出結論性的決定,無論學理界還是司法實務界對因審判員的枉法行為作出的裁判認定為枉法裁判不會有太大爭議。然民事訴訟和行政訴訟作出的裁判都要經過受理、立案、開庭審理及作出裁判等各個法定階段,絕不會出現直接作出裁判的情形。那么,審判員在民事、行政案件受理、立案、開庭審理階段的行為能否認定為枉法裁判呢?筆者認為,枉法裁判侵害了國家司法機關的正常活動,從其社會危害性來看,枉法裁判還侵犯了當事人的人身權利和財產權利,危害了社會的公平和正義。所以說,枉法裁判對法益的侵害絕不僅在作出裁判這個時點上,還應當包括受理、立案、開庭審理階段。因為審判員枉法裁判的心理表現為希望并積極追求枉法裁判的結果,要達到這一目的,必須違背案件事實和法律規定,而認定事實是裁判的依據,案涉證據是認定事實的依據。在實踐中,由于故意歪曲裁判依據容易被發現,所以,最常見的枉法裁判的方式就是歪曲案件事實,具體說,在證據上做手腳,如偽造、毀滅證據等,將歪曲的事實認定為案件事實。故,枉法裁判應當包括案件審理和作出裁判等各個階段。
關于民事、行政枉法裁判涉及的裁判類型,學理界存在不同的觀點:有觀點認為“枉法裁判”包括判決和裁定,不包括調解;有觀點認為判決、裁定和調解均為人民法院審理案件的結案方式,枉法裁判應當包括調解;也有觀點認為枉法調解是否作為枉法裁判的情形不能一概而論,在不違背當事人意愿調解時,不應認定為枉法裁判。司法實務界對枉法調解是否屬于枉法裁判也長期存在爭論,多數認為枉法裁判包括判決和裁定,不包括調解。筆者認為枉法調解應當屬于構成枉法裁判范疇,理由如下:
1.按照法律規定,民事訴訟和行政賠償訴訟中的調解必須遵守“自愿、合法”原則,這是對當事人和人民法院的共同要求。調解不同于當事人的“自行和解”,人民法院主持和促成的調解代表了人民法院對當事人達成的調解協議不違反“自愿、合法”原則的司法確認。[2]我們可以從法條中找到相關根據,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九十六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民事案件,根據當事人自愿的原則,在事實清楚的基礎上,分清是非,進行調解。”《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第六十條規定:“人民法院審理行政案件,不適用調解。但是,行政賠償、補償以及行政機關行使法律、法規規定的自由裁量權的案件可以調解。調解應當遵循自愿、合法原則,不得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從這些法律條文的規定來看,一方面,判決、裁定、調解都是人民法院立案后處理案件的方式;另一方面,審判員不是旁觀者,仍然要全程參加訴訟活動,采取調解的方式對案件進行處理,不但要分清是非查清案件事實,還要對案件當事人是否違背自愿原則、合法原則達成調解協議,以及達成的調解協議是否損害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和他人合法權益等情形進行判斷,經過審查發現沒有上述情況,依法制作調解書,并賦予調解書法律效力,否則應當及時判決。所以,調解在本質上是對民事、行政案件的裁判。
2.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四十一條規定:“人民法院制作的調解書的執行,適用本編的規定。”我們不難看出,調解書與判決書和裁定書一樣,都是審判員經過案件審理等司法程序確認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司法文書,調解書的執行與判決書和裁定書的執行并無二致,只是調解的過程與判決和裁定的過程稍有區別而已。但是,這三種文書在本質上都是司法活動的結果,當事人可以申請人民法院強制執行,審判員的枉法調解行為損害的法益仍然是國家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將枉法調解排除在枉法裁判的范疇有否定調解合法性的嫌疑。
3.司法實踐中不容忽視的問題是,有相當數量的虛假訴訟。虛假訴訟案件損害了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司法公信力,枉法調解的案件在民事、行政虛假訴訟案件中占有絕對數量,其主要原因就是主持調解的審判員以調解案件為借口,在查明案情和掌握案涉證據的情況下,出于某種不正當的目的,采取較判決和裁定更為隱蔽的調解方式,違背案件事實和法律規定作出調解書,其枉法調解的行為給案件當事人合法權益造成損害,同時也損害了司法機關正常活動。調解在司法實踐中近乎成為民事審判的必經程序,在幾乎無案不調的情況下,將調解排除人民法院裁判種類之外是不合適的。
在實踐中,由于裁判需要經過一定期限才能發生法律效力,這就產生了裁判生效與否能否認定枉法裁判的問題。有觀點認為,即使作出枉法裁判,由于該裁判尚未發生法律效力,沒有給案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造成實質性損害,不應認定為枉法裁判;也有觀點認為,審判員在作出枉法裁判時,其枉法裁判的行為已經結束,應當認定為枉法裁判。從法教義學的角度分析,就不難解決裁判生效與否對能否認定枉法裁判的影響了。解決這個問題的關鍵在于要明確枉法裁判侵害的法益是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審判員就是通過枉法裁判行為破壞了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即枉法裁判行為完成時標志著相應法益已被侵害。而枉法裁判生效的時間發生在枉法裁判行為完成之后,以枉法行為作出的裁判是否生效判斷能否認定枉法裁判是不恰當的,應當以枉法裁判行為是否完成作為判斷枉法裁判的標準。
通過以上分析,使我們對民事、行政之“枉法裁判”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和認識,明確了“枉法”和“裁判”的內涵,有利于在司法實踐中準確把握認定枉法裁判的標準,有助于規范審判人員的司法行為,更好維護案件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和國家審判機關的正常活動,促進社會和諧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