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金君俐 孫 淼
深度報道概念的出現,至今還不足百年。而深度報道的實踐,始于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揭丑”報道,以及發端于20世紀20年代的解釋性報道。以此算來,深度報道已經走過了百年歷程。
本文結合19世紀以來世界新聞理念和實踐的整體演進,審視深度報道的百年發展歷程,尤其是希望厘清傳統客觀報道理論和深度報道理論之間的關系,同時也研究網絡時代給深度報道理論與實踐帶來的挑戰,以及它將怎樣驅動深度報道理論的豐富和創新。
深度報道概念最早出現于上世紀40年代的西方新聞界。[1]而深度報道的實踐,起點在于19世紀末至20世紀20年代的美國“揭丑”報道,和發端于20世紀20年代的解釋性報道。而“揭丑”報道是調查性報道的早期形式。
由于紙媒深度報道的早期實踐,主要表現為調查性報道和解釋性報道,所以許多人認為深度報道就是調查性報道和解釋性報道,或者再加上后來出現的預測性報道。而調查性報道、解釋性報道和預測性報道都有鮮明的文體學特征,也就是有著自己特定寫作樣式和體制。這就是深度報道“文體說”形成的一個重要原因。
解釋性報道發端于亨利·盧斯1923年創辦的《時代》周刊。也正是這位亨利·盧斯,1942年邀請芝加哥大學校長哈欽斯聯合一群大學教授,對當時美國傳媒業面臨的問題進行系統性研究,于1947年發表研究報告,創設了傳媒的社會責任理論。報告對所有的新聞報道提出了一個核心要求,就是要給社會、給公眾提供“一種就當日事件在賦予其意義的情景中的真實、全面和智慧的報道”。我們可以看到,這個表述恰好給“深度報道”非常精準地畫了一幅“肖像”。
深度報道實踐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上世紀初讀者對傳統客觀報道的失望。互聯網興起后,人們又將深度報道當作報紙應對數字化新興媒體的“撒手锏”。不過,報紙的競爭對手也很快拿起了同樣的競爭武器。如今,電視深度報道的表現手段已經非常成熟,數字化新興媒體也在積極探索它們的深度報道表現形式。但縱使這樣,直至今天,報紙的深度報道依然有自己的特殊優勢。這是由文字表達的天然本性所決定的。
隨著深度報道的不斷發展,其實踐早已不再囿于有著特定文體學特征的寫作形式。如寧波日報報業集團記者楊靜雅2013年采寫的長篇通訊《中國托舉》,曾獲得浙江新聞獎二等獎。作品講述的是寧海縣8名快遞員同時伸出雙臂接住高樓墜下兩歲半女孩的故事。記者在講述平民英雄們救下女孩的故事后,還用他們的成長故事探尋支撐義舉的道德基因和精神力量,并展現了寧波城市及無數市民和平民英雄們的感人互動,其深度報道特征是顯而易見的。但它在文體上與調查性報道、解釋性報道沒有任何關聯,展現給讀者的只是一篇通訊的正常寫法。
這樣的例子我們可以舉出很多。不僅是通訊,其實近年來涌現出來的許多消息佳作,也表現出明顯的深度報道特征。
隨著互聯網的發展,報紙加快了從“信息媒體”向“意義媒體”的轉變。以前報紙上有一種重要的報道形式,叫做“純新聞”或者“動態消息”,就是用非常扼要的文字,直接而簡明地報道新近發生的一件事,沒有任何背景材料。翻開我們今天的報紙,這種不提供任何新聞背景的消息稿在版面上極少能看到了。現在寫“動態消息”,記者大多也會自覺地提供一些相關背景,讓受眾能夠更好地理解新聞事件的意義。這可以理解為,深度化寫作已經成為紙媒新聞的整體性的潮流。同時也表明,“文體說”無法涵蓋深度報道的全部實踐。
還有一種對深度報道的界定,即所謂“形式說”,依據的是對特定時期深度報道外在形式的考察與描述。如有人說深度報道就是一種比常規報道更長更詳盡的報道,也有人說深度報道就是系列報道、連續報道和組合報道。由于深度報道的外在形式也是在變化的,這類觀點的局限性隨著實踐的發展也很明顯地暴露出來。
總之,深度報道的實踐發展到今天,它已經日益成為專業媒體的日常實踐,深度化寫作已成為專業媒體對所有新聞作品的基本要求。傳統的客觀報道正在全面地向深度報道“升級”。
客觀報道理論孕育于19世紀美國便士報的新聞實踐,成型于19世紀末,完善于20世紀初。它對新聞報道的根本要求,就是客觀性原則,這個原則具體包括五項準則:平衡、公正、不存偏見、準確、中立[2]。實現客觀性原則的基本途徑是事實與意見的分離、平衡地報道事實的各個方面。在這些原則和基本途徑下,又有一系列具體的操作方法,如怎么對待信源、怎么核實事實、怎么進行利益回避、運用怎樣的語言風格,等等。
從實踐探索與理論形成看,深度報道都分別比客觀報道遲了半個世紀左右。深度報道理論繼承了客觀報道理論的合理內核,并對后者進行了修正和完善。
深度報道理論堅持了客觀報道理論的客觀性原則。與傳統客觀報道相同的是,深度報道同樣必須用事實說話。而與傳統客觀報道不同的是,深度報道不僅提供新聞事實,還提供與核心事實相關的新聞背景,并呈現出新聞背景與核心事實之間客觀存在的“意義鏈”。正是在這里,體現了深度報道對傳統客觀報道的修正和超越。
傳統客觀報道關注的是孤立存在的事實。但是,支離破碎、缺乏意義脈絡的孤立事實,不僅往往只及表象、難及本質,常常還會誤導公眾,更不排除有傳播者刻意操弄,用孤立的事實勾勒出一幅完全扭曲的圖像。這些正是上世紀初報紙讀者對傳統客觀報道產生失望的根本原因。
與傳統客觀報道一樣,深度報道也要求報道中所涉所有事實要素的真實性。在堅持客觀報道基本原則的前提下,深度報道反對孤立、分割地對待事實、報道事實,而是要通過新聞背景的提供和“意義鏈”的還原,在事物的普遍聯系中展現事實的真相和意義。
互聯網的崛起徹底改變了傳播格局,給深度報道帶來的沖擊和影響是全方位的。在媒體融合背景下,深度報道正面臨一場全面的、革命性的轉型。
1、把主觀色彩帶入深度報道的敘事中
新聞報道的核心要求是客觀性,為此,在報道中必須把事實和意見分開。但是,互聯網所帶來的“個人化和情緒化的新聞敘事形式的重要性與日俱增”,構成了對專業記者的挑戰。[3]這種挑戰的影響不局限在深度報道領域,但對深度報道表達方式帶來的沖擊和影響卻是非常突出的,其結果就是把越來越濃厚的主觀色彩帶入深度報道的敘事中。
考察媒體機構經營的微信公號等新媒體,在深度報道中廣泛使用人格化的新聞敘事方式,在文體運用上也打破傳統媒體報道體裁的邊界,在報道中直接夾雜議論。如《人民日報》海外版的“俠客島”微信公眾號的欄目主持人“島叔”,展現的是“一個博學多才、看問題理性持中、風趣幽默、又平易近人的大叔形象”[4],以此強化與受眾的情感認同。2022年4月22日推出的《一些保供物資質量低劣,上海紀委監委出手了》中,有這樣的一句話:“翻看目前被曝出的各種問題,島叔的感受就是兩個字:離譜。”
不過,根據目前的觀察,這樣的“主觀色彩帶入”只是出現在媒體機構推出的新媒體產品中,而由傳統媒體特別是報紙刊發的深度報道,事實與意見分開的基本原則并沒有變。筆者認為,這一原則盡管會使傳統媒體的新聞書寫,和新媒體表達顯示出某種異質性,但同時也使傳統媒體的深度報道具有網絡信息所沒有的特殊公信力。在魚龍混雜的互聯網信息中,保持這樣一種公信力是有意義的。
2、多元視角的新聞展示和互動對話中的新聞敘述
傳統深度報道通常展現給我們的只是記者的視角,而在網絡傳播中,許多UGC(用戶生成內容)被整合進媒體機構推出的深度報道,從而使新聞報道呈現出多元的視角。
在2020年抗擊新冠疫情的報道中,幾乎所有中央和地方的媒體都推出大量的融媒體深度報道作品,披露信息、解讀政策、傳達大愛,發揮了很好的輿論引導作用。許多作品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大量運用UGC。如中央廣播電視總臺影視劇紀錄片中心紀錄頻道推出的融媒體系列短視頻《武漢:我的戰“疫”日記》,由醫護人員、普通市民、外地援助者等親歷者的視頻日記組成,全景式記錄了英雄城市武漢的戰“疫”史,不同的故事敘述者帶來了各不相同的新聞視角。不同視角相互補充,使新聞事實的還原更加立體、全面、完整。
多元視角的融入,體現了網絡時代深度報道的開放性。這種開放性還表現在,網絡時代深度報道是在與受眾的互動對話中展開新聞敘述的。從選題到相關材料的搜集整理、對真相的持續跟蹤和報道、對意義挖掘的不斷深入……每一個環節都有受眾的參與,編輯部和記者對受眾提供的線索或意見以各種方式進行回應,從而表現出鮮明的“對話”特征。
3、策展成為網絡碎片化信息向深度化敘事轉化的重要驅動力
網絡傳播的基本特征是信息碎片化,網絡敘事的基本特征是跳躍、非線性。一組碎片化而又跳躍性的信息,如何能夠成就深度呢?無疑,我們必須對這組似乎零碎雜亂的信息賦予某種深刻的意義邏輯。而網絡傳播時代興起的新聞策展,使得這樣的意義賦予成為可能。
策展(curation)一詞原先主要是指對藝術展覽的策劃構思、組織管理。而新聞策展則是對信息進行搜集、分類和背景化,使碎片化的信息呈現出更有啟迪更有價值的意義。正因如此,新聞策展的結果,必然使得網上的碎片化信息向著深度敘事轉變。
《隔離墻》報道了美國與墨西哥邊界修建隔離墻,這是新聞策展的典型案例。該作品在網站上呈現為一個龐大的產品群,包括互動地圖、系列紀錄片、一則長篇報道、6篇新聞故事,一組音頻、一個虛擬現實產品。大量零碎的信息在一定的意義邏輯下轉化為一個整體。受眾點開產品首頁后,可以選擇使用任意一種方式探索隔離墻,既可以依次閱讀文字、觀看視頻,也可以在不同產品間往返瀏覽,就像在一個巨大的展館里自由地選擇參觀路線。[5]
可以相信,引入策展理念將重塑網絡時代的深度報道,并帶給它無比巨大的拓展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