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纖纖
惡意占有人損害賠償制度規范主體探析
王纖纖
(華東政法大學 法律學院,上海 200042)
由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459條所規定的損害賠償請求權與無因管理請求權、侵權行為請求權存在競合的可能性,因此,在維持民法體系內部協調的前提下,為保證《民法典》第459條不被架空,應對該條文作如下解釋:本條所指權利人包含所有權人、其他具有占有權能的物權人以及債權人;而相對人并不包括所有惡意占有人,也并不排除所有的善意占有人。
惡意占有;所有權人;侵權行為;無因管理
我國《民法典》第459條規定了惡意占有人的賠償責任,其主要解決在標的物發生毀損時,權利人在請求占有人返還其標的物后,占有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問題[1]。但作為占有回復關系制度的組成部分,其在具體適用上存在以下問題:第一,《民法典》第459條并未明確權利主體;第二,在確定損害賠償責任的承擔主體時,《民法典》第459條與侵權制度、無因管理的制度存在交叉甚至矛盾的部分。
由于《民法典》第459至第461條被統稱為占有回復關系制度,因此,根據我國《民法典》第460以及第461條規定的請求權人皆為“權利人”,可知第459條保護對象也應為“權利人”。但權利人所涉及之對象甚廣,無法確定是否所有具有民事權利的主體皆可成為上述規范所適用的對象。基于此,應分別討論該條款適用于不同主體時,將產生何種法律效果,以辨明該制度所保護主體究竟為何。
要闡明《民法典》第459條之權利人,首先必須明確一項前提,即第459至第461條所規范者,均因請求人向無權占有人請求返還占有物時才產生。既然是請求返還占有物,則請求人自然應該享有對占有物的本權[2],以下則需要就可作為占有本權的權利作出分析:
1.所有權
所有權作為效力最強之物權,其權利人自可向任何無權占有己物之人主張返還,而占有回復關系是解決原物返還請求權構成之后的物的毀損、用益以及費用等問題的規范群,所有權人作為第459條之權利人自屬應有之義,但是所有權人以外的其他權利人是否可以成為占有回復關系之“權利人”則需要進一步討論。
從文意解釋角度觀察,第459條未對回復請求人作出明確的限制,故并無理由排除所有權人以外的其他權利人。其次,從體系解釋角度觀察,關于回復請求人與占有人關系的相關條文并未置于所有權一編中,所以同樣無法將權利人限定于所有權人。
最后,從規范性質角度觀察,有學者認為由于該條文主要解決返還不能后的損害賠償問題,該債法規則完全附屬于所有權發生。故而在性質上,其規定的是所有物返還請求權的次位性、結果性請求權[3]。也有學者認為,該請求權只需要在原因事由發生于物的無權占有階段即可,只是因所有物返還請求權而起,倒無需始終附麗于返還請求權,并且性質上僅僅為該所有人和占有人間的債權債務[4],其一旦產生就可以予以獨立處分[1]。但無論采上述何種觀點,其本質上都是將《民法典》第235條與第459條中所指稱的權利人視為同一主體。
2.所有權以外的其他物權
此時,需要考查《民法典》第235條之規范主體為何?依據其文意可知,得以主張原物返還請求權的主體為“權利人”,但準確來說,享有返還原物請求權的權利人應當是物權人,也即所有權人與他物權人[5]70, [6]219。
由于并非所有物權均能產生返還原物之效力,如不以占有為權利內容的抵押權,在事理上,就更不存在侵占抵押權人“占有權能”問題,而且根據抵押權的物權追及效力,足以保障抵押權人利益。有鑒于此,如果將所有物返還請求權一般化為“原物返還請求權”,適用于所有物權的情況,反而在邏輯上有不周延之處[7]。因此,若他物權不含對物占有權能,則他物權人原則上不得基于此物權向無權占有人主張占有物返還,自然也無第459的適用。反之,若該他物權本身含有對物的占有權能,則該他物權人自然可以基于物權,向無權占有人主張占有物返還,最終上述規范也有適用余地[2]。
綜上可知,將所有人的物上請求權準用于其他物權人,則回復權人亦應包括其他物權人,即其他有回復請求權的用益權人[8]252。故此制度更精準的說法應該是物權人與占有人關系①。
3.債權
有學者認為返還請求權人不應該僅限于所有人或其他物權人,基于債權關系的請求回復其物之占有者,亦得為回復請求權人[9]504。因為權利人請求返還占有的依據在于對占有物享有本權,只是該本權必須含有對物之占有權能[10]539。至于該權利究竟是物權,抑或是債權則在所不問。但也有學者認為,基于合同相對性,單純的債權人無法向第三人主張權利請求返還原物,既然無法請求返還占有物,那么因返還而衍生的毀損賠償問題,也就無從談起。準此而言,對物享有債權性權利的“權利人”,不能夠援引第459條至第461條的各項規定,否則將會破壞物權債權嚴分的現行法體系[2]。
舉例而言,如所有權人甲出租標的物于乙并允許乙轉租于次承租人丙,在丙的轉租期限屆滿,但乙租賃期限尚未屆至時,乙依舊是有權占有人,而丙由于轉租期限屆滿而繼續占有房屋自為無權占有人。對于丙于此期間所造成損害,乙是否可以適用第459條規定主張損害賠償,應作如下討論:
占有回復關系以原物返還請求權為基礎,因此,首先需要確定原物返還請求權是否存在。因乙并非物權人,自不滿足《民法典》第235條原物返還請求權的構成要件;但乙為丙的出租人,依據《民法典》第733條承租人可以請求次承租人返還占有物。此時,需明確的是此請求權并非傳統占有回復關系所依附的原物返還請求權,而是以返還“原物”為內容的債權請求權,與具有物權性質的原物返還請求權具有明顯差異。
從損害賠償的角度觀察,丙于租期屆滿后,無權占有標的物所造成的損害并不符合《民法典》第711條所規范的情形,乙不可據此主張損害賠償。與此同時,雖然丙的行為屬于侵權行為,但丙對于標的物的損害本質上是對于甲所有權的侵害。僅基于債權,乙自是不可以向丙主張侵權損害賠償。最終,甲之損害可通過各種途徑予以填補,但是乙所受之損害,如出租瑕疵租賃物所造成的租金減少、修補期間無法出租以及丙無權占有期間無法出租等損失,并無法通過主張丙的行為構成違約或侵權予以彌補。
從侵權行為角度觀察,雖然占有本身是否受到侵權責任法保護尚存在爭議②,但大多學者都支持基于債務關系之占有權人受侵權責任法保護。因為,占有與債權結合,自有其不同于單純債權與單純占有之處,若僅賦予其以債之保護或占有之保護,均難謂周詳[11]。僅有債權保護,則其不可基于債權向第三人主張侵權損害賠償,更無契約上請求權;僅有占有保護,丙并非以侵奪方式取得占有,自無《民法典》第462條之占有返還請求權以及損害賠償之適用。因此,主張直接賦予乙以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則不僅更為便捷,而且保護上更為周全[11]。
如適用第459條,基于債權而占有標的物之權利人(承租人乙)可以基于丙侵害其有權占有,直接要求丙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該效果與侵權責任法也相互契合。因此,將基于債權而生之有權占有人納入《民法典》第459至第461條的權利人范疇有其合理性。
當然,此時可能存在疑問:甲與乙皆可向丙主張損害賠償,那么是否會造成丙承擔雙重責任?實際上權利人(回復請求權人)因占有物毀損、滅失所受的損害,依權利種類的不同而有差別,所以不同權利人要求無權占有人承擔的損害賠償責任的范圍也有所區別。當權利人為所有權人時,賠償范圍應為物的價額;當權利人為運送人、質權人或者租賃人時,其對于占有物僅有限定的利益,賠償應以其限定的利益為限。例如因占有物的滅失而不能回復所生之損害,質權人只能請求賠償質權的價額,運送人只能請求賠償與其運費相當的金額,其殘余之額應為所有權人保留[5]845。因此,最終丙僅以其造成的損害范圍為限,向不同的權利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綜上所述,債權人是否可以成為459條規定的權利人,關鍵在于其與物權人關系之厘清。如認為債權人也可以成為占有回復關系主體,那么在適用459條規定時,可能存在兩位及以上“權利人”,即所有權(或物權人)與債權人(如不斷向外轉租)。但無論是否支持債權人成為《民法典》第459條規定之“權利人”,最終都需要合理平衡所有人、債權人以及無權占有人之間的利益狀況。
有學者認為,惟法律對于占有既不分有無占有權源,概加以保護,則于無權占有人依《民法典》第462條規定,請求返還占有物時,亦應認系此之回復請求人,方屬的論[12]1201。并且,從體系解釋角度觀察,與德國民法典不同的是,我國《民法典》并未將無權占有人損害賠償責任的規定置于原物返還請求權之后,而是將相關規定皆歸納于第五分編占有一編中,因此,將其視為對于占有的保護也未嘗不可。對占有人而言,無論其是否具有占有權源,皆可以第462條作為回復請求之基本請求權,而適用占有人與回復請求權人權利義務關系的規定。
但是,第462條賦予占有人以實體法上的(返還)請求權,僅僅只是一種法律救濟上的設計措施,不能采取反向的推論邏輯,將此事后救濟措施上的返還請求權徑提至占有狀態未受侵害階段,并以此為占有的“本權基礎”。同時,對損害賠償責任人或返還義務人來說,可能面臨雖對占有人為給付但對所有權人仍不能免除給付義務的危險。因此,占有人無法僅以第462條的占有保護請求權為基礎,而主張損害賠償請求權與孳息的返還請求權[2]。
并且,法條本身似乎也并不支持將無權占有人納入保護范圍。首先,從文意解釋角度觀察,雖然第459條未明確請求主體,但是第460、461條均以權利人作為請求權人。而占有系針對事實上就物為實際控制之情況,屬于客觀事實,與民法中所稱權利有所區別。所以僅有占有而無本權之占有人并非第459條下的適用主體。其次,從法條體系結構分析,第462條作為占有返還請求權置于末尾,而非前置于占有人與回復請求權人之權利義務的相關規定,似將僅具有占有的主體排除在外。最后,基于目的解釋,第462條所規定的占有返還請求權旨在回復物的占有,并以占有被侵奪為要件,其目的即在于社會秩序和平的維護,故不問占有的權源,不以回復占有物的原狀為必要。至于回復請求權人與占有人的關系的規定,其目的在于優惠善意占有人,減輕其責任并“制裁”惡意占有人,兩者的目的不同。因此,依據第462條規定請求回復占有的無權占有人,并不當然得依據第459條向該侵奪占有之人主張其權利[13]。
除此之外,從權益保護角度觀察,根據第460條規定,無論是善意占有人或惡意占有人皆無權保有占有物及其使用收益。因此,對于本就不歸屬于其享有的權益,無權占有人并無理由基于第459條主張損害賠償。
第459條明確規定損害賠償的相對人為惡意占有人,但該條文在具體適用時存在以下問題:第一,根據反面解釋,善意占有人無需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但是,當適用對象為超越占有權限之善意他主占人時,侵權責任制度與第459條存在沖突;第二,第459條與無因管理、拾得遺失物制度之間的關系為何,占有回復關系制度本身是否具有封閉性。
雖然第459條明確規定承擔損害賠償責任的主體為惡意占有人,但究竟何為惡意占有人,并未有法條予以進一步規范。而學者在討論善、惡意占有人之時,往往將其與善意取得制度相聯系。惟在因讓與所有權而受占有轉移時,受轉移人若對轉移占有人不具有所有權或處分權限系屬惡意,對自己無權源的占有亦屬惡意。因此,民法善意取得制度中關于善意、惡意的界定,本應可適用于占有人善意、惡意的情形,唯一不同者,僅在于善意受讓人系受讓人信賴讓與人為真正權利人,因而信賴自己有正當占有權源而已[13]。
基于此,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物權編的解釋(一)》第14條第1款之規定,善意取得之“善意”為“受讓人不知道轉讓人無處分權,且無重大過失”。而出于理論上之連貫,應將惡意占有人定義為“明知或因為重大過失而不知其為占有權源者”,始為恰當。否則,另將惡意占有人定義為,對有無占有權源而有所懷疑,將使得善意受讓與無權占有之間,仍存有無法歸類之中間灰色地帶[14]88。
基于對《民法典》第459條的反面解釋,善意占有人無需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其目的在于維護善意占有人對自身具有占有權源之合理信賴。同時,由于善意占有人非故意且無重大過失地認為自己具有占有權源,自然對后續之損害也無“故意或過失”的主觀可歸責性,其與侵權責任制度也相互契合。但當對象為善意他主占人時,第459條與侵權責任法存在適用沖突。
如A將房屋租于B,而B以超越其應有的占有權限的方法對物進行損害,此時B是否需要損害賠償責任,會因為B是否具有占有權源而有所不同:如租賃合同成立并生效,承租人B則應根據《民法典》第711條承擔違約責任或根據《民法典》第1165條承擔侵權損害賠償責任;但如租賃合同無效或被撤銷,依據《民法典》第459條規定,善意占有人B自無需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而通過對比上述法律效果發現,有權的他主占有于同樣情形下須依因侵權或違約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而無權他主占有反而因為適用第459條而無需承擔責任。此結論自不合理,因為無權他主占有人所受法律上的處置,不應優于有權他主占有所受之待遇[1]。
為避免上述之不合理之結論,有學者主張在此時應當排除該條款的適用,因為,占有人在所有人終止合同之前仍然是有權占有,所以并不符合《民法典》第235條的構成要件。故此,所有人所遭受的損害完全可以基于違約責任或者侵權行為的規范即可得到解決[1]。也有學者主張,為了防止出現利益衡量上的不平衡,應否認回復請求人與占有人關系的封閉性,第459條并不意味著排除侵權行為等法律規范的適用,相反,依據價值衡量必須將超越無權占有權限的他主占有排除于第459條的適用范圍之外。
中國臺灣地區“民事規范”雖將超越占有權限之他主占有人納入回復請求人與占有人的關系中,但是在賠償損害責任方面,他主占有人(即使是善意他主占有人)也與惡意占有人承擔相同的責任。原因即在于,于侵害占有物完整性之際,惡意自主占有及他主占有,皆為明知占有物是為他人之物,且客觀上占有物亦確為他人之物。則規范上便完全可期待,惡意自主占有人及他主占有人均應尊重他人之物之完整性,自當也應負有謹慎看管占有物義務,亦即相同處置二者;得令使二者皆負一般性他人之物完整性尊重義務,從而得令使二者均因賠償他人因此義務違反所受之損失[15]。并且,中國臺灣地區“民事規范”第184條規定的侵權責任與第956條規定的惡意占有人的損害賠償責任雖有抽象與具體之別,但具同一性,且所連接法律效果亦具有同一性。兩者皆以故意或過失作為歸責原則,只是相對于前者,后者的適用范圍相對較狹窄[15]。而第459條規定與侵權責任不僅在可歸責性等方面具有差異,也未同中國臺灣地區“民事規范”一般明確規定他主占有人與惡意占有人應承擔相同之責任,自然無法對第459條作相同解釋。
綜上所述,無論采何種觀點,為了維持利益平衡,對于善意占有人,即使認為其不用承擔責任,也應當認可在超越其假想的占有權限時,有侵權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適用可能[16]。
一般認為,遺失物拾得人本身并無占有本權,符合占有回復關系中“無權占有人”的標準,因此也存在適用第459條的可能性。但有學者認為,不可粗略地直接將拾得人作為無權占有人,若拾得人對遺失物進行了無因管理,由此發生的占有不屬于惡意占有,也不屬于善意占有,而是有權占有,存在本權和法定的占有媒介關系[17]。
但將拾得人認定為有權占有的最大阻礙在于,為何拾得人既為有權占有人又負返還占有物之義務。對此,有學者認為有權占有,并不等于永久占有。有權占有并不否認失主返還原物的物權請求權[17]。但《民法典》235條明確以無權占有為構成要件,因此上述理由并不足以支撐其觀點。筆者認為,有權占有遺失物的管理人之所以需要返還原物,其法律依據在于《民法典》第983條后半句規定:“管理人管理事務取得的財產,應當及時轉交給受益人”。此時,回復請求權人所主張的返還請求權并非第235條所規定的原物返還請求權,而是以返還“原物”為內容的債權請求權,“無權占有”并非該請求權之構成要件。
自此,如討論拾得遺失物問題時,需要厘清《民法典》第314—第317條拾得遺失物制度、第459—第461條占有回復關系制度,以及第979—第985條無因管理制度之間的關系。管理人拾得遺失物時,在主觀認識方面存在以下幾種可能:
1.不知占有物為他人之物
此時,拾得人并未認識到該物為他人所有,自無為他人管理之意思,因此不構成無因管理。如拾得人認為該物為無主物,將拾得遺失物行為理解為“先占”,并合理信賴自己具有占有權源,自為善意占有人。此時存在占有回復關系中的善意占有制度與拾得遺失物制度應如何適用問題。
從損害賠償責任角度觀察,基于第459條,善意占有人無需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但是,《民法典》第316條并非以拾得人是否“善意”而不知自己無占有權源為標準,而是一律采“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歸責原則。因此,兩制度對損害賠償責任的規定相去甚遠,拾得人相較于善意占有人承擔更重的法律責任。而之所以免除善意占有人的損害賠償責任,目的在于維護善意占有人對于自身具有占有權源的合理信賴,此信賴保護同樣適用于拾得遺失物的情形,因此,在拾得人構成善意占有時,應適用第459條無需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2.明知占有物為他人之物
(1)無為他人管理之意思
拾得人明知占有的標的物為他人之物,但并無為他人管理的意思,該行為構成不法管理,其本質上為侵權行為。同時,由于拾得人無占有權源,并明知其為他人之物自構成惡意占有。此時,存在第459條與拾得遺失物制度應如何適用之問題。
從損害賠償責任角度觀察,由于第459條未明示“故意或過失”的構成要件,惡意占有人自應當承擔無過錯的損害賠償責任。而第316條采“故意或重大過失”的歸責原則,因此,惡意占有人相較于遺失物拾得人承擔更重的損害賠償法律責任。占有回復關系對惡意占有人苛以較重的法律責任,目的在于通過“懲罰”的方式督促惡意占有人盡快返還占有物;而拾得遺失物制度則希望通過減輕拾得人的法律責任,再配以必要費用返還請求權以及履行約定報酬的請求權,鼓勵拾得人返還遺失物。兩制度目的相同,只是所采用方法相異。基于民法是權利本位法,采遺失物拾得制度更為合理。
上述論述僅考慮拾得人拾得遺失物并具有返還意思的情形。而對于侵占遺失物的拾得人的損害賠償責任,《民法典》中并無明確的規定,此時可能存在以下之中情況:
其一,《民法典》第317條第3款為拾得人權利與義務規范的特別規定,因此,在未對侵占遺失物的拾得人所造成損害作出額外的規定時,適用一般法中拾得人的損害賠償責任,也即《民法典》第316條。
但是,通過觀察第317條第3款規定可知,立法者有意區分侵占遺失物之拾得人與一般拾得人,使得侵占遺失物之拾得人不可享受一般拾得人的優待。因此,使侵占遺失物之拾得人如一般拾得人,僅就故意或重大過失承擔責任,并不符合立法目的。
其二,拾得遺失物據為己有而自行使用收益,在民事上還構成侵權行為,應負損害賠償責任[12]284。所以應當適用《民法典》第1165條第1款規定對因過錯造成的損害承擔侵權責任。
對此,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試行)》第94條明確規定“拾得人將拾得物據為己有,拒不返還而引起訴訟的,按照侵權之訴處理”③。由此可知最高法院將侵占權利人遺失物的行為認定為侵權行為。同時,相關《民法典》釋義書中也指出,拾得人隱匿遺失物據為己有的,構成侵犯所有權[5]371。
其三,適用《民法典》第459條。其合理性則在于:首先,侵占遺失物符合惡意占有的特征,從而屬于第459條的適用對象;其次,依據《民法典》第314條的規定,可以認為遺失物拾得人具有返還遺失物之法定義務,而考慮到損失要與價值相當,這個問題與合同法中的風險轉移具有一定的可比性。占有人從一開始就應當返還原物并且主動知道這一點,風險由占有人承擔比所有人承擔更合適。并且占有人對無權占有本身具有故意或過失,那么關于侵權責任一般規則與故意過失有關的責任產生的要求便滿足了。這也意味著惡意占有滿足了責任產生的要求,即使其對引起損失的事實沒有故意或過失[18]863。同樣也可以認為,遺失物的拾得人具有及時返還遺失物的義務,但占有人沒有正當理由延遲歸還標的物,那么占有人對物的任何毀損都需負責任,此責任類似于履行遲延的加重責任④。因此,侵占遺失物之拾得人承擔無過錯之損害賠償責任并非完全不能接受⑤。
(2)有為他人管理之意思
當拾得人明知為他人之物,并具有為他人管理的意思,拾得遺失物行為具有適用無因管理制度的可能。此時存在無因管理制度、拾得遺失物制度以及第459條應如何適用的問題。
通過損害賠償角度觀察,惡意占有人承擔無過錯責任;拾得人僅在“故意與重大過失”的情況下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而管理人的損害賠償責任法律并未明確規定,但有學者認為違反《民法典》第981條下的義務,應負債務不履行責任。在法律適用上,則可類推適用《民法典》第929條第1款第1句有償受托人債務不履行責任之歸責標準[19]。即以“過錯”作為歸責原則。
綜合上述情形分析,我國《民法典》通過第316條以及317條,減輕遺失物拾得人責任而保護其應有利益,目的在于加大所有權人恢復財產的概率。因此,在拾得遺失物與第459條適用順序的問題上,應優先適用拾得遺失物制度。同時,應當考慮到無因管理是基于特殊的方式貫徹特殊的政策,當他人需要幫助時,不應該袖手旁觀。出于這個原因,在任何可能涉及的情況下,法律很明顯地傾向于應當適用無因管理的規定,而不應當被財產法特別規則或非合同責任或不當得利規則所代替[18]857。
在維護民法體系內部統一性的前提下,通過分析第459條之權利人以及義務人,解釋該條可能的適用情形,最終認為459的權利人似可包含所有權人、其他具有占有權能之物權人以及債權人,而無權占有人應當排除在外。至于權利的相對人,由于債權的相對性,基于債權而生的有權占有人也可稱為請求對象;同時由于459規定的“惡意占有人”范圍過廣,應當對惡意他主占有人以及遺失物拾得人區別:最終在保證條文本身不被架空的同時,實現與其他制度的相互契合。
①.德國民法典中第987條至第997條中明確規定其為所有人與占有人發生的權利義務,并且將相關條款皆置于“基于所有權而發生的請求權”一節之中。學者多稱其為“所有人—占有人”關系的規定。
②.認為占有應當受侵權保護的學說為“有權占有說”“相對有權占有說”“任意占有說”;認為單純占有不受侵權保護的學說為“占有權說”與“占有與權利結合說”。
③.該司法解釋已于2021年1月1日被《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廢止部分司法解釋及相關規范性文件的決定》予以廢止。
④.比較法上,西班牙法律規定,倘若占有人沒有正當理由延遲物的歸還,那么占有人對物的任何毀損都要負責任,即使是不可抗力所引起的。
⑤.比較法上,比利時、荷蘭、愛沙尼亞、斯洛文尼亞和匈牙利法律規定,惡意占有人對所有的損失都承擔責任,除非這種損失即使是處在真正的權利人的占有之下也會不可避免地發生。按照意大利、葡萄牙、捷克和立陶宛的法律,惡意占有人對物的任何毀損滅失都負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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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the Subject of Compensation System of Mala Fide Possessor
WANG Xianxian
(School of Law, East China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and Law, Shanghai 200042, China)
Because the claim for damages stipulated in article 459 of the Civil Code of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 (hereinafter referred to as the “Civil Code”) may coincide with the claim for management without cause and the claim for tort. On the premise of maintaining the internal coordination of the civil law system, in order to ensure that article 459 of the civil code is not elevated, this article should be interpreted as follows: the obligees here include the owner, other real right holders with possession power and creditors; The obligors do not include all mala fide possessors, nor does it exclude all bona fide possessors.
Mala fide possession; Owner; Infringement act; Negotiorum Gestio
2021-08-05
王纖纖,女,湖南長沙人,華東政法大學法律學院民商法專業202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法。
D923.2
A
1672-3724(2022)02-0071-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