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的傳播創新

楊 梅

黨史文獻紀錄片在紀錄片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它們展現中國共產黨帶領人民建立新中國、發展新中國的宏觀歷史或歷史斷面，涌現了《百萬雄師下江南》《毛澤東》《開國大典》《百煉成鋼：中國共產黨的100 年》等諸多精品力作。不同時期的黨史文獻紀錄片都承擔著政治宣傳教育的功能，同時也衍生出影像修史、文化歸屬、以史鑒今等重要價值。新時期的黨史文獻紀錄片的這些價值得到了進一步的彰顯，同時在內容題材、表現手法、傳播方式等方面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一、 觀照當代：從“以影像書寫歷史”到“以影像解讀歷史”

1988 年，美國歷史學家海登·懷特在《美國歷史學評論》上發表《書寫史學與影視史學》，首次提出“影視史學”(Historiophoty) 的概念，即“以影視的方式傳達歷史以及我們對歷史的見解”[1]。由此開始了文字之外的“影像修史”的史學研究新趨勢。黨史文獻紀錄片的一個優良傳統，就是通過影視資料、檔案資料、歷史遺址等客觀素材，承擔還原和再現中國共產黨帶領中國人民建立新中國、發展新中國偉大歷史的修史職責。這里強調的真實“還原”歷史，是科學性、真實性和客觀性，是歷史理性。

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黨史文獻紀錄片因過分強調政治宣教功能，內容照本宣科、表達形式單一。在保留了大量原生態的歷史影像的同時，也給觀眾留下了“自說自話”“枯燥宣教”的刻板印象。隨著黨史歷史研究的不斷深化、互聯網傳播時代受眾對黨史信息需求的不斷提升，這種單一的文獻紀錄片模式已經不能滿足受眾的需求。創作理念的不斷升華要求黨史文獻紀錄片提供對歷史解讀的多種視角和方位，在盡可能尊重歷史的前提下提供對重大歷史事件、階段性歷史進程、黨史人物評價等黨史相關的多層次、多角度、多方位的審視與思考，讓觀眾不僅“了解”歷史，更能“思考”歷史，形成自己的見解。不同于早期文獻紀錄片“匯編片”“政論片”“專題片”的特點，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雖然仍不可避免地承擔自己的宣教功能，但是跳脫了歷史敘述的單一性，極大豐富了黨史的底蘊和解讀思考，真正實現了海登·懷特的“影視史學”的第二層內涵：傳達我們對歷史的見解。

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對黨史的解讀采用的是當代視角，“以歷史觀照當下”成為共同特征。黨史文獻紀錄片回顧歷史的目的不僅在于還原歷史，還在于觀照當下、思考當下、指引未來，具有鮮明的現代性和當下性。早在20 世紀，《中國面向未來》等已經以紀錄片的形式展開了“中國為什么必須改革開放”以及“如何改革開放”等事關國家前途命運的重要議題。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更是延續并開拓了這種“時代之思”的價值，積極對接和回應國家、社會和民眾需求。如慶祝澳門回歸祖國20 周年的紀錄片《澳門二十年》，對回歸的這段歷史只采取了少許筆墨，而將關注點放在了“一國兩制”和基本法框架下澳門回歸20 年來經濟、社會、民生的發展情況，引發了人們對如何保證“一國兩制”行穩致遠的深度思考；《我們的小康》通過典型案例切入脫貧攻堅這一重大國家戰略，在回顧全面小康這一歷史性跨越的同時，將小康之路向共同富裕之路延伸，具有強烈的時代性。反映時代之思、探尋未來之路，構成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擔負的重大使命和職責。《百煉成鋼》從浩瀚的中國共產黨黨史中選取了一百個具體事件，聚焦發掘這些事件細節，折射的是共產黨人群體“堅持真理、堅守理想，踐行初心、擔當使命，不怕犧牲、英勇斗爭，對黨忠誠、不負人民”的偉大建黨精神。

二、 創新表達：從“國家視角”到“大眾視角”

回溯國內紀錄片發展歷程，不難發現，作為主流意識形態最重要的載體之一，黨史文獻紀錄片猶如一位客觀公正的史官，以渾厚的聲音高屋建瓴地回顧過去、展望未來。因為承擔著弘揚主旋律、展示中國良好形象的重任，此類紀錄片往往采用“高姿態”的國家視角來敘述歷史，令普通觀眾感到不夠親近。

新時期黨史文獻紀錄片選擇主動走近觀眾，將彰顯國家形象的國家視角和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大眾視角相結合，拋棄了說教式的內容呈現、編年體式的全景展示、宏大敘事式的話語方式，開始從人出發講黨史、從小故事出發講黨史、從細節出發講黨史。建黨百年紀錄片《山河歲月》的《生如夏花》一集中，講述了小腳女人葛健豪在險些被丈夫以五百元賣給他人做妾后憤然離家，接受女權思想和民主思想，在54歲時選擇跟隨子女留法勤工儉學的故事；《去遠方》一集中，任弼時之女任遠芳口述了父親當年前往國外求學時，在北方感染風寒，為了出關時不被人發現病情，悄悄將體溫計抬高，才成功踏上了列車的故事，塑造了豐富立體的共產黨人形象，讓觀眾感受到了歷史的真實感人；2020 年播出的抗美援朝題材紀錄片《英雄》，將目光從革命先驅擴展到普通人群，投向那些此前被忽視的后勤、醫護、翻譯等大眾化角色，讓觀眾更有親近感。

大眾視角并不是“娛樂至上”，也不是將宏大主題瑣碎化，而是到群眾中間，傾聽群眾的需求，講觀眾聽得懂、喜聞樂見、能夠產生共鳴的黨史故事，是一種“自下而上看歷史”的黨史敘事新視角。從本質上而言，它是紀錄片藝術性探索方面的一種深化和努力。《百煉成鋼》選擇的具體事件都是黨史中難以被人系統闡述的局部，但是細節中卻包含著強大的精神力量和很強的故事性，用這些細節構成的故事具有更強的感染力和說服力。

除了敘事視角的平民化、大眾化，新時代黨史文獻紀錄片還通過運用多種媒介形式、藝術形式、影視高科技技術，創新視覺與聲音表現元素，利用蒙太奇、聲畫組合、錄音等手法創造虛實結合、豐富多彩的敘事語言和敘事時空，極大地提升了藝術表現力。《留法歲月》穿插了中國水墨畫的表現手法。2016 年《重生》全片采用劇情片的形式重現歷史，呈現出影視劇一般的戲劇性和故事性；在敘事結構和手法上則設置技巧，利用懸疑、小切口引出大主題等方式提升故事性和觀賞性。2021 年黨史紀錄片《百煉成鋼》以沙畫、版畫、人物訪談、情景再現、歷史影像等形式，形象地再現革命領袖、先驅人物形象以及重大革命歷史事件。如《百煉成鋼》第二集《老漁陽里的秘密》開篇“1920 年8 月22 日，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的《警務日報》在‘中國情報’一欄中，出現了長達36 行的情報秘聞，透露出一個重要信息——租界警方已密切關注一名中國籍的男子在上海的行蹤動向，并詳細了解他在北京的‘過激’行為。他是誰？他的行蹤為什么會被租界警方密切關注？”以懸疑的方式引出了陳獨秀在上海籌謀建黨的革命事件。這種藝術性的融合實現了更好的黨史傳播效果。

在紀錄片領域，紀實性和藝術性的融合問題一直備受關注。藝術性是否一定和紀實性相違背？日本紀錄片大師小川紳介曾經提出，文獻紀錄片應當“在真實地反映現實的基礎上，進行合理的想象，去探求和概括生活中的詩、生活中的哲理，力求使鏡頭與時代同步，深入社會，深入人的靈魂，注意藝術的提煉、形象化的邏輯、概括和潛移默化的魅力”[2]。黨史文獻紀錄片最基本的原則是真實還原歷史，但藝術性的表達方式并不會損害其紀實性，反而會增添作品的趣味性和可觀賞性。這一點，在當代的黨史文獻紀錄片中表現得淋漓盡致。

三、融合傳播：從單向性到社交化

以往的黨史文獻紀錄片以單向傳播為主，傳播者通常在電視、官網等主流媒體平臺播放，播放完即完成了宣傳的使命，不能也無須獲得觀眾反饋。但是隨著微博、抖音、B 站等社交媒介的出現，黨史文獻紀錄片從傳播形式到傳播內容，社交化屬性明顯增強。

微黨史紀錄片類型就是一種典型表現。不同于傳統紀錄片40 分鐘以上播放時長，10 分鐘以內甚至1 分鐘以內的微紀錄片成為新趨勢，它們短頻快的播放特點、豎屏的觀看模式、“網言網語”的話語模式，適應了社交媒體時代的受眾習慣。《百煉成鋼》既有100 集每集8 分鐘的中視頻產品，又同時制作了一系列微視頻推出，產生了較大的社會影響。以微黨史紀錄片《百年心聲》為例，這是一種述評式的紀錄片，采用的社交話語如第一集《勞動最光榮》，“打工人、打工魂，打工人都是人上人”“跪著膝蓋很疼怎么辦，那就站起來，1949 年，這句話震動了世界”，旁白跳脫了傳統紀錄片的冷靜風格，而是帶有活力的直播式解說，在視頻處理上也采用自制彈幕、模擬《百年心聲》微信朋友圈的方式貼近年輕人，是新時代黨史文獻紀錄片年輕化和社交化的充分體現。

除了內容和形式的年輕化，社交化更延伸至制作前端。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 周年，人民網和B 站聯合出品了微紀錄片《少年不老》，以央視記者和B 站UP 主聯合創作的真人秀形式，展現六位老黨員的熱血人生。這種主流媒體與年輕人偏愛的B 站聯合出品的制播形式，足以說明黨史文獻紀錄片在社交化和創新之路上的大膽創新。類似注重融合傳播的黨史文獻紀錄片也大多收獲了廣大受眾的喜愛。國家廣電總局開設的抖音號“精彩短視頻、禮贊新中國”，集結了《閃亮的記憶》《新中國成立70 周年》等8 個微黨史紀錄片，截至2021 年12 月31 日，該號粉絲已達263 萬人，獲贊2272 萬人次，其中《共同抗疫》已獲1.2 億次播放，《新中國成立70 周年》已獲超5000 萬次播放。《百煉成鋼》采取“組合式產品+ 全媒體傳播”的策略，將100 集紀錄片制作成各種形態在電視、廣播、新媒體等渠道傳播，點擊量超30 億，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力。

包括黨史文獻紀錄片在內的紀錄片均具有“以記憶塑造歸屬”的功能。美國社會學家、人類學家保羅·康納頓在《社會如何記憶》一書中認為，社會也有記憶，而群體記憶傳送和保持的方式就是通過具有操演性的“紀念儀式”和“身體實踐”，重演性、周期性和形式化的紀念儀式是塑造集體自我認同的主要策略，“群體給個人提供了他們在其中定位記憶的框架”[3]。在特定時間點以特定紀念形式播出的黨史文獻紀錄片，顯然就是重演性、周期性和形式化的“紀念儀式”，是通過媒介構架集體記憶、增加自身的文化認同的一種重要方式。黨史文獻紀錄片將觀眾集聚到一個共同記憶的“發生場域”，圍繞著資料影像和傳播空間完成儀式感的展演、參與和實踐，作為觀眾的個體，“親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國家歷史和國家命運，“內化”有關過去的共享知識，獲得了有關集體的想象，實現個體記憶在集體記憶中的定位自我、身份尋求，強化了受眾個體對民族、國家、政黨的群體認同，在當下具有十分重要的傳播價值。

注釋：

[1] Hayden White．Historiography and Historiophoty[J]．A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1988(5): 1193-1199．

[2]陳光忠．學談新聞紀錄電影[A]．中國電影家協會，等．電影藝術講座[M]．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1986:311-312．

[3][美]保羅·康納頓．社會如何記憶[M]．納日碧力戈，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