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海
(張春海/安陽學院)
水墨人物畫的農民題材一直以來都是畫家熱衷表現的題材,農民題材的火熱與農民在我國社會主義建設和發展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及藝術創作的指導方針密不可分。隨著時代的發展進步,農民題材的類型和表現方式變得豐富,這也為農民題材水墨人物畫的發展提供了有利空間,形成了中國人物畫中獨特的視覺樣式。
中國古代人物畫大多表現帝王士大夫、文人高士及道、釋等,純粹描繪鄉土氣息的農民題材并不多見。宋代城鄉經濟繁榮,喚起了畫家對世俗生活的興趣,出現了表現城鄉生活的風俗畫。其中不乏表現農村生活的作品,如閆次平的《四季牧牛圖》,從春夏秋冬四季表現牧童的種種生活情境,尤其刻畫了冬景圖中牧童身著蓑衣蜷縮在牛背上取暖的畏寒狀態。南宋李迪的《雪溪歸牧圖》與其異曲同工,都充滿了古代農村的生活情味。
除了表現農村平時生活情味的作品外,還有部分表現農村“耕獲”的題材,如南宋楊威(傳)的《耕獲圖》,是現存最早表現農村耕獲情況的作品。與《耕獲圖》相似的《耕織圖》,由南宋樓璹所繪,呈獻宋高宗,作品詩畫相配,共45 幅,表現了古代農業生產的各個環節,但由于原本和刻石均已遺失,不能見其原貌。清代雍正年間,畫家陳枚作《耕織圖》與樓璹《耕織圖》如出一轍,同詩畫相配,共23 頁46 幅,記錄耕種、絲織兩大重要的農業生產活動。
近現代表現農民生活的作品更加豐富,如徐悲鴻的《巴人汲水》《巴之貧婦》《蜀婦汲水》等。畫家因在1937 年之后流亡于重慶地區,此地山地較多,農民生活較為辛勞,眼見勞動人民的辛勞,故而創作了系列農民生活題材的作品。畫家李斛于1942年創作的《嘉陵江纖夫》,表現了纖夫拉纖的場景,從畫中可以感受到狂風激蕩,纖夫佝僂著身軀,繃起力量,一步一步拖拉著木船逆流而上。
1949 年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標志著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進入新階段,一時間,農民題材達到興盛。徐悲鴻的《九州無事樂耕耘》突出表現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農民生活安定,雖然經濟條件仍較為艱苦,但體現了農民質樸平淡的田園樂事。畫家方增先的《粒粒皆辛苦》贊美、歌頌了農民質樸、勤儉的品德。楊立舟、王迎春夫婦創作的《挖山不止》突出投身社會主義建設的農民英雄形象。畫家劉文西是農民題材的代表人物,創立了“黃土畫派”,尤擅表現陜北老農的質樸與渾厚。1962 年創作的《祖孫四代》體現了他對陜北土地深深的眷戀之情,他憑借自己幾十年的生活體驗和深厚的藝術積累表現了祖孫四代的感人形象。畫里沾滿泥土的鐵鍬、瓦罐、陶碗、旱煙袋、厚厚的布衣,表現了農家漢子的憨直與淳樸,給人以濃郁的感受和潛在的震動。
20 世紀五六十年代,人們投身于社會主義建設,拉近了領袖與農民的距離。畫家瞄準這一情節,突出表現領袖與農民的魚水情。代表作有畫家劉文西的《知心話》,圖中領袖隨和親切,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坐在谷堆旁與陜北農民嘮著家常,說著知心話,體現了領袖與農民之間的魚水情。他的《棗園桃李年》《同歡共樂》等都體現了領袖與農民之間真摯深厚的情感。
畫家周思聰的《人民和總理》描繪了1966 年周總理赴邢臺震區慰問災民的感人場景。但值得注意的是,此作品將領袖人物與人們融為一個整體,不把突出領袖人物作為主旨,而是把領袖與人們的情感交融作為表現的核心,成為新時期的代表作品。在畫家郭全忠的《千言萬語》中,總理在延安緊握老農雙手,似有千言萬語,人物形象真切感人,一改之前唯美的人物形象,追求自然真實的人物形象,更具感染力。
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產生和興起受諸多因素的影響,并與中國社會的發展進程緊密聯系。農民題材的出現也側面反映了我國農民群體在社會中的重要地位。
農民歷史地位的轉變是農民題材興起的重要因素。尤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人民當家做主,標志著農民真正成為社會的主人。這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的封建社會和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農民地位形成了鮮明對比。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人民當家作主。此時表現農民生活的水墨人物畫不再局限于簡單描繪農民勞作的單調情節,而是著重突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農民當家作主的新姿態。畫家楊之光的《一輩子第一回》,生動刻畫了一個平生第一次拿到選民證的農村老婦的激動與喜悅,也進一步展現了農民生活不再有壓迫,農民真正站起來的自豪感。湯文選的《婆媳上冬學》,以兒媳攙扶婆婆上學的情節表現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農村掃盲運動的深入和親孝之情。
農民角色的轉變是現代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興起的根本動力。農民在歷史舞臺上地位的提升,體現了農民在社會發展中的價值,拉近了藝術與農民之間的距離。
在政治決策方面,早在1942 年發表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這一文章中,毛澤東主席就指出“文藝工作的對象是工農兵以及革命干部”,進一步明確了文學藝術服務的對象,這一理論對中國的文藝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也催生了眾多表現農民題材的作品。方增先的《粒粒皆辛苦》、劉文西的《祖孫四代》等都是這一時期的重要作品。20世紀五六十年代提出的“文藝創作三突出原則”,也進一步催生了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方增先繪于1965 年的《說紅書》中,畫中說書人背對著觀者,姿態靈動,高舉撅頭作槍,比畫著,繪聲繪色講著革命事跡,是這一時期典型代表作品。
新時代進一步明確了“以人民為中心”的藝術創作導向,從人民群眾和民族精神的角度激勵藝術家關注老百姓在新時代的新面貌和新生活,使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在新時期依然保持活躍的生命力。陜西畫家楊季在第十二屆全國美展中的銅獎作品《榜樣》中展現了三原縣安樂鎮先進個人表彰大會的場景,畫中農民男女老少胸戴大紅花,笑容真切燦爛。作品以熱烈、幸福的農村頒獎場面,表達了新時期農民的幸福感和為新農村建設無私奉獻的質樸精神,具有展現新農村建設日新月異的現實意義。
20 世紀70 年代以后,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經濟文化的繁榮推動了藝術事業的發展。經濟的進步不斷改變著農村人的生產生活方式,城市化進程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使藝術家更能深切體會農民的現實生活,感受農村的風土人情。畫家劉文西創作了百米長卷《黃土地的主人》(橫102米、縱2.1米)前后歷時十三年,由《黃土娃娃》《陜北老農》《米脂婆姨》《綏德的漢》《麥收場上》《喜收包谷》《葵花朵朵》《高原秋收》《棗香金秋》《蘋果之鄉》《安塞腰鼓》《衡山老腰鼓》《紅火大年》組成,共計13 部分,以雄強的氣勢展現陜北農民的新貌,贊頌了農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艱苦奮斗,奔向美好新生活的輝煌歷程。畫家吳憲生的《家常話》、趙奇的《中國農民》則分別表現了陜北和黑土地里的農民形象,現代農民的精氣神躍然紙上,給人以深刻的視覺感受。陳鈺銘的《二月二龍抬頭》以恢宏的腰鼓場面和水天相接的氣勢烘托出陜北農民的粗獷與雄厚的歷史感,就像紀錄片一般,記錄了鶯歌燕舞的新陜北。
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興起在很大程度上受政治、歷史等外部因素的影響,但從藝術自身發展的角度來看,畫家自我意識的覺醒和藝術視野的開闊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改革開放以后,外來文化涌入,西方存在主義、精神分析學、結構主義、接受美學、后現代主義等對國內美術發展產生了巨大影響。“85 美術新潮”興起,掀起了一股以現代藝術為特征的美學熱,畫家由此解放雙手和思想,各種風格面貌逐漸顯露,促使了畫家自我意識的覺醒。
農民題材的表現不再受寫實主義的束縛,造型逐漸夸張,空間構圖逐漸向平面構成靠攏,因此,在筆墨發揮上更加自如,更易揮灑畫家個人情感。畫家對農民題材的表現則不只關注農民形象的考究,還轉向對農民整體命運和精神狀態的思考和描繪,如張立柱的《囤土山》。此外,畫家開始反思現實,注重人文關懷的體現,關注人的生存現實和精神狀態。畫家將藝術表現與個人生活體驗相結合,將親身體悟緊緊貼合畫面主題,表達對農民群體的關切與同情,進而重新考量和反問人性的價值,探觸內心深處的悸動,如梁占巖的《紅船》。
進入21 世紀,美術展覽逐漸增多,日益興盛。近幾年興起的中國美術家協會的展覽備受關注,畫家對中國美協會員的渴求也成為其不斷創作的動力,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表現力。中國美術家協會的展覽不同于西方藝術團體的展覽,帶有藝術性、人民性和社會性,弘揚主旋律。這也就催生了眾多表現農民的水墨人物畫題材。
對于農民題材,西方繪畫也有所表現,如勃魯蓋爾、米勒、凡·高等。米勒的《拾穗者》《播種者》堪稱經典之作。雖與中國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表現方式不同,但從體量上講,中國近現代的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作品是尤為豐厚,有現實意義的,是時代發展的產物。其原因一方面在于,這一題材的興起與我國以人為本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社會的發展密不可分。“以人民為中心”的創作導向是一個永恒的主題,扎根于人民群眾的思想已經在畫家群體中產生了影響。另一方面在于,從藝術創作的本體出發,中國現代水墨人物畫家注重挖掘人的生存現實和精神狀態,以“人學”的價值把握藝術作品的人文關懷,使藝術作品更具社會價值。
同時,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經濟文化的興盛,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表現語言也不斷豐富。20 世紀初至今,寫實性表現方式占據了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半壁江山。但寫實的語言并不是唯一的,“85 美術新潮”的興起為水墨人物畫表現語言的發展提供了動力,拓寬了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表現視野。
水墨人物畫農民題材的興起與我國人民當家作主是密不可分的。我國是傳統的農業大國,自然推動了農民題材在中國的出現、發展和興盛。同時,在中西經濟、文化相互融合的今天,現代繪畫語言的探索為農民題材的發展提供了更多可能性。藝術家從自我生活體悟出發,關注人的生存現實與精神狀態,創作出的藝術作品才會更加貼近人們的生活,更加細微而又深刻地挖掘農民題材在當今社會的價值。農民題材水墨人物畫在今天仍保有旺盛的生命力,是中國畫領域重要的表現題材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