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 彪 鄧雄雁
(貴州師范大學 貴州 貴陽 550025)
隨著我國經濟高速發展,共同富裕成為全國人民的奮斗目標。西方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支配空間帶來的不平衡發展問題,在我國也有所顯現,如城鄉空間權力的沖突、空間的價值取向沖突,以及網絡空間中虛擬和現實定位的沖突。解決空間難題,實現共同富裕,有待于馬克思及其后繼者的空間辯證法思想來指導。
馬克思恩格斯較少系統地談論空間,后來的馬克思主義者依據馬克思恩格斯思考問題的基本方法論原則,將辯證法與空間批判相結合,在動態辯證的發展中把握空間的生產過程,形成一整套較為系統的空間批判理論。馬克思主義的空間辯證法思想一方面拓寬了馬克思主義研究領域的深度與寬度,有助于深刻把握歷史發展的脈搏;另一方面予以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批判,極大地豐富了空間理論的相關研究。
馬克思沒有系統地論述過空間辯證法,但他立足于歷史唯物主義,運用辯證法剖析資本的時候提到過空間。馬克思認為,如果資本按其本性發展就必然會突破空間的界限,也就是說,資本的發展是無序擴張式的發展;同時指出,資本為了追求利潤會采取“用時間消滅空間”[1]。類似觀點在斯密的《國富論》中也有所提及,但斯密停留在簡單的商品經濟階段,并沒有馬克思這般深入地對資本進行批判。美國學者尼爾·史密斯認為,馬克思關于“用時間消滅空間”的論斷,其真實意圖是討論“資本”在其普遍化的過程中一定會打破空間的界限,換言之,即朝向一種生產狀況和水平的均等。[2]另外,馬克思對空間的考察涉及的主要文本是《資本論》和《共產黨宣言》。馬克思空間思想主要是在批判資本的時候進行闡發,并沒有將空間作為對象進行分析,主要還是受限于馬克思所處的歷史時代,而且對于馬克思來說資本主義矛盾才是批判資本主義的關鍵和核心。
恩格斯的辯證唯物主義空間觀的兩個重要文本是《反杜林論》和《自然辯證法》。杜林根據“定數律”,指出時間和空間是有限的。實際上,杜林的時空觀只是機械地挪用了康德第一組“二律背反”,將空間和時間機械化,抹除時間和空間的無限性。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一方面批判這種機械唯物主義的時空觀,另一方面則認為如果沒有終點那么開端恰好是終點,以此說明對于時空的有限和無限必須用辯證法來理解。在《自然辯證法》中,恩格斯在堅持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上,更加突出的是空間的本質及其認識論方面的論述。具體來說,恩格斯一方面認為物質的存在形式是時間和空間,時空離開物質就是無;另一方面批判了耐格里等人不會從具體上升到抽象,不會從經驗上升到概念。可見,恩格斯堅持時間和空間的物質本體論觀點,同時也堅持可知論觀點。因此,空間的有限性與無限性的辯證統一不僅是客觀存在的,而且是具有主觀與客觀、抽象與具體的認識辯證法形式與意義的。[3]72可以說,恩格斯將辯證唯物主義的空間觀的理解向前推進了一步,同時也奠定了馬克思主義將空間概念置于辯證唯物主義之中討論的傳統。
談到馬克思主義的空間辯證法,列斐伏爾絕對是繞不開的開創式人物。無論是后來的索亞(又譯蘇賈)、卡斯特,還是哈維、尼爾·史密斯等學者對空間問題的探討,也大抵皆由此開始。列斐伏爾的早期思想主要是對日常生活的批判,晚年逐漸開展對空間化問題的哲學思考。列斐伏爾的空間思想轉變,其原因是復雜的,但絕對不是阿爾都塞語境中的“思想的斷裂”。從其文本來看,列斐伏爾晚年一直關注空間問題,包括都市革命、空間生產等。特別是皇皇巨著《空間的生產》,可以說是列斐伏爾晚年極為重要的文本,蘊含著深刻的空間哲學思想。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中體現了兩種空間辯證法,即三元空間辯證法和空間矛盾辯證法。
文本中第一章談到三元空間辯證法,而在第五、六章則著重闡釋空間性矛盾辯證法。具體來看,“存在于感知的、構想的與親歷的三位一體的空間中的辯證關系”[4]60,也就是感知的——空間實踐,構想的——空間表象,親歷的——表征性空間。國內學者魯寶在解讀列斐伏爾空間思想時闡釋過“三元空間辯證法”的具體含義:空間實踐隱含的是自然與物質性的物理領域,空間表象則對應邏輯的與形式化的抽象物的精神領域,表征性空間是生產出某種體驗性或者活生生的直觀的空間。[5]之所以討論三元空間辯證法,主要是因為西方學者較喜歡將列斐伏爾的空間辯證法定位為三元空間辯證法。索亞繼承列斐伏爾的空間思想并發展出“第三空間”,即空間、社會與歷史三位一體的辯證互動的三重辯證法。[3]222而真正與列斐伏爾相近的是哈維的三重空間辯證法,哈維以使用價值、交換價值與價值的三重價值結構體系[3]199,對資本主義社會進行批判。
國內學者劉懷玉認為,列斐伏爾的空間辯證法說到底是社會矛盾辯證法的空間體現,由此將三元空間辯證法歸結為一種空間矛盾的辯證法。[3]326同時,列斐伏爾從資本主義社會內部矛盾出發,將空間矛盾歸納為五對矛盾,而這表象層面的空間矛盾,背后隱藏的是空間中的歷史性矛盾。黑格爾—馬克思式的辯證法只有在涉及矛盾、沖突的時候才會呈現或存在,因此本文主要借由這種空間矛盾辯證法對現實空間進行分析,以期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上運用辯證法剖析空間問題。
列斐伏爾空間辯證法的啟示在于實現了由“在空間中生產”到“空間的生產”的轉變。馬克思恩格斯注意到了生產效率提升是以“時間消滅空間”為前提的,為列斐伏爾后來的“空間化轉向”奠定了基礎。在馬克思恩格斯這里,空間本身不是商品,屬于“被消滅”的環節,以此來提升生產效率。從辯證法角度看,這是關于空間的消極辯證法。在列斐伏爾這里,空間被資本社會化操作后變成了一種商品。這種對空間的商品化操作構成了空間的積極辯證法。
隨著世界歷史進程的不斷發展,現代性問題將成為各國迫切需要解決的問題。而資本主義國家想實現現代化必然需要先實現工業化,沒有工業化的基礎,很難實現現存標準下的現代化。對中國而言,必然與西方血淋淋的掠奪性的工業化道路不同,中國的現代化更多的是“摸著石頭過河”,走的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其間也面臨著各種挑戰。而將國家現代化置于空間視域之中,主要表現為空間的權力矛盾——中心與邊緣的矛盾,空間的價值矛盾——占有與使用的矛盾,空間的技術矛盾——虛擬與真實的矛盾。
緊湊和高密度是中心的“屬性”,從中心向外輻射,每一個空間、每一個空間的間隔都是各種約束的載體,都是各種規范與“價值”的承載者。[4]524“中心—邊緣”矛盾隱含著權力已經進入空間,中心與邊緣的區別很明顯是人為生產出來的空間差異。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空間中的權力就表現為資本的權力,資本通過其自身權力將有限的資源相對集中起來,再由這個中心向邊緣擴散,甚至可以說邊緣只是中心的附屬品。中心與邊緣之間的矛盾既可以小到一個區域內部,也可以大到全球范圍。比如說一座城市內部有中心區和邊緣區,表面上是按照功能劃分的,實際上是空間中權力操縱的結果。全球范圍內亦是如此。美國憑借美元霸權構建出以其為中心的全球體系,美國所謂的全球化也不過是美國化,其余國家均成為美國的附屬。簡言之,資本主義社會下,中心與邊緣的矛盾從一個區位問題變成一個權力問題,從一個空間問題變成一個資本問題。一改之前取決于區位的優劣程度,與影響四大文明古國發源地的自然地理因素相類似的因素逐漸衰退,重新構筑的社會空間已經不再受限于自然地理因素,而不得不聽命于資本。換言之,空間不再是自然存在,被資本中介化之后,也成了社會存在,而資本以權力形式進入空間,并支配空間的生產即資本在空間中獲得絕對支配權。
“中心—邊緣”矛盾在中國最直接的表現就是不平衡發展,如城鄉發展不平衡等。現今中國城市朝著都市化、現代化發展,一排排高樓大廈建設起來,包括但不限于配備齊全的綜合性商業中心、醫院、學校等設施,基本滿足現代人的日常生活需求。鄉村發展則較為滯后,青壯年勞動力流失嚴重,產業結構單一,甚至于交通基建不完備,這種種問題嚴重阻礙整體現代化建設進程,也由此造成城鄉發展不平衡問題。對城鄉矛盾的解決絕不是單純取消城市與鄉村的區別,也不是完全城市化或完全鄉村化,而是要解決城市與鄉村發展不平衡的矛盾。城市相對來說是工商業較為發達,但是絕不能任由城市空間無序發展,甚至侵占鄉村空間。當然,也不是像盧梭高呼的那樣,回到低生產力水平的自然狀態,拒斥現代化的發展。城市的背后是工業體系,而鄉村自然就是代表著農業體系。西方國家的農業工業化在經濟發展上的確有效提高鄉村的現代化建設,但不可否認,高度集中的、大規模的現代農業生產還是以經濟效益作為首要因素,迫使鄉村人口向城市轉移。因此,從這種意義上看,城鄉矛盾是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如何使傳統農業實現現代化成為解決城鄉矛盾的關鍵所在。
馬克思曾經對于城鄉問題有過相關論述,他認為分工的出現導致農業和工業的分離,“從而也引起城鄉的分離和城鄉利益的對立”[6]。按照馬克思的說法,之所以產生城鄉矛盾就在于生產方式的轉變,歸根結底還是馬克思指出的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的矛盾。針對鄉村發展落后問題,我國也一直積極探索農業農村現代化發展。在順利完成脫貧工作后,接下來就是全面振興鄉村,這是未來促進我國農業農村現代化的總戰略。[7]習近平總書記曾對農村共同富裕進行過重點論述:“促進共同富裕,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依然在農村。”[8]同時,習近平總書記強調鄉村的發展不能只追求量,而是要保質保量,農村現代化的解決是實現中國整體現代化的重中之重。鄉村的現代化發展,首先就需要解決發展差距問題,然后精準定位鄉村特色,打造可持續發展的產業,這也是實現共同富裕的必由之路。[9]
“占有—使用”矛盾隱含著空間的價值取向,而且是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價值取向。“占有”一詞極具資本邏輯的色彩。馬克思曾經論述過資本的本性是無償占有剩余價值,在論述資本的原始積累的時候,提及“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臟的東西”[10]。可見,在馬克思的眼中,資本的本性是不斷追逐利潤的,同時也指出資本本身是破壞性的。列斐伏爾在《空間的生產》中論述過,“事實是使用的再現與空間中的交換強烈地不一致,因為使用不是指‘所有權’意義上的擁有而是指‘取用’”[4]524。同時提及,“空間越是被功能化,也即它越徹底地受那些‘機構’的支配,從而在機構的操縱下變得功能單一化,空間對取用就越不敏感”[4]524。自從列斐伏爾提出空間是生產出來的,也就是說將純粹的自然地理空間拉入社會歷史領域,此時空間不再是一個先驗的存在,而是被生產出來的產品,空間也不再獨立于社會。資本的擴張迫使空間越來越功能化,但空間的功能化并不是為了在交換中將價值轉化成使用價值。相反,在資本的掌控下,空間淪為一種生產工具,空間所能容納的社會關系也被物與物的關系所遮蔽。空間的生產在政治經濟學上體現的價值與使用價值的矛盾,儼然是資本主義基本矛盾在空間的另一種表達。資本按其本性來支配空間的生產,不是為了滿足使用價值而是為了追求價值,不是為了滿足需要而是為了追求權力。換言之,在資本主義社會中,空間的生產絕不是為了滿足“用戶”“居住者”的需要,而是為了實現資本的欲望,即無償獲得剩余價值及其衍生的權力。
以公有制為主體的社會制度,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轉變為社會占有,消除“占有”內在的資本邏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程中,空間的“占而不用”無疑是對資源的極大浪費。前幾年國內出現的“炒房熱”就是少部分人利用政策漏洞,購買多處房產,以此哄抬房價來謀取豐厚的利潤。這就造成少部分人擁有多處房產而無人居住,大部分人因房價過高而貸款買房甚至買不起房。個體的棲息之所被置于經濟活動中,以商品的形式呈現的空間被市場包裝、銷售,以期實現經濟效益最大化。而社會主義社會則應當“意味著私有財產,以及國家對空間之政治性支配的終結”[3]328。列斐伏爾前瞻性地提及社會主義空間的生產應該是使用優先于交換。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后來鄭重提出“房子是用來住的,不是用來炒的”,這就從根本上肯定了社會主義社會對空間的生產的價值取向。空間的價值取向不是經濟效益最大化,而是對于有購買能力的人來說,既滿足人民的生活需要又實現資源的有效利用。國家公租房建設,對于沒購買能力的人來說,既能滿足日常所居又能實現資源的高效共享。那么,如何引導空間的價值取向健康化、社會化將成為中國現代化空間的政治經濟學轉向的一個重要環節。
“虛擬—真實”矛盾本身是技術革新所帶來的矛盾,也隱含著資本主義內部的矛盾,即資本無限逐利的本性與現實空間有限容納之間的矛盾,同時還表現為技術壟斷與技術共享之間的矛盾。虛擬空間的發展毫無疑問是一次巨大的技術革新,將“活生生的人”解碼為一串符號或數字,投置于虛擬網絡之中,消解掉主體之間的差異。從技術角度來說,這的確是一次革新,是科學技術的巨大進步。毫不夸張地講,虛擬空間就是基于數據由技術重構出的。當然,虛擬空間的構建除了科學技術的進步,還有一部分原因是現有的社會空間中資本已經很難繼續無限擴張,因此一些資本家打著發展科技的名號,大力開拓虛擬空間以其獲得更多的利潤。技術進步的確可以給我們帶來極大的便利,但也會引發新問題,比如說資本借由虛擬網絡侵蝕休閑娛樂領域,表面上是主體自主選擇棲息于虛擬空間,實際上是避無可避的選擇。也就是說,虛擬空間所構建的空間已經無孔不入地滲入精神領域。當然,并不是說我們要拒斥科學技術,而是必須清楚看到虛擬空間對真實空間的侵蝕,虛擬空間迫使真實空間中“活生生的人”喪失主體性。虛擬空間與真實空間之間的矛盾并不是相互沖突的矛盾,甚至可以說虛擬空間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解決真實空間中的問題,虛擬空間是真實空間的延展。空間壟斷問題既取決于資本的本性,也取決于時代的特征。虛擬空間的高地絕對是有門檻的,除了依托國家的經濟發展,還需要一批頂尖專業人才。而在壟斷資本主義籠罩下的當下,數字資本的技術壟斷已然被合法化、專利化,成為資本剝削勞動力、掠奪剩余價值的新手段。在這個知識型社會,知識或技術已經成為重要的勞動形式。專利化的確能夠保護腦力勞動的成果,可打著專利化旗號的壟斷已然不再是一種保護,反而是一種壓迫。
虛擬與真實的矛盾對于中國來說同樣也是不可回避的,一方面虛擬空間存在著“卡脖子”的技術問題,另一方面虛擬空間中的經濟發展也存在著資本無序擴張問題。“卡脖子”的技術問題可以說就是源于資本主義對知識、技術的壟斷,當然不是說要剝奪技術發明者的勞動成果。知識、技術作為現今世界中主要的勞動形式必須予以保護,但惡意的知識技術打壓、不正當的競爭助長了資本主義對知識技術的壟斷,甚至會限制知識技術的發展。對于中國而言,面對知識技術的壟斷需要國內專業人才逆流而上,開拓創新,突破并構建出中國式的技術高地。國內的虛擬經濟看上去蒸蒸日上,但其中深藏的矛盾絕不可忽視。
虛擬空間的經濟活動所衍生出的平臺經濟應該是現階段最主要的經濟形式,但平臺資本缺乏有效監管,就可能會走向無序擴張,形成壟斷。平臺經濟以技術搭建為核心,通過信息的收集、傳播、再加工將生產者與消費者聚集起來并為其提供服務,國內主要的代表就是阿里巴巴等。平臺經濟可以說在虛擬空間擁有絕對主導權,“雙十一”的購物狂歡節顯然就是其主導的從無到有的虛擬經濟活動。從這個角度來說,平臺經濟甚至可以調解生產與消費之間的矛盾。生產者與消費者的信息均匯總在平臺,平臺依托數字信息完全可以調配生產者生產多少產品來滿足消費者的需求。當然,這有個前提就是社會性質,也就是說,是以公有制還是私有制為主體。資本主義社會就完全受新平臺資本所支配,甚至因為虛擬技術使資本的權力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而社會主義社會在國家調控下可以約束、規范平臺組織的發展。
“共同富裕是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是中國式現代化的重要特征。”[8]習近平總書記對共同富裕的重要論述,賦予其新的內涵、新的底色,成為新時代的中國之問、時代之問。共同富裕作為目標、作為任務,需要通過實踐活動才能真正實現。因此,探析實現共同富裕的空間轉變也必須以歷史唯物主義空間化的視角來解決現實問題。
權力一旦進入空間領域,對空間的支配也就隨之而來。如何有效限制空間權力的擴張,或者說如何保證人民群眾在空間中平等享有權利,實際是中國在共同富裕背景下空間的雙重轉變:一方面是從資本轉變為勞動,另一方面則是從權力轉變為權利。
資本主義社會的資本以權力的形式支配空間,社會主義社會的資本只能作為生產要素成為勞動權利而共同享有空間。這就要求中國在實現共同富裕時必須充分發揮社會主義制度的優勢,同時暗含著社會主義不僅要關注整體的空間設計和規劃,還要重視每一個生活其中的人的空間權利。城市提供大量的勞動崗位、便利的交通、良好的教育資源等,生活在城市的勞動者通過付出自身勞動后可以享受城市的建設成果。鄉村的勞動者同樣要付出辛勤勞動才能享有建設鄉村的成果,鄉村目前的發展給予勞動者的回饋較城市少。我們必須明白共富的標準既不是以城市發展為衡量的尺度,也不是以鄉村建設為評判的尺度。城鄉發展不平衡的問題對于現階段中國來說是極為明顯的空間權力轉變為權利的問題,因此習近平總書記提出“鄉村振興”“美麗鄉村”等方針政策,就是為了還原鄉村在空間中的地位與力量,以城市或縣城帶動鄉村發展,提升鄉村在現代化進程中的追趕速度。[11]換言之,單純的城市化絕不是現代化,現代化是允許鄉村存在的。因此,推動農業工業化只是適應現代技術的發展,有助于解決鄉村建設問題,但不能完全解決城鄉空間差異問題。鄉村也不可能完全城市化,鄉村有其本身的區位和資源優勢。中國所要做的,也是現在正在做的就是鄉村振興,充分利用鄉村優質資源構建美麗鄉村。另外,東中西部發展不均衡等問題如果被簡單地視為自然地理的區位問題,那就有可能忽略空間權力對現代空間的作用。相當于將空間權力預先設定為自然地理因素,歸結為空間發展好是因為區位好,區位差的空間自然就發展差。長此以往,區位問題就變成疑難雜癥。無論是城市與鄉村還是東部、中部、西部,本質上是空間區域不平衡發展的問題,甚至可以說是人在空間中的存在問題。
空間在現代社會不只是一個維度參考,必須用歷史唯物主義來考察空間化轉向問題,以便深切把握中國式現代化的空間路徑。城鄉的空間矛盾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反映的是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問題。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語境中人類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基礎是物質資料生產,近代以來中國社會變遷的根本原因就在于物質資料生產的發展和變革。鄉村的貧窮落后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反映的是生產力的問題,就是鄉村在利用并改造自然的社會生產能力上較為落后。因此,鄉村的建設必須深度挖掘中國鄉土特色,不能全部寄托在農業工業化上面,而是要真正依托鄉村特色打造現代化的鄉村產業,將鄉村空間內部的生產力激活,同時與自然生態融洽發展,構筑美麗鄉村。城市內部的“中心—邊緣”矛盾在歷史唯物主義視野下反映的是生產關系的問題,或者說是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城市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空間的矛盾不斷激化,即原本的生活所居成為社會地位的象征,城市中心區域相對而言是富人的聚集地,而邊緣區域則是普通民眾的容身之所。可見,空間區位反倒成為貧富差距的劃分界線。因此,城市空間必須以勞動作為人本質,限制權力對空間的支配,切實保證城市居民平等享有空間的權利。
空間的價值取向仍然要歸結為社會性質問題。按照鄧小平所說,就是究竟姓資還是姓社。實際上,空間價值取向需要在社會主義中實現雙重轉變:一方面是從價值轉換為使用價值,另一方面則是從私人占有為主轉變為社會公有為主。
空間的生產在現代社會經由市場商品化,那么空間的生產能否順利實現“驚險一躍”,這對空間的生產者和空間的消費者來說都是極為重要的。換言之,商品化的空間一旦實現“驚險一躍”,那么空間的生產者就可以將使用價值讓渡給空間的消費者而獲得價值;同樣,空間的消費者通過支付價值來獲取商品化空間的使用價值。“炒房熱”現象出現不久以后,習近平總書記提出“房子是用來住的”,就是在強調空間的使用價值,而不是空間的價值或交換價值。由此可見,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同時國家的宏觀調控通過必要的統籌規劃確保國家整體經濟長期向好發展。社會主義社會必須充分利用宏觀調控對經濟進行治理,一方面保持國民經濟協調健康運行,另一方面對市場進行必要的監管,維持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有效市場和有為政府必須雙管齊下,既要充分發揮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對市場主體活力的激活作用,也要堅持政府這只“看得見得手”對社會總資本的宏觀調控作用。空間的開發絕不能僅僅為了追求利潤的增長,更重要的是滿足生活在其中的人民群眾對空間功能性的需求。
空間的生產必須置于歷史唯物主義視域中,才能深刻把握空間化轉向在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價值取向問題。資本在資本主義社會可以居于“主人”的地位,駕馭整個空間并且為資本牟利。因此,空間的價值取向問題只是資本主義社會的基本矛盾在空間中的表現,即空間的生產社會化和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資本主義社會對空間的價值取向完全就是資本的取向,而中國的國家性質決定了社會主義空間的生產是人民群眾的生產,同樣,由空間的生產所創造的成果也由人民群眾共享。空間作為生產資料,在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價值取向是從私人占有為主到社會公有為主,恰恰體現出中國的社會主義本質,或者說是為了實現共同富裕。歷史唯物主義明確指出,歷史是由人民群眾所創造的。同樣,新中國歷代領導人對人民群眾都做過闡述,無論是理論上重視人民群眾,還是實踐活動發動人民群眾,可以說真正做到“人民才是國家的主人”。共同富裕必須根植于人民群眾之中。習近平總書記曾指出:“把增進人民福祉、促進人的全面發展、朝著共同富裕方向穩步前進作為經濟發展的出發點和落腳點。”[12]空間的生產說到底還是人民群眾的空間的生產,因此在“空間化轉向”時應以人民為中心,空間的生產為了人民,空間的生產也需要依靠人民。簡言之,從私有為主到公有為主的轉變,就是以人為本,實現人民群眾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虛擬空間的出現取決于技術的發展,甚至可以說虛擬空間是人為創造出的新空間,那么虛擬空間與真實空間的融合發展將成為不可回避的問題。因此,空間的技術在社會主義社會就必須實現雙重轉變:一方面是從“惡”轉變為“善”,另一方面則是從壟斷轉變為共享。
技術的“善與惡”問題本質上就要求技術的發展必須置于倫理道德之中,也就是說不能簡單地將技術視為工具,而要重視技術的正義性,這就是韋伯所謂的工具理性和價值理性的辯證統一關系。就目前來說,技術還不能完全獨立并人格化,但資本已經完全人格化,即資本家。技術的發明與使用還是要依靠人,因此人的正義性才是技術的正義性。簡言之,技術是否具備正義,不在于技術自身,而在于人本身。[13]在資本主義制度的生產關系中,資本邏輯蘊含著必然的剝削與壓迫,于是技術就和資本一樣被貼上了“惡”的標簽。空間的技術在資本主義社會就與技術發明者和使用者相分離,這又何嘗不是技術的異化,隨之而來的就是技術拜物教。習近平總書記在《不斷做強做優做大我國的數字經濟》中提出七點具體要求,其中第五和第六兩點就談到對數字經濟的監督管理。可見,中國發展數字經濟、構建虛擬空間要剔除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資本邏輯下“惡”的技術,發展中國式正義性的空間技術,也就是說正義性的技術是惠及全社會,服務于人民群眾的。清楚技術發明是為了誰,技術進步的成果由誰共享,這是由社會性質決定的,因此中國虛擬空間的發展必須深深扎根于人民群眾。
空間的技術構建隱含著歷史唯物主義的闡釋,即馬克思所說的“生產力中也包括科學”[14]。回溯歷史發展,不難看出每一次社會發生變革都離不開科學技術的進步,資本主義的發端絕對離不開蒸汽機的改進。馬克思承認科學技術是生產力的一個重要部分,但同時要去除一個幻象,就是將科學技術作為社會發展的決定性力量,簡單地將科學技術直接等同于甚至代替生產力。中國在探索現代化建設過程,鄧小平曾經指出:“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15]在知識時代,必須充分利用好科學技術這一生產要素,不斷開拓創新,將科學知識通過實踐勞動轉換為現實的生產力。近年來,扎克伯格大力宣揚事業重心要轉向“元宇宙”,這意味著虛擬空間的發展可能成為未來重要的科學領域。因此,中國必須加強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突破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關鍵技術上的壟斷,形成中國式自主創新的虛擬空間技術,打造出中國的“元宇宙”。這需要中國在空間技術上。大力培養高精尖端人才,打造良好的科研團隊,構筑中國式的虛擬空間;積極推動基礎性科學知識普及化,提高全民對科學技術的認知,保證人民群眾具備良好的科學技術知識。中國式的虛擬空間技術是為了滿足人民群眾的需求,而不是技術發明者或投資者謀取利潤的手段,因此應擺脫資本對技術的壟斷,保證技術進步的成果由人民群眾共享。
空間觀念是人類在認識世界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形成的邏輯形式與判斷依據。[16]因此,辨明空間上的理論邏輯,是為了觀照中國現實的發展,推動中國特色的現代化進程。實現共同富裕的空間路徑探析必須深入空間本質,恢復空間的歷史性維度,將空間問題作為現代化問題加以考察。新時代,中國在現代化的空間問題上面臨著如何解決城鄉發展不平衡的問題,切實落實空間的生產要滿足人民群眾需求的目標;解決虛擬空間與真實空間的融合發展的問題。這一系列問題究其根本還是權力、價值和技術進入到現代化空間所引發的矛盾。空間如此這般地切近我們的日常生活,如何協調中國現存空間的不平衡發展將成為重中之重。我們應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與方法論原則,將權力、價值和技術在現代空間中實現必要的轉變。空間權力轉變為人民群眾共同享有的空間權利,以公有制引導政治經濟學意義上的空間價值取向,同時深度融合真實與虛擬空間的發展,保證人民群眾掌握基本科學技術知識,共享空間技術進步的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