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語言學背景下的記憶控制策略
——基于簡化互動模式的分析

滕 飛

吉林建筑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吉林 長春 130118

一、?？聦φZ言及控制的態度

?？略凇对捳Z的秩序》一文中提到，他不愿讓自己作為話語的發起者，他對這一身份感到恐懼。因為他認為“斷言”必然造成語言的“體制化”，這會使語言變得“奇特、可怖”［1］。由此可以看出，在靜態或即時的維度上，?？聦⒄Z言視為屬于整個文化共同體的財產，如果將這套財產視為一套函數的話，則話語至多算是這套函數中的變量，原則上變量的地位及性質要受函數決定，二者間不應該是相反的關系；而在動態或歷時的維度上，語言作為集體的記憶從來不會停歇，語言內涵即使沒有轉化成話語并被直接表達出來，這也絕不表示這些內涵不曾存在或會就此消失。

從以上的認識基礎上看，展開單獨的連續話語就顯得較為突兀，因為這種話語可能會打斷集體語言的節奏，而使個別交流中的目的性變得更明顯。這就好像變量的特征被強化了，這種強化反而導致函數的整體特征模糊起來，福柯所謂的“系列化”就是指部分話語的特征可能被持續加權。而這種加權的結果之一就是體制化，部分話語通過同語反復得到強化，對于這種語言中的強化習慣而言，固然可以說它因為偏愛控制而使自身變得獨特，也可以說它因為要保持獨特才選擇了進行控制。交流發起者借由交流對象的善意，從而以合作、施助的名義對交流對象進行控制，并鞏固二者間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這種互動才真正導致了?？碌目謶?。

二、記憶的機制與簡化互動模式

在社會層面上，記憶絕不限于簡單的回憶，而是更為積極的意識建構過程。社會交流中的符號都帶有抽象性，如通過符號提示而讓人記起不在現場的內容或想象出未發生過的狀態等，有些記憶甚至會讓人為了某種想象而不顧及當前的直觀知覺。簡而言之，完整的社會記憶過程起碼要包含三個步驟。第一是對知覺記憶進行篩選，記起和遺忘的同時發生是記憶的基本機制；第二是對選出的記憶內容進行組合，即使是無意識的記憶也有獨特的組合架構；第三則是依據記憶的組合結果建立預測，也就是推理或想象過程。

總之，一個簡便而淺顯的譬喻是記憶建構就像是一個公式，有的記憶內容有機會作為數值進入這個公式，而推理或想象就是公式對數值處理出的結果。將符號和記憶同時進行考查，其啟示是一方面，記憶以及作為記憶結果的行為動機都不是穩定的。這是因為人產生什么樣的記憶在相當程度上取決于用何種符號來進行提示，這種提示內包含并不穩定的記憶組合；另一方面，人在思維復雜或自省程度上也存在很大的分化。這表現為有一些記憶是基于記憶主體充分考慮的產物，而也有一些記憶則可能是出于記憶主體無意識的產物，在這兩類主體之間更容易產生控制和被控制的關系。以上第二方面揭示了對記憶進行控制的可能性，而第一方面指出了這種控制的可行策略。福柯所關注的并不是實體化機構對人的控制，而是控制者通過語言暗示，使控制對象的記憶重組，并無意識地接受控制的過程。

本文的分析方法是將語言和控制的邏輯置于簡單的互動模式上，即主要語言交流的雙方，一方是發起話語的交流者C，這里的研究限于C帶有較強的控制意圖；另一方是相對被動的回應者R，如果R對自己的記憶建構不清楚或不夠堅持，就很可能受到C的控制（Communicator為交流者，而Respondent為回應者，在本文中分別代表潛在的控制者和被控制者）。以上方法可能存在的局限就是，簡單的互動模式中只有C和R兩類角色的關系，這未必能充分解釋大群體的互動方式。但在了解這個方式局限性的同時，也要承認的是，即使是屬于大群體的互動模式，也必然是能在簡單互動中被理解的，相當多的互動模式之所以在簡單互動和規模群體互動中是通用的，就是因為絕大多數人只是或只能通過和身邊的少數人的互動去體驗自己所在的大群體特征。也就是說，沒有人能做到與所在群體中的所有人進行充分互動，也沒有哪種方法能保證群體成員一定能了解自己所在群體的全貌。如果承認了以上觀點，也就等于承認，盡管簡單互動形式給人的認識造成了局限，但是給控制實踐留下了較大的空間。但是，正因為這樣，簡單互動才是研究控制以及規模群體問題的必由之路。

既然語言作為主要的提取記憶的符號，我們也就要考慮語言本身的性質，這里主要是指語言的指代性和影射性這一組對立項。之所以說以上二者間存在對立，是因為指代性意味著相對精確的指出某個對象，用來實現交流中的聚焦，沒有對某一問題的共識就沒有互動的前提；而影射性則指語言也總是通過暗示、隱喻等方式引出不在場、不具體和不現實的內容。指代性和影射性這二者的關系是，任意一組語言實踐中都同時包含這兩種特性，它們均有局限也各有優勢，即使在理論上也做不到由一方來統一另一方。這兩種不可分割的特性也會對人的交流產生不同的影響，積極的一面是不同的人在交流中使用語言的習慣可能存在很大差別。但是，他們仍然是在繼承和應用集體文化財產——實際存在的語言差異也不至于使他們不能相互理解。而本文主要考慮的則是消極的一面，交流者們即使是面對同樣的語言表述，也的確可能產生差別很大的理解，如C的目的是對R進行控制，而R卻可能將C的說法理解成以下內容，即C希望二者進行合作或互助。

根據以上研究思路，帶有控制意圖的語言的基本形式就可以表述為：C希望引發一次單獨交流，且他對這次交流的結果帶有明顯的意圖，所以C有意選取了整個語言財產中的一些片段，并按照自己的意圖對這些片段進行了重組。C要以這些話語引起R的注意，如果R的注意力確實被這些話語所影響，并開始與C進行交流，就可以說二者在以上話語所指謂的內容上形成了一次聚焦，如果沒有這次聚焦就沒有二者之后的持續互動。C對R控制的實現則表現為：二者之后的交流內容一直沒有能夠和第一次聚焦的內容脫離關系，這些內容及其暗示持續影響R的記憶，這很可能導致C當初所提取的話語的特征會在二者之后的互動中被強化。

三、?？抡Z言理論中的綱要

為?？滤蓱劦摹皵嘌浴笔侵?，首先，某些獨特的話語開始脫離整體語言財產，并特別強調重復自身的特性，而重復使這些話語既作為陳述也作為分析和結論；其次，這種話語也會有意地干擾其他話語，從而使自己成為唯一的結論，其目的就是將自身所指代的內容訴諸實踐；最后，隨著話語之間競爭的展開，以上的第二點中的做法可能會成為話語實踐中重點的重點。斷言技術是C先將自己從整個語言中剝離，且在交流之初就持有控制R的目的，由于互動總要有起始點，所以這種交流的開端不太容易讓R產生懷疑。關鍵性的“斷”則在于不回到集體語言中去，即C要使自己話語的合理性不再受到公共的討論，或者說不再被語言中的其他內容所檢驗。在語言中，某種說法可以被表達為命題，但作為斷言的命題卻持有隱性的特權，即這種命題很可能在并不接受充分檢驗或討論的情況下就被訴諸實踐。以上語言方式體現在互動中就表現為：C對R支出一個命題，如果該命題明確指向某種行動，R又出于某些原因而并未懷疑這一命題，他們之間就更容易結成C所預期的互動方式。

簡化互動模式分析法的優勢在于，其更容易為我們找到問題的關鍵，即C有哪些方法可以保證R不質疑C的命題，因為只要R不質疑C——無論R是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則C對R的控制就算初具雛形了。只有將重點放在如何使R不懷疑C這個問題上，才能更好地理解福柯提出的以下概念，它們分別是關注、靜默和道德化，這三個技術的背后分別對應了語言對記憶進行控制的三種形式，而這三種形式始終作為福柯語言控制理論的綱要。本文將這三個方式表述為，對主記憶進行控制的方式，對主記憶控制漏洞的補丁，以及用于忽視實際反例的象征性策略。

首先，關注作為一種主記憶的控制方式，就是通過話語讓人記憶起某些特定內容，并同時擱置可能對以上記憶內容構成干擾的內容，之后通過話語的重復讓這種內在一致的記憶持續一段時間。依據索緒爾提出的“語言第一性”即隨意性來看，C讓R所相信的命題內容對R而言未必是重要的，C只是希望R在相信該命題時，同步產生以下內在狀態，即R不僅相信了C的命題，且R認為相信C的命題跟相信C本人也沒有什么區別；甚至R還會認為，自己因為相信C所以也理所當然應該自信，即如果二者帶有統一性，則R相信C也等于相信自己。如果C能使R的記憶轉化成以上這類想象，就說明在R的記憶建構中二人的角色開始重合，于是C的意見就和R自己的意見沒有了區別，二者之間的互動也就朝著C所企圖的方向發展了。

其次，靜默是眾多記憶漏洞補丁技術中較為獨特的一種。其表現為面對某一既成的命題，C盡量不再用語言進行表達，這樣也就自然不會出現R用語言來反駁該命題的情況，即盡管這種交流中不缺乏明確的觀點，但C并沒有留給R進行反駁的切入點。值得補充的是靜默僅是?？铝信e出的一種儀式化手段，即某些公共命題明確到不必冗言，這些命題靠慣例和行動帶動人的情緒記憶，這一類問題不好名狀也就同樣不好辯駁。?？乱擦信e出了和靜默同類的其他控制策略，也就是說，通過使用語言也有相當多的方法能讓R放棄反駁。如果C在R質疑命題之前就已經對R所要質疑的內容及質疑方式有所預料和準備，那么R的質疑就會被C充分的再反駁；如果R提不出新的質疑，則R自然沒有理由說C的命題是有問題的。簡而言之，記憶的一般構造就是在記起部分內容的同時忘記另一部分，也就是說，主記憶建構的前提是忘記其他能干擾主記憶的內容。由于C的目的是控制，所以C一方面要讓R忘記干擾性內容；另一方面，從C的角度而言，他不得不考慮R可能會記起干擾內容的情況，為了使控制精致化，C必須提前考慮應如何應對這種情況。

最后，?？滤^的道德化則是用特殊話語代理集體語言，這是通過象征性的方式暗示出特定的想象。C傳遞給R一個命題，而這個命題特征可以指代二者所在的群體特征，在這種情況下，如果R質疑C的命題，R就似乎不僅是在反駁C，R可能會因此背負來自集體的壓力——反駁C就如同反對二者所在集體的意識。從記憶機制的角度看，即使個人利益損失和集體壓力都能對人的行為構成制約，但二者的控制的力度明顯不是同一等級。對于可能的利益損失來說，社會成員可以通過記憶中的計算能力獲得相對準確的結果，這種記憶因為有更多的實例，所以能夠被人接受甚至利用；如果是因為反對集體而冒著被取消身份的風險，這給人帶來的則是關于未知的恐懼。這種恐懼的內驅力是，僅有一個關于懲罰的空洞記憶建構，但難以預測什么內容會被填補到這個建構中，因為這不符合人的常規記憶形式，所以會被人所規避。從以上原理來看，即使C的命題對集體的指代僅是名義上的，但這也畢竟引出了集體及相關的概念，而語言符號的特性之一就是，即使語言指代的對象不在現場，但也會使人產生關于這個對象的記憶。所以，C的命題往往會即時的給R造成壓力。一方面，這時R沒有時間或根本不會考慮C對集體的代理有多真實；另一方面，群體壓力帶給人的懲罰不像一般性的利益損失那樣容易計算，R因而不會輕易反駁與集體概念相關的命題。

四、結語

?？抡劦皆嫉纳鐣螒B，先民往往認定一些語言具有神秘力量，因而出現了咒語之類的話語。這表達了一種傾向，即語言這種人類的高級工具可以用于控制實物。盡管現代人不會這樣考慮問題，但這種想法確實成為先民的信念并轉化為社會力量。類似的語言實踐也使人們有了新發現，如果方法足夠巧妙，用語言控制同類反而更容易。

貫穿?？轮龅幕揪€索就是知識，這反映在他的語言理論上就是：如何用相對單純的語言技巧實現控制。這種控制在簡單互動中就體現為：C從整體語言中解離出一種“體制”性的話語，之所以說是話語而非語言，則是因為這些內涵的交流意圖遠遠小于控制意圖［2］。簡而言之，這類語言內涵本就不是為了接納不同意見而產生的。在這種話語的延續中，后續的話語內容總是不能構成對原始命題的否定，所以支出這類話語的C會因此聲稱這類話語的體制化和社會結果都是必然的。而實際情況卻是，在集體的語言中有無數內容可以被作為交流中的焦點，有的命題可以聲稱自己代表了集體中最為關鍵的問題，但這些說法并沒有得到足夠群體成員的認可。以上邏輯在常規交流中體現為，用于辯論的語言固然是整體性語言中的一部分，但辯論不是整體語言的必然代理，因為絕大多數互動、交流的初衷，并不是要讓交流的雙方通過語言判出高下、優劣或者是成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