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釋“他家物,從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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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漢大學 歷史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
侯景之亂給梁朝帶來了深重的打擊,南朝政權也自此失去了對江北淮南地域的有效掌控。北齊乘虛而入,占領了該地區。太建五年(573),陳宣帝決意發動北伐,陳軍陸續攻克歷陽、秦郡、合肥等重要據點,并占領壽春(1)《陳書》卷9《吳明徹傳》,中華書局2021年版,第180—181頁。,完成了收復淮南的戰略目標。淮南自天保年間就為北齊所統治,但壽春失守后,北齊掌權者韓長鸞卻用“他家物”來稱呼淮南地區,并表達出“從他去”的忽視態度。(2)《北齊書》卷50《恩幸·韓鳳傳》,中華書局1972年版,第692頁。太建北伐是南朝政權取得的最后一次大型勝利,陳朝借此一度將南北分界線從長江推至淮水。不過,學術界關于此次戰役的專門論述并不多見(3)如戈春源:《吳明徹北伐及其失敗原因》,江蘇省六朝史研究會編:《六朝史論集》,黃山書社1993年版;張連生:《試論陳宣帝太建北伐》,《學海》1995年第2期;王光照:《陳宣帝太建北伐述論》,《安徽史學》2003年第6期;薛海波:《吳明徹北伐與南北朝統一新論》,《南京曉莊學院學報》2017年第4期,等。,對軍隊組成、行軍路線、戰役階段劃分等細節的研究尚不充分,且大都以陳軍為研究視角,簡單地將北齊視為失敗者,未能思考其防御失敗的深層原因。筆者擬通過對雙方攻防戰略、軍隊動向等戰爭要素的考察,分析評論陳、北齊的軍事表現,并從北齊防御淮南失敗的深層原因出發,解釋“他家物,從他去”的內涵。
太建五年三月,陳朝以吳明徹為北討大都督,裴忌為監軍,自白下出發北伐。按《陳書·宣帝紀》及相關將領列傳的記載,陳軍進擊的路線主要分兩個方向(4)按《陳書》卷11《黃法氍傳》(第200頁):“五年,大舉北伐,都督吳明徹出秦郡,以法氍為都督,出歷陽”;卷31《任忠傳》(第466頁):“五年,眾軍北伐,忠將兵出西道”。可知,當時陳軍確有分兵東西兩線的戰略部署。:
其一,東線吳明徹、程文季、蕭摩訶等部,戰略目標為北齊之秦州、涇州、南譙州、仁州、揚州等。四月,東路軍攻破秦州水柵,并擊退救援秦州的北齊尉破胡部。五月,占領秦郡。隨后分兵:吳明徹先攻克仁州,并于七月順淮水而上,攻擊北齊在淮南最重要的據點壽春城;程文季則率軍先攻涇州,八月攻拔盱眙,在壽春城下與吳明徹會合。十月,攻克壽春。此外,還有更東側的分遣部隊徐敬成部,沿中瀆水而上,陸續攻取淮陰、山陽等城池,并推進到朐山、郁州一帶。
其二,西線黃法氍、任忠、錢道戢等部,戰略目標為北齊和州、合州、霍州等。四月,西路軍進兵歷陽,并于大峴山擊退北齊援軍高景安部。五月,黃法氍、錢道戢占領歷陽;任忠則攻克蘄城,后與黃法氍一起進攻合肥。六月,合州城破。之后,任忠率部繼續向西略地,于十二月攻取霍州城。
除了東西線兩路大軍外,還有一些偏軍,主要負責在長江以北、大別山以南地區作戰,如克巴州城的周炅部、克灄口城的李綜部,及克新蔡、齊昌城的湛陁部。
需要特別關注的是陳軍樊毅部的動向,其先跟隨黃法氍攻下了歷陽、合肥,之后“率眾攻廣陵楚子城,拔之,擊走齊軍于潁口,齊援滄陵,又破之。”(5)《陳書》卷31《樊毅傳》,第468頁。這里的“廣陵”,應是位處淮河上游的東豫州之廣陵(今河南省信陽市息縣)。據《陳書·宣帝紀》,樊毅部攻克楚子城在九月,擊破潁口、滄陵援軍在十月,有力配合了吳明徹部對壽春的進攻,不久又繼續順淮水東下,于十一月克濟陰城。(6)⑤⑨《陳書》卷5《宣帝紀》,第95—96、96、89頁。
回顧這階段戰事,陳軍嚴密的戰略部署和良好的戰斗表現讓人印象深刻。在東西兩條戰線上,程文季部、任忠部都很好地保護了主力部隊的側翼,一些偏師(如徐敬成部、周炅部)也完成了策應和牽制工作,占領了不少城池。最值得稱道的還是西線樊毅部對東線吳明徹主力的協助,其自西向東掃蕩了壽春以西的淮河南岸區域,擊破了兩波北齊援軍,保證陳軍在壽春攻城戰中取得最終勝利。同時,由于樊毅等部活躍于淮河中上游,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北齊豫州道行臺對淮南地區的救援,從而放大了陳軍在局部戰場的優勢。后來魏征論陳宣帝太建北伐功績,謂“智勇爭奮,師出有名,揚旆分麾,風行電掃,辟土千里,奄有淮泗,戰勝攻取之勢,近古未之有也”(7)《陳書》卷6《后主紀》“史臣侍中鄭國公魏征曰”,第131頁。,此言誠是。
不過,在取得太建五年的勝利后,吳明徹等并沒有乘勢繼續進軍,反而于六年被宣帝征還。陳朝之所以如此決策,原因大致有兩點:
其一,太建五年戰后,“淮左新平,邊氓未乂”(8)《陳書》卷29《毛喜傳》,第438頁。,淮南社會依舊處于失序狀態,六年正月壬戌詔即云“蠢彼余黎,毒茲異境,江淮年少,猶有剽掠,鄉閭無賴,摘出陰私,將帥軍人,罔顧刑典。”(9)⑤⑨《陳書》卷5《宣帝紀》,第95—96、96、89頁。陳軍北上時,不少當地勢力望風而降,但其誠心是非常可疑的,如定州土帥田龍升待陳將入朝后就又“以江北六州七鎮叛入于齊”(10)《陳書》卷13《周炅傳》,第229頁。,搖擺于南北政權之間。對于陳朝來說,當務之急并不是一味擴大戰果,而是盡快在淮南建立并鞏固自身的統治。
另外,陳朝軍隊進攻淮南時也經歷了一些圍城戰。面對堅城,陳軍多次運用迮水灌城的手段,如攻擊壽春時,“明徹令軍中益修治攻具,又迮肥水以灌城”。(11)《陳書》卷9《吳明徹傳》,第180頁。雖然此戰術為陳軍帶來了不少戰果,但也給當地造成了嚴重的破壞,“前后所克城壘,率皆迮水為堰,土木之功,動踰數萬”(12)《陳書》卷10《程靈洗附程文季傳》,第194頁。,這極大影響了戰后重建工作。
其二,太建北伐最重要的戰略目標就是收復淮南,重新實現以淮水分界南北的局面,此時該目標已經達成。對南朝統治者來說,北伐的一大意義不僅限于“守江必守淮”的軍事價值,更重要的是保持南朝控制區域的連續性,以此確證己方政權的正統性。太建二年八月甲申宣帝詔言“若克平舊土,反我侵地,皆許還鄉,一無拘限”(13)⑤⑨《陳書》卷5《宣帝紀》,第95—96、96、89頁。,五年下敕云“今歲出師,薄伐邊服,所獲梁土則江淮二百許城”(14)釋道宣:《續高僧傳》卷31《釋慧明傳》,中華書局2014年版,第1242頁。,此處“克平舊土”“所獲梁土”的表述值得注意。事實上,在陳朝建國之前,江北之地就已入齊,不過在陳朝方面看來,雖然淮南被北齊控制,但始終是“梁土”而非“齊土”。“克平舊土”的言外之意為:淮南是南朝長期統治的地區,陳朝擁有繼承南朝控制地區的正當性。太建五年十月丙辰詔曰:“梁末得懸瓠,以壽春為南豫州,今者克復,可還為豫州。以黃城為司州,治下為安昌郡,浐湍為漢陽郡,三城依梁為義陽郡,并屬司州。”(15)《陳書》卷5《宣帝紀》,第95頁。可見,陳朝占領淮南后,基本恢復了蕭梁時期的行政建置。而梁朝在普通七年攻克壽春、太清元年進據懸瓠時,也都有“依前代故事”的處理。(16)《梁書》卷28《夏侯亶傳》,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461頁;《梁書》卷3《武帝紀下》,第102頁。因此,陳軍于淮南的進軍行動,其實就是陳朝爭取繼承前代的政治、軍事遺產,證明己方乃南朝正統所在的過程,在當時還存在后梁江陵政權的情況下,這一點顯得尤為重要。
太建北伐正值北齊后主武平年間,就如何應對陳朝的入侵,群臣有一番討論,先是王纮云“官軍頻經失利,人情騷動,若復興兵極武,出頓江、淮,恐北狄西寇,乘我之弊,傾國而來,則世事去矣。莫若薄賦省徭,息民養士”。(17)《北齊書》卷25《王纮傳》,第366—367頁。朝臣“眾皆同焉”,似乎北齊主流朝臣均主張“息民養士”而非“興兵極武”。但事實上,北齊的戰略部署并非那么消極,不僅主戰派代表封輔相領兵救援揚州道,尉破胡部、皮景和部等亦紛紛奔赴淮南戰場。其中尉破胡、長孫洪略部在秦郡附近與陳軍吳明徹部交戰,豫州道援軍高景安部則負責于大峴山、小峴山阻擊陳軍西線黃法氍部。歷陽等城失陷后,北齊還派遣梁朝降將王琳前往淮南募兵,就地抵抗陳軍攻勢。
不過,齊軍的救援行動卻以失敗告終。先遣軍尉破胡、長孫洪略部在秦郡被吳明徹擊敗;王琳雖前往淮南募兵,但很快被陳軍圍困在壽春城內;皮景和則“以尉破胡軍始喪敗,怯懦不敢進,頓兵淮口”,坐視壽春城陷,最終“狼狽北還,器械軍資,大致遺失”。(18)《北齊書》卷41《皮景和傳》,第538頁。
“甚悉江淮間情事”的源彪曾對齊軍的支援行動表示擔憂,言“朝廷精兵必不肯多付諸將,數千已下,復不得與吳楚爭鋒”。(19)《北齊書》卷43《源彪傳》,第577頁。但是,軍隊質量的差距并不足以解釋北齊軍隊在淮南的潰敗。在陳朝方面看來,北齊援軍的戰斗力頗為強勁,“其前隊有‘蒼頭’‘犀角’‘大力’之號,皆身長八尺,膂力絕倫,其鋒甚銳。又有西域胡,妙于弓矢,弦無虛發,眾軍尤憚之”(20)《陳書》卷31《蕭摩訶傳》,第462頁。,“大都督程文季等領軍淮浦,與齊對陣。雄氣相傾,帝甚憂及”(21)釋道宣:《續高僧傳》卷31《釋慧明傳》,第1241頁。,可見齊軍確實給陳軍將士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真正導致北齊防御失敗的原因其實是援軍與守軍之間、援軍各部之間協同作戰的缺失,《北史·盧潛傳》即曰“陳兵及峴,(封)輔相不從,潛固爭不得,憂憤發病,臥幕下,果敗”。(22)《北史》卷30《盧玄附盧潛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085頁。北齊在地方實行行臺制,淮南地區主要由揚州道行臺管轄。盧潛身為揚州道行臺長官,卻無法調動率領禁軍的封輔相,致使當地守軍與援軍各自為戰,最終被陳軍各個擊破。并且,這種軍隊指揮混亂的狀況并非偶然,反映了北齊長久以來對南作戰的戰略隱患。
觀察北齊在南線戰場的重要戰事,如高岳進軍臨江并攻取郢州、高渙護送蕭淵明返江南、段韶鎮壓東方白額起義等,可以發現齊軍總帥大多出自鮮卑勛戚。戰事告一段落后,他們不會駐留淮南,而是返回河北,以應對主要敵人西魏、北周及其他北族族群的威脅。若之后淮南有重大軍事行動,他們又將再次南下。然而,淮南之于河北畢竟路途遙遠,戰線的拉長和戰爭的突發性使北齊精銳無法保證能迅速馳援。倘若鮮卑勛戚缺席,齊軍就易陷入軍事指揮混亂的窘境,天保七年戰事即是一例。天保六年,多次總領大軍對南作戰的高岳死亡,另一大將潘樂也于懸瓠去世。同年與次年發生的出擊柔然、討伐魯陽蠻等戰事讓北齊的主力部隊無法從容地馳援淮南。于是,出現了蕭軌作為大都督、裴英起作為軍司,統御“名位相侔”之諸將的情況,造成“軍中抗禮,不相服御,競說謀略,動必乖張”的局面(23)《北齊書》卷21《高乾附高昂傳》,第300頁。,嚴重影響了齊軍的戰斗力,最終導致戰事失利。
相似問題在武平年間仍然存在,且又呈現出不同面貌。陳軍進攻淮南時,北齊久經沙場的勛戚代表多已凋零,較有聲望的蘭陵王高孝瓘也因受后主猜忌而故意逃避領兵赴援之任(24)參見《北齊書》卷11《文襄六王·蘭陵武王孝瓘傳》,第147頁。,北齊雖然派遣了多批援軍,卻沒有安排一個全權負責淮南戰事的統帥,以致各路部隊缺乏相互配合和掩護,落入孤軍作戰的困境。并且,較之天保七年戰事中諸位將領的“不相服御”,此時中央援軍與當地守軍之間存在更深的隔閡。這牽涉北齊朝中極為敏感的身份差距問題,《北史·盧潛傳》記錄了被俘的北齊將領名單,由此可分析北齊防軍的組成:
(壽春)城尋陷。潛及行臺仆射王貴顯、特進巴陵王王琳、扶風王可朱渾孝裕、武衛將軍奚永樂、儀同索景和、仁州刺史酈伯偉、霍州刺史封子繡、秦州刺史高子植、行臺左丞李騊駼等督將五十八,軍士一萬,皆沒焉。(25)《北史》卷30《盧玄附盧潛傳》,第1085—1086頁。
這些北齊將領除去梁朝降將王琳,可以簡單地分為兩類:其一,可朱渾孝裕、奚永樂、索景和;其二,盧潛、王貴顯、酈伯偉、封子繡、高子植、李騊駼。
第一類是率領北齊禁軍的將領。其中,可朱渾孝裕為可朱渾元之子,是懷朔人(26)《北齊書》卷27《可朱渾元傳》,第376頁。,時任右衛大將軍;(27)《可朱渾孝裕墓志》,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中華書局2005年版,第226頁。奚永樂其人雖不可考,但從姓氏判斷很可能是代人。(28)參見姚薇元:《北朝胡姓考》內篇第1《宗族十姓》“奚氏”條,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17—19頁。他們的任職,符合北齊以鮮卑人為禁軍將領的傳統。(29)參見楊耀坤:《東魏北齊兵制概論》,中國魏晉南北朝史學會編:《魏晉南北朝史論文集》,齊魯書社1991年版,第126頁。
第二類是淮南當地的行政長官。除高子植身份不明、王貴顯原為侯景降將之外,其余均為北方漢姓大族,盧潛出身范陽盧氏、酈伯偉出身范陽酈氏、封子繡出身渤海封氏、李騊駼出身趙郡李氏。他們前往淮南任職時,應該會攜帶自己的宗族一同南下(30)參見唐長孺:《跋敬史君碑》,《山居存稿》,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16—118頁。,其能夠支配的軍事力量,除了當地的州兵,還有以這些宗族為核心的部曲。
事實上,北齊多以北方文化士族充當淮南地區的地方長官,不只是此單一時間點的偶然安排,可能還是北齊中后期的長期情況。筆者對北齊淮南諸州官員的身份進行了考察,發現來自北方漢姓大族者,如范陽盧氏、趙郡李氏、渤海封氏等,占據很大一部分。若去除北齊尚未完全控制淮南的時間段(天保前期),這個比例將會更高。此局面的形成可以從北齊行臺制度的發展中找到些許端倪。較之魏末,北齊的行臺出現了“兼總人事”的變革(31)參見《北齊書》卷38《辛術傳》,第501—502頁。,正式成為州級之上的最高地方機構。北齊統治者任命辛術等文士作為行臺,本來就不是讓他們全盤負責南線的戰爭,而只是看重其綏撫治民的能力,并期待他們可以在鮮卑勛戚及其麾下精兵返回北方時維持當地的穩定。乾明、皇建、大寧的幾年間,北齊在南線戰場的戰略方針出現了由攻轉守的變化。戰事的減少降低了鮮卑武人前往淮南任職的必要性,淮南地方治理多由文化士族負責的格局逐漸確定下來。
但是,這樣的安排始終存在一個隱患,即北齊的精銳部隊主要集中于黃河以北,像揚州道這樣的地方行臺駐兵不多,倘若發生大規模戰爭,需要依靠晉陽、鄴城軍隊的馳援。如此,地方長官與援軍將領的協同作戰能達到怎樣的程度,將成為戰事勝敗的關鍵。然而,有些胡族武人與士族的關系十分緊張,如曾奔赴淮南戰場的厙狄伏連就“鄙吝愚狠,無治民政術。及居州任,專事聚斂。性又嚴酷,不識士流。開府參軍多是衣冠士族,伏連加以捶撻,逼遣筑墻。”(32)《北齊書》卷20《慕容儼附厙狄伏連傳》,第283頁。源彪在討論淮南軍情時,也對禁軍尉破胡部在淮南地區的作戰持悲觀態度,其言“尉破胡人品,王之所知。進既不得,退又未可,敗績之事,匪朝伊夕”(33)④《北齊書》卷43《源彪傳》,第577、578頁。,或許就是暗示尉破胡等禁軍將領難以與負責當地行政之士族形成合作關系。戰事確實也是這樣發展的,由于缺乏統一的指揮,中央援軍沒有與地方部隊并肩戰斗,“進既不得,退又未可”,最后因孤軍作戰而被殲滅。
不論是天保七年的進攻戰,還是武平四年的防守戰,南線戰場的齊軍都暴露出指揮混亂的問題,也是北齊軍事重心失衡(重北輕南)之頑疾的反映。相較于天保七年戰事,此次防御淮南的失利并不能簡單地用晉陽軍團未至、諸將“不相服御”來解釋,而應歸咎于地方軍隊長官與中央援軍將領由身份差距引發的合作不協。在“文武分途”的背景下,北齊對南戰略的局限性又進一步深化了。
關于武平四年的淮南戰事,還有一點值得注意:雖然齊軍遭受了重大失利,一些將領卻獲得了封賞。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怯懦不敢進,頓兵淮口”、不救壽春的皮景和,“是時拒吳明徹者多致傾覆,唯景和全軍而還,由是獲賞,除尚書令,別封西河郡開國公,賜錢二十萬,酒米十車。時陳人聲將渡淮,令景和停軍西兗州,為拒守節度。”(34)《北齊書》卷41《皮景和傳》,第538頁。皮景和因全軍得還而獲賞,可見北齊中央更在乎軍隊實力的保存而非地失城陷。同樣加官進爵的還有紇干廣,其墓志載“武平五年,南定淮肥,功居第一”,“授直蕩正都督、城陽縣開國子。尋授東豫州羅城鎮城”。(35)《紇干廣墓志》,葉煒、劉秀峰主編:《墨香閣藏北朝墓志》,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年版,第224頁。所謂“南定淮肥,功居第一”亦當屬夸飾之辭。壽春失守后,皮景和及紇干廣都被部署在淮北前線,他們的“功績”,或許應從構筑淮北防線、阻止陳軍進一步推進的角度來解釋。
陳朝入侵淮南時,源彪曾向趙彥深提出過這樣的建議:“國家待遇淮南,失之同于蒿箭。如文宗計者,不過專委王琳,淮南招募三四萬人,風俗相通,能得死力,兼令舊將淮北捉兵,足堪固守。”④源彪指出了北齊需要構建的兩層防御體系:使王琳募兵以戰于淮南,令舊將在淮北捉兵固守。淮南失陷后,如何防守淮北成為北齊必須面對的問題。當時負責淮北防務的,除皮景和、紇干廣外,還有綦連猛、段深等人。(36)參見《北齊書》卷41《綦連猛傳》,第541頁;卷16《段榮附段韶傳》,第214頁。皮景和、綦連猛早在高歡時期就已加入陣營,段深則出身勛門,他們都屬于“舊將”的范疇。源彪言“令舊將淮北捉兵,足堪固守”,說明他認為“舊將”統領的部隊可以勝任淮北的防御工作。事實也的確如此,雖然面臨陳軍沖擊,亦遭遇了一些土民暴動,但直至北齊滅亡,“舊將”在河南淮北地域的防守還算比較穩固。(37)參見《北齊書》卷10《高祖十一王·任城王湝傳》,第137頁;卷41《皮景和傳》,第538頁。
北齊在戰略上對淮南、淮北的區別對待與兩片地域的受認同程度相關。事實上,喪失了淮南之地的北齊統治階層并沒有表現出憂慮和緊張,《北齊書·韓鳳傳》載:
壽陽陷沒,鳳與穆提婆聞告敗,握槊不輟,曰:“他家物,從他去。”后帝使于黎陽臨河筑城戍,曰:“急時且守此作龜茲國子,更可憐人生如寄,唯當行樂,何因愁為?”君臣應和若此。(38)⑧《北齊書》卷50《恩幸·韓鳳傳》,第692、692、693頁。
北齊末期是恩幸掌權的時代,將淮南視為“他家物”的韓長鸞(鳳)即是恩幸的代表人物,其“軍國要密,無不經手,與高阿那肱、穆提婆共處衡軸,號曰三貴,損國害政,日月滋甚”。(39)⑧《北齊書》卷50《恩幸·韓鳳傳》,第692、692、693頁。陳軍入侵淮南正值祖珽被排擠、韓長鸞一伙獨攬朝政之時。然而,穆提婆“庸品廝濫”(40)《北史》卷92《恩幸·穆提婆傳》,第3049頁。,高阿那肱“才伎庸劣,不涉文史”(41)《北齊書》卷50《恩幸·高阿那肱傳》,第690頁。,韓長鸞更是對士人持有極強的敵意,“于權要之中,尤嫉人士,崔季舒等冤酷,皆鳳所為。每朝士咨事,莫敢仰視,動致呵叱”,“若見武職,雖廝養末品亦容下之”。(42)⑧《北齊書》卷50《恩幸·韓鳳傳》,第692、692、693頁。“崔季舒等冤酷”指壽春被圍時崔季舒等被冤殺一事(43)參見《北齊書》卷39《崔季舒傳》,第512—513頁。,學者普遍認為此乃韓長鸞殺戮政敵、清洗祖系殘余勢力的行動(44)繆鉞:《東魏北齊政治上漢人與鮮卑之沖突》,《繆鉞全集》第1卷《冰繭庵讀史存稿》,河北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02頁;王怡辰:《東魏北齊的統治集團》,文津出版社2006年版,第391頁。,當為確論。需要進一步指出的是,祖珽時任北徐州刺史,不少被冤殺者,如張雕、劉逖,都曾任職于淮南。并且,時任仁州刺史的酈伯偉也是祖珽黨羽,《北齊書·祖珽傳》載“珽乃諷御史中丞麗伯侓令劾主書王子沖納賄,知其事連穆提婆,欲使贓罪相及,望因此坐,并及陸媼”(45)④《北齊書》卷39《祖珽傳》,第520、521頁。,此“麗伯侓”疑即“酈伯偉”之訛。這些信息顯示出當時淮河流域地方官與朝內“漢兒文官”的親密關系。《祖珽傳》還記載了其于北徐州抵御陳軍的經過:“親臨戰。賊先聞其盲,謂為不能拒抗。忽見親在戎行,彎弧縱鏑,相與驚怪,畏之而罷。時穆提婆憾之不已,欲令城陷沒賊,雖知危急,不遣救援。”(46)④《北齊書》卷39《祖珽傳》,第520、521頁。穆提婆“雖知危急,不遣救援”與皮景和頓兵淮口、不救壽春的行為十分相似。由此可知,武平四年的淮南戰事其實染上了一絲政爭的色彩,韓長鸞“他家物”之辭或許摻雜了其對淮南行政長官的敵意。
“他家物,從他去”能否代表多數北齊人對淮南的看法?值得注意的是后主的態度,其言“急時且守此作龜茲國子”,“唯當行樂,何因愁為”云云,說明他對淮南的失守并不在意,而“君臣應和如此”,也暗示后主與韓長鸞等人有著相似的認知取向。
不論是韓長鸞“握槊不輟”,還是后主愿作“龜茲國子”,其實都是胡化風潮彌漫鄴都的反映。(47)參見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121—123頁。握槊“蓋胡戲”,“世宗以后,大盛于時”(48)《魏書》卷91《術藝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137頁。;來自龜茲等處的胡樂此時也“傳習尤盛”,后主“耽愛無已”(49)《隋書》卷14《音樂志中》,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359頁。,這使得鄴都籠罩在浮巧奢華、自由開放的氛圍中。(50)《隋書》卷30《地理志中》載:“魏郡,鄴都所在,浮巧成俗,雕刻之工,特云精妙,士女被服,咸以奢麗相高”(第963頁);《顏氏家訓》卷1《治家第五》載:“鄴下風俗,專以婦持門戶,爭訟曲直,造請逢迎,車乘填街衢,綺羅盈府寺,代子求官,為夫訴屈”(顏之推撰、王利器集解:《顏氏家訓集解》,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60頁)。《隋書·地理志》記信都、清河等河北諸郡之人“性多敦厚,務在農桑,好尚儒學,而傷于遲重”(51)《隋書》卷30《地理志中》,第963頁。,淮南等地則“人性并躁勁,風氣果決,包藏禍害,視死如歸,戰而貴詐”(52)《隋書》卷31《地理志下》,第998頁。,可見在南北朝時期,淮南風俗與鄴都乃至河北都有著極大的差距。在這樣的背景下,生活于河北的北齊主體人群自然容易與淮南地區產生文化認同上的隔閡。
北齊統治階層對淮南的疏離在經濟方面也有體現。蘇瓊曾于皇建中任行徐州事,曾言“舊制,以淮禁不聽商販輒度。淮南歲儉,啟聽淮北取糴。后淮北人饑,復請通糴淮南。”(53)《北史》卷86《循吏·蘇瓊傳》,第2879頁。“淮禁”通常發生在南、北朝以淮河為分界的時候,北齊于天保中期就已基本占領淮南,但在皇建年間甚至更晚,卻仍有“淮禁”存在,表明北齊高層并沒有興趣將淮南視為自己控制的土地。
多方面的疏離感又被北齊的軍政體制和南北失衡的軍事戰略所強化。需要馳援淮南的北鎮兵士不曾在淮南長久駐防,因而不會對當地產生歸屬感,而只是將淮南視為軍旅奔波途中的一站。同時,北齊統治者對晉陽軍團的倚重更讓這樣的過客心態彌散開來,使淮南在大部分鮮卑人眼中始終是陌生的區域。
不過,北齊統治者并非完全忽視淮南地區的發展,其實也實施了一些提高淮南地位的舉措。淮禁解除后,淮南在經濟層面與河南、河北加深了聯系。在行政上,部分淮南州郡的等級亦有所變動,這里以合州為例:按北齊官制,三等上州、中州、下州刺史分別為三品、從三品、四品。(54)《隋書》卷27《百官志中》,第852頁。封子繪于天保七年任合州刺史,后轉鄭州刺史,“歷宰州郡,所在安之”,后又征為司徒左長史、行魏尹事(55)《北齊書》卷21《封隆之附封子繪傳》,第305—306頁。,司徒左長史是從三品官,故合州、鄭州刺史之官品當不超過從三品,推知當時合州應是中州或下州。盧叔武在武成帝即位后“拜儀同三司、都官尚書,出為合州刺史”(56)《北齊書》卷42《盧叔武傳》,第560頁。,都官尚書為三品,按常理度之,此時的合州當為三品之上州,等級較之天保七年有明顯提升。從時間上看,武成帝即位前后的幾年間,淮南地區無論是在經濟交流還是政區建設方面都得到了重視,這與北齊對南戰略由攻轉守的調整相合,淮南的軍事意義減弱,并由進攻江南的跳板轉變為亟待妥善經營治理的國家領土。
然而,這些改變卻難以產生深刻的影響。“他家物,從他去”的觀念并非突然出現,而是淮南的低存在感長期發展的結果。北齊主體人群對淮南有著先入為主的疏遠態度,這種感受成為他們作出相關價值判斷的基礎,不但影響了淮南地區的社會狀況,還通過對“他家物”的限定反過來增強了其本身的群體認同。在后主統治后期,鮮卑勛貴與胡族恩幸的整合集團掌控了北齊的軍政大權,他們不僅分享著權力和利益,也共享著一些心理認知,如對文化士族的敵視,以及對淮南戰事的冷漠。“他家物,從它去”的疏離感因此進一步定型,并展現在武平四年的軍事行動上。源彪以“舊將”守淮北的戰略設想,以及皮景和、穆提婆等人相似的消極救援舉動,也許都應該從此角度進行理解。
當然,當時也存在將淮南視為“本家物”的人群,但他們卻無法改變淮南的受認同程度。這可以從以下兩個方面考慮:其一,淮南本地人沒有足夠的影響力扭轉其他人群的心理認知。陶蠻朗的經歷即是較為典型的例子,其墓志載:
晉朝遷改,因而土魏,蒞民隨官,仍住壽春。……齊主篡募淮南,英選江北豪家。風力鴻龍,爪牙貔虎。君于爾日誠謀果決,攜劍應募。內秉赤心,外甘勤苦,戎服所臨,每有成效。齊朝此州刺史王行臺深相寵異,特申薦表,蒙敕授戎招將軍兼袁水縣,次南道行臺歷陽王,奉敕授平越將軍。(57)《陶蠻朗墓志》,羅新、葉煒:《新出魏晉南北朝墓志疏證》,第438頁。
陶蠻朗是“江北豪家”,侯景之亂時曾積極配合齊軍攻略淮南的行動。北齊有州貢秀孝之制(58)《北齊書》卷45《文苑·樊遜傳》載:“尚書案舊令,下州三載一舉秀才”(第608頁);《隋書》卷9《禮儀志四》載:“后齊每策秀孝,中書策秀才,集書策考貢士,考功郎中策廉良”(第205頁)。,所謂“深相寵異,特申薦表”疑即指此。從墓志表述可以看出,陶蠻朗的品性與淮南好武乏文的風氣較為相符,或許也影響了他的后續發展。直至齊亡,陶蠻朗的任官仍在七、八品徘徊,且不曾離開淮河流域。征諸史傳,亦難以尋見淮南本地人進入北齊核心官場、參與軍政活動的記載。
其二,任職于淮南的北方文化士族與淮南本地人可能也想保持其疏離狀態。前言北齊曾有淮禁,而由于商旅之利豐厚,不乏違反禁令的事件出現,如崔季舒任齊州刺史時,就“坐遣人渡淮互市”。(59)《北齊書》卷39《崔季舒傳》,第512頁。淮南地區是北齊的對南前線,邊境之人多有交通,給地方官暗中斂財創造了條件,辛術、慕容儼、盧潛等行臺長官均有贓賄的劣跡(60)《北齊書》卷38《辛術傳》,第503頁;卷20《慕容儼傳》,第282頁;卷42《盧潛傳》,第555頁。,而淮禁的存在,更使得他們可以借任官去官來往之機大肆謀利。
東魏北齊統治者一直將打擊地方豪右視為要務,天保七年并省州郡縣是一代表性事件。不過,由于統治集團對淮南沒有那么重視,較之河北及青齊諸豪,淮南豪族受的影響可能并不大,且北齊對初平之地的優待政策也使其得以恢復元氣、積蓄力量。(61)《北齊書》卷42《盧潛傳》載:“顯祖初平淮南,給十年優復”(第555頁)。有學者曾指出,北齊“河清新制”規定“諸為邑義,例聽縣置”,限制了豪族利用佛教邑義在民間擴展勢力。(62)侯旭東:《地方豪右與魏齊政治——從魏末啟立州郡到北齊天保七年并省州郡縣》,《中國史研究》2004年第4期。然而,當盧潛于武平三年離任揚州道行臺尚書時,“揚州吏民以潛戒斷酒肉,篤信釋氏,大設僧會,以香華緣道,流涕送之”(63)⑨《北齊書》卷42《盧潛傳》,第556頁。,幕后組織者疑即一些借送別盧潛之名義、大興僧會以樹立聲威的地方豪族。另一方面,盧潛也對當地豪族頗為照顧。后主統治時期,淮南“征稅煩雜”、剝削橫行,盧潛則“隨事撫慰,兼行權略”⑨,成為豪族的保護者。由此可知,身為淮南行政長官的北方士族與淮南地方豪族其實形成了一種默契,他們從淮南遠離中央控制的狀態中獲利,故并不排斥其他人將淮南視為“他家物”的認知。
齊梁時期南朝與北魏在淮水流域的僵持和對峙使得雙方戰線保持著相對穩定的態勢。此態勢看似因侯景之亂而被打破,但實際上還殘留于時人關于南北的認知中。北齊與陳雖然隔長江而治,但雙方在心理上的分界線卻是淮河。對于淮南之地,南北政權一邊表現出疏離和淡漠,一邊則刻意地表示著認同。
行政與心理分界線的“分化”現象與政權的對外戰略方針和邊境治理方式密切相關。關于行政分界線,值得分析和檢討的是戰爭中的軍隊部署、行軍路線等細節,因為軍事發揮的優劣決定了戰事的勝敗和地盤的歸屬,使得戰線發生推移。而關于心理分界線,則需要對淮南作為邊境地帶的性質加以注意,它并不因歸屬于不同的政權而改變。東晉伏滔就曾指出,淮南“仁義之化不漸,刑法之令不及”(64)《晉書》卷92《文苑·伏滔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400頁。,此情況隨著淮南長期處于南、北朝邊境區域而定型,給施政治理帶來了難度。受限于自身的軍政體制和內部矛盾,北齊無法也無意去除淮南“荒”的特質(65)關于邊境地域“荒”之性質的討論,可參見[日]北村一仁:《南北朝期國境地域社會の形成過程及びその実態》,《東洋史苑》第63號,2004年,第76—119頁。,在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都呈現出對該地的疏離感。
盡管北齊控制淮南近二十年,但這種統治并不是有效的,反而體現著政權擴張的限度。《隋書·地理志》言淮南“自平陳之后,其俗頗變,尚淳質,好儉約,喪紀婚姻,率漸于禮”(66)《隋書》卷31《地理志下》,第998頁。,可見邊境性質對地域風俗的顯著影響。北齊的收縮姿態其實是無力改變邊境地帶現狀的表現,從中亦可窺見其發展受限、爭霸失敗的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