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貌原則視角下中國社交網絡平臺上的稱贊語應答策略研究

◎陳洋洋

（杭州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一、引言

稱贊語和稱贊語應答在社會交際中是一種非常普遍的語言行為，起到縮短交際者距離，維系和諧人際關系等非常重要的作用。稱贊語和稱贊語應答語的使用皆受限于禮貌原則，人們不僅需要知道采取合理的方式對他人作出稱贊，更有必要知道如何對他人的贊美作出得體的語言應答。在網絡社交平臺上，作為“社會潤滑劑”的稱贊語和稱贊語應答語對比比皆是，但目前并未得到足夠的關注。鑒于此，本文以中國網絡社交平臺互動中稱贊語應答語對為研究對象，探討網絡語境中的稱贊語應答策略及特點，并從禮貌原則視角分析網絡稱贊語應答策略的使用背后的網絡語用機制。

二、中國禮貌原則下的稱贊語應答

基于的禮貌的交際利他性，Leech（1983）以西方文化為背景提出了禮貌原則。借鑒Leech的禮貌原則，顧曰國（1990）結合漢語文化特色，提出了適用于中國語境的禮貌原則。中國禮貌原則由五大原則構成，即：1.貶己尊人準則：自己或自己相關的事時要“貶”要“謙”，聽者或與聽者有關聯的事物時要“抬”要“尊”；2.稱呼準則：用合適的稱呼與對方打招呼；3.文雅準則：選用雅言，禁用穢語，多用委婉，少用直言；4.求同準則：交際雙方盡量滿足對方要求，力求和諧一致；5.德、言、行準則：在行為動機上盡量減少他人付出的代價，盡量增大他人的益處，在言辭上盡量夸大別人給自己的好處，盡量說小自己付出的代價。從禮貌原則出發，稱贊語應答具有兩個互為對立的特性：認同稱贊和避免自我稱贊（Pomerantz,1978）。接受稱贊和拒絕稱贊分別受到贊同準則和謙遜準則的驅動。接受來自于對贊同準則的遵守，即盡量減少雙方的分歧，盡量增加雙方的相同看法；而拒絕則來自于對謙遜準則的遵守，即盡量少表揚自己，盡量多貶低自己（Holmes,1986）。對應顧曰國的中國禮貌原則，為求同準則和貶己尊人準則（Chen,1993）。

稱贊和稱贊語應答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受到研究者關注（Pomerantz,1978;Holmes,1986; Herbert,1989），研究涉及眾多語言群體，包括漢語使用者的稱贊語應答策略使用（Chen,1993;Chen,2003;Chen&Yang,2010）。稱贊語應答研究不僅揭示了不同文化背景下人們的應答特征，而且還映射了社會價值和規范。由于話語“受語境社會因素的約束”（何兆熊,1989:175），網絡語境的特殊性必然導致網絡社交平臺上的稱贊語應答行為展現出與面對面交際中不同的語用特征。本研究將通過對網絡社交平臺上用戶的稱贊語應答話語的分析，探究中國網絡使用者在網上交互中使用的稱贊語應答策略及分布特點，從中國禮貌原則闡釋稱贊語應答策略使用傾向的原因。

三、研究方法

（一）數據收集。鑒于稱贊語應答本身具有應答他人稱贊的對話性特點，本研究選取了用戶互動性較強的社交平臺“小紅書”為網絡語境的代表。本研究在平臺20個專題中逐一檢索，選取每個專題中前10組稱贊評論及稱贊應答，共收集200組稱贊評論及稱贊應答作為本研究的語料。為保證稱贊應答的真實性，收集預料中不包括訂閱者超過100人的用戶所發布的內容。

（二）數據分析。本研究基于Chen & Yang（2010）和Holmes（1986）的稱贊語應答策略分類框架，擬定新的框架以作為研究數據的分類依據，共包括4種宏觀策略以及16種微觀策略。本研究對每一條稱贊語應答的宏觀策略及微觀策略進行判斷，并統計了每一種策略出現的頻次及百分比，在此基礎上調查不同策略的分布情況。

四、研究結果和討論

根據稱贊語應答策略分類框架，本研究對所收集的200條稱贊應答語進行分析統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中國社交平臺稱贊語應答策略使用情況

（一）網絡社交平臺上的稱贊語應答策略總體情況。從宏觀策略的層面看，出現頻數最高的是接受策略（63%），其次是回避策略（17%）和拒絕策略（13.5%），出現頻率最低的是策略結合（6.5%）。本研究與中國面對面社交中的稱贊語應答研究（Chen & Yang,2010）在宏觀策略層面上結果一致，接受策略為最常見的應答策略，而拒絕策略則為最少被采用的應答策略。以謙遜為主導的中國傳統社會價值觀導致一部分中國人傾向于拒絕他人給予自身的贊美，求同準則則要求英語使用者接受贊美。目前的結果與傳統的以拒絕為主的中國稱贊語應答方式相悖，同時也表明與面對面社交環境中相同，中國網絡社交環境中的稱贊應答語呈現出一定的求同傾向。

（二）接受策略。接受策略包括七種微觀策略，舉例如下。

（1）感謝標記，對稱贊表示感謝。例如，“謝謝”。

（2）贊成話語，對稱贊表示贊同。例如，“我也覺得”。

（3）降級話語，降低贊揚級別或削弱贊揚。例如“，一般”。

（4）回贊，以贊美稱贊者作為回應。例如，“你拍的也好看”。

（5）愉悅情緒表達，通過表達自身的積極情緒以說明對稱贊的接受。例如，“好開心”。

（6）鼓勵話語，被稱贊者鼓勵被稱贊者實現與稱贊所指相關的目標。例如，“你也可以的”。

（7）接受策略結合。感謝標記+回贊：“謝謝，你做的東西也好可愛”。感謝標記+降級話語：“謝謝你，還是有很多地方要改進的”。感謝標記+鼓勵話語：“謝謝！你也可以！”。

從表1得知，一些中國網絡社交平臺用戶主要采用的稱贊語應答策略是接受策略中的感謝標記。感謝標被定義為“一種認識到贊美話語時的反應，但在語義上不符合贊美的細節 ”（Herbert,1988:11;Pomerantz,1978:83）。感謝標記的大量使用體現了一些中國人稱贊語回應在語言上的高度程序化特征（李悅娥&馮江鴻,2000）。愉悅情緒表達主要作用是幫助被稱贊者建立友好形象，在一定程度上活躍交流語境的氛圍，促進和諧關系的形成。降級話語，回贊和鼓勵話語策略較好地綜合了求同準則和貶己尊人準則，是解決認同稱贊和避免自我稱贊矛盾的方法。例如，降級話語在接受贊美的人在減輕贊美的力度的同時，不會對贊美的人提出異議，也不會表揚自己（Wolfson,1983），體現了謙遜的中國傳統價值觀，成為不少中國社交平臺用戶應對稱贊時的選擇。值得注意的是，接受策略中的贊成話語在網絡社交中的使用頻率并不低（7.0%）。采取贊成話語的稱贊語應答策略則是對自己進行抬高，被認為違反了貶己尊人準則，是一種不禮貌的行為。但由于網絡身份的虛擬性賦予用戶表達更多的自由度，且網絡交際的禮貌程度較低，網絡禮貌原則的適用范圍也相對寬泛（李蔚然, 2004），因此贊成話語策略未必違反網絡交際的禮貌原則。

（三）拒絕策略。本研究收集的網絡稱贊語應答拒絕策略共占總頻數的13.5%，舉例如下。

（8）否認話語，對稱贊語進行明確的否定或不贊同態度。例如，“沒有沒有”。

（9）貶低，通過對稱贊所指進行貶低來表明對稱贊的拒絕。例如，“還有很多瑕疵”。

（10）質疑真實性，對稱贊所指的事物是否值得贊美表示懷疑。例如，“就我這？”。

當網絡社交平臺用戶拒絕稱贊時，大部分情況下采取否認話語（6.5%）或貶低策略（6.0%）。拒絕策略的使用出于禮貌原則中的貶己尊人準則。貶己尊人是中國文化特色下禮貌的主要特征之一，要求人們在社會交際中要保持自謙，因此部分網絡用戶選擇對他人稱贊進行直接的否認。然而采取拒絕的應答策略違反了求同準則，損害了稱贊者的積極面子，且過于直接的否定和過度的貶低易使聽者感到虛假，不真誠，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說話者在聽者心中的信任感。由于謙遜在中國傳統價值觀中的重要地位，采取拒絕策略是傳統中國人應答稱贊語的首選，但目前在中國網絡社交中，拒絕策略被使用的較少。以適當的方式接受他人稱贊不再被認為是一種不謙虛的表現，相反一味拒絕可能使說話者呈現出虛偽的形象，存在不禮貌的風險。

（四）回避策略。回避策略指被稱贊者通過各種策略避免對稱贊作出明確的應答，保證說話者在遵守謙虛準則的同時表現出合作的健談者形象（Holmes,1986: 494）。同時，由于中國文化崇尚和諧，交際者為避免陷入求同和自我稱贊的困境中常選擇迂回的話術。因此，回避策略是網絡社交平臺用戶較常采用的策略。

（11）轉嫁，將稱贊轉移到其他的人或事物上。例如，“攝影師拍的好”。

（12）信息評論，提供贊揚所指相關事實、交代來歷或原因。例如，“這是手機拍的”。

（13）重新確認，采用問句尋求確認，在接受和拒絕稱贊之間呈模糊態度。例如，“真的嗎”。

（14）幽默，使用“開玩笑”（Chen,1993）的方式避免直接對稱贊作出回應。例如，“會說話你就多說點！”

轉嫁策略在一方面避免了自我贊揚，另一方面又對他人進行了褒獎，實現了貶己尊人準則中“抬高他人”的要求，符合中國文化價值觀，較大程度地體現了禮貌。信息評論策略和幽默策略的使用幫助其建立合作的健談者形象。重新確認策略被稱贊者對稱贊的意圖或是稱贊者真誠的懷疑，損害了稱贊者的積極面子；其次，重新確認要求稱贊者進行二次稱贊，損害了稱贊者的消極面子，因此使用頻率較低。

（五）策略結合。策略結合指的是稱贊語應答宏觀層面上策略的結合。本研究數據中主要涉及兩種策略結合，接受和回避策略結合以及接受和拒絕策略結合。

（15）接受+拒絕策略。感謝標記+否認話語：“謝謝姐妹夸夸，真的不敢當”； 感謝標記+貶低：“謝謝！會繼續努力！因為覺得自己跳的還是丑”；愉悅情緒表達+否認話語：“哈哈哈哈沒有吧”；愉悅情緒表達+貶低：“哈哈，其實做的挺粗糙的”。

（16）接受+回避策略。感謝標記+轉嫁：“蟹蟹小姐姐，準確的說是在老板的幫助下一起完成的”；感謝標記+重新確認：“真的嗎謝謝寶子”。

稱贊語應答相較于稱贊語更加復雜，被稱贊者選擇不同策略的組合被視為一種擺脫違背禮貌原則困境的方法。由于感謝標記和愉悅情緒表達不附帶與稱贊所指相關的信息，和其他的宏觀策略并不完全對立，常被用于和其他策略結合以回應稱贊。一方面，被稱贊者對他人稱贊表示感謝態度或是傳遞積極情緒，遵守了求同準則；另一方面，出于貶己尊人準則，被稱贊者或使用轉嫁策略，或進行否認贊同以及自我貶低，體現自謙的形象。但由于網絡社會的快節奏，社交平臺的用戶在回復評論時傾向選擇簡單快捷的應答方式，因此策略結合的稱贊語應答方式并沒有被大量使用。

五、結論

對中國網絡社交平臺上稱贊語應答策略的使用情況的調查表明，接受策略是社交平臺上用戶回應稱贊語的第一選擇，而傳統的拒絕策略成為網絡社交中最少被使用的應答策略。從微觀層面看，網絡稱贊語應答策略的使用主要受限于貶己尊人準則。中國網絡社交中，順從、謙遜和秩序的價值更受重視（顧曰國,1990），貶己尊人準則被視為比求同準則更有分量的約束。一些中國網絡用戶在吸收求同準則的同時秉持著中國特有的禮貌原則，通過融洽策略使用，更好地解決了稱贊語應答的基本矛盾，較高程度地實現了禮貌原則，達到與被稱贊者融洽關系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