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偉
(廣東技術師范大學 管理學院,廣東 廣州 510665)
在當今經濟下行壓力加大背景下,企業面對的不確定性加劇,單一組織越來越難以獨立完成創新,不同類型的企業必須吸引互補資源和合作伙伴,創造合作共生網絡[1],通過構建創新生態系統以共創價值[2]。以蘋果iOS平臺為代表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因其出色的創新能力、強大的市場競爭力以及遠超行業平均水平的盈利能力,帶動了國內外一大批創新生態系統的建立和發展。學者們對不同層次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給出了各自的定義,基于資源整合角度,Adner[3]認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是不同企業集成資源投入和創新成果,并提供整體解決方案的協同機制;張利飛[4]從技術視角出發,認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是以技術標準為連接手段所形成的協同進化的企業創新網絡;李萬等[5]結合生態學視角,將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定義為各種創新種群和外部環境之間,基于物質、信息和能量等的共享和交流所形成的復雜共生系統。
在學術界,學者們從演化經濟學、創新網絡以及競爭戰略等不同的理論視角,對這一領域展開了深入研究;在實業界,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正成為推動我國創新能力的重要形式和推手。然而我國創新生態系統的整體治理能力仍然需要提高,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尚不能充分發揮其潛在的創新能力。本文在對當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措施總結梳理的基礎上,從雙重制度空間視角提出相應的治理策略,通過構建內外結合的數字化治理體系,提升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效率和水平,并促進其有序發展。
從生態學視角來看,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具有自組織、共生共演、持續創新等特點,因而具有一定的自我調節功能。但是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內部包括各種異質性主體,這些成員企業各自具有不同的行業背景和發展目標,為了降低資源不對稱等一系列因素引發的潛在沖突,協調成員企業的行為,實現共同演化和價值共創,仍需要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進行規范和治理。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是通過一系列制度安排與資源配備,以系統慣例協調各成員企業的關系,防止機會主義、“搭便車”行為以及退出威脅。一般來說,焦點企業通過協調各成員企業之間的行為互動和網絡關系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實現治理[6]。
張運生等[7]從成員企業的利益關系出發,基于合理分配收益的視角,提出合理的定價機制可以成為高科技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有效治理方式,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了輻射型、俱樂部型和滲透型3種治理模式;王超和王志章[8]從功能組成角度研究了我國旅游社區創新生態系統的社會治理模式,并提出社區自治和政府服務等四大模塊作為其組成部分,分別體現了系統中不同參與角色對治理的貢獻。陳建斌等[9]從創新知識管理的視角,以知識型中小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作為研究對象,構建了知識型中小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模型,并提出了相應的治理策略:選擇適宜的地理區域、加強種群多元化和和異質性知識的互饋反應、降低知識熵以及打造有利于創新的知識共享和產權保護環境。李曉娣和張小燕[10]基于合作風險的研究視角提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發展主要依賴于創新主體間合作進行研發活動,因此可能會引入單一企業不需要考慮的額外風險,并在此基礎上構建了創新生態系統的風險作用機制模型。
通過文獻梳理可見部分研究從個體行為角度,探討焦點企業在治理過程中建立各種控制機制,通過激勵措施調動成員企業的積極性;部分學者從焦點企業和成員企業的關系出發,分析兩者之間的互動關系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的作用影響;還有一些研究從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地理空間和成員的異質性出發,探討多元化的知識流動和共享對其治理的影響,并提出了知識治理、價值共創和協同創新等治理機制。然而目前學者們大多從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內部對這一問題展開研究,忽略了制度環境對創新生態系統治理的影響和作用。一般來說,組織治理不僅受到資源要素和技術能力的影響,還會受到其所處時空的制度環境影響,內部技術資源以及外部制度環境相結合,共同影響組織的創新和治理[11]。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作為特殊的組織形態,其所處環境(尤其是制度環境),對其治理產生著深刻影響。世界三大灣區(東京灣區、紐約灣區和舊金山灣區)作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代表,具有強大的資源配置和創新能力,其所處區域的相關政策和制度對其治理也發揮了關鍵作用。因此,本文從這一視角出發,探討制度空間如何影響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以期為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理論做出有益補充和新的貢獻。
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作為有效連接各種異質性創新主體的網絡組織形式,其治理機制的形成不僅需要焦點企業與參與企業之間形成協同互動和有效的治理機制,也需要企業創新生態系統與政府和服務機構等其他主體形成相互依賴和影響的協同關系。作為制度和政策的制定者,政府行為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有直接影響,事實上政府承擔著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內部和外部成員的雙重角色。Gawer & Phillips[12]在對平臺生態系統的研究中,將制度劃分為內部制度和外部制度。內部制度主要是指政府作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內部成員,通過塑造系統內各主體共同發展和參與的內部環境,促進創新主體間相互信任和網絡適配性,增強整個系統的合法性認同;而外部制度主要指政府作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外部成員,制定相關的資金和人才政策,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營造適宜的外部政策空間;因此政府通過內部制度和外部制度對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產生內生和外生的雙重影響。
在大數據、物聯網和人工智能等技術快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互聯網數字技術與治理理論相互融合,催生了數字化治理理論。數字化治理理論以其獨特的技術導向,成為政府部門的全新治理理念。數字化治理是指通過不斷引入和實施新興的數據處理技術,加強數字化時代公共服務的協作與發展,豐富各級政府部門的治理手段并提升治理效率[13]。數字化治理關注跨部門治理過程中,系統組織與信息科技變革之間的有機聯系,強調信息科技在社會實體和政府內部運作中的作用,重塑政府與行政程序的關系,并提高治理效率[14]。當前數字化治理主要應用于政府對城市或區域的治理實踐中。作為成員企業和政府、大學以及各類機構通過建立各種合作關系而形成的網絡系統,政府部門實施的數字化治理同樣適用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尤其在當今大數據、云計算和物聯網等技術快速發展的時代背景下,通過數字化技術創新實現對創新生態系統的優化治理,進一步改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運營環境,可以切實提升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水平。
綜上所述,結合數字化治理理論及政府在內部和外部制度空間中的雙重角色,提出以下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模型,如圖1所示。
圖1 雙重制度空間視角下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模型
“互聯網+”情境下,更多創新主體,如政府、焦點企業、價值鏈上下游的參與企業、各類型的服務機構、大學、科研院所等被納入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因此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需要以公共治理的方式對各行為主體進行調控。其中政府是最主要的行動者之一,作為外部環境中的重要成員,主要職責在于打造有助于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發展演化的政策體系和制度空間[15]。從生態學視角來看,生態系統從外部環境獲取能量,并通過正向和負向反饋與環境相互作用以保持生態系統的穩定性。然而由于政府部門之間的目標沖突以及政策分割,常常導致“系統失靈”的現象[16]。
我國政府在社會治理中仍然扮演著“全能型”角色,對社會事務的干預也是全方位的。2015年國務院召開全國電視電話會議,提出了“放管服”改革的概念,并要求各級政府轉變職能,減少市場干預,促進企業的創新能力和活力。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外部治理政策往往是由多部門交叉制定的,然而創新政策的制定源頭過于分散,會導致政策沖突以及創新資源重復配置等一系列問題。為改變這一現狀,首先政府部門可充分利用“放管服”政策契機,明確政府各部門在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活動中的職能定位和責任劃分,從創新技術、創新資源、創新政策、創新人才等不同維度,制定并出臺專業化政策;其次,加強政府各個部門之間的信息共享和協同運作,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需要密切關注并結合信息科技的發展趨勢[15],從更高層次對各部門制定的分散化政策進行協調和統籌;最后,政府部門還需要對創新生態系統治理的宏觀政策進行定期評價,積極獲取不同創新主體和支持機構的反饋,并依據實施效果及時調整政策方向,有效提升政策制定的針對性,進一步完善政策執行效果的評價體系。
在“互聯網+”情境下,隨著大數據、云計算和物聯網等技術的廣泛運用,基于數字技術的創新生態系統治理概念也逐漸被廣泛認可?;诖髷祿虯I技術驅動的量化管理決策模式,正在取代原有的管理范式,對企業的治理產生革新性影響[17]。數字化治理理論聚焦于應用信息技術數字化并重構政府部門的管理流程和體系[13],主張在公有部門使用數字化技術和信息系統,推動并改革公共部門的管理機制,重塑政府的管理流程[18]。作為支撐企業創新生態系統運作的數字基礎設施,政府在其中的建設主體作用無可替代。
首先,政府部門要加強數據基礎設施的建設力度,進一步完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硬件基礎設施環境,通過建設通用數據平臺,根據當地情況制定相應的數字行業標準法規,規范和協調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成員企業在數字治理實踐中行為和活動。其次,政府部門要制定相關政策推動大數據、云計算和物聯網等技術在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中的運用,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和演化提供可靠的數據制度環境,對于人工智能、虛擬現實以及物聯網等行業,及時發布政策框架和產業指南,制定和完善相應的行業標準,促進其在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中的使用,推動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數字化轉型;同時圍繞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發展需求,進一步整合公共服務,加強政策和技術整合,為政府部門建立統一的數字化平臺,增強政府部門數字化服務和創新能力[19]。第三,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和發展除了需要系統內部的基礎數據和衍生數據之外,還需要形態和來源各異的外部數據支撐,包括物聯網系統采集的各類實時和非實時的特征數據、社交網絡和搜索引擎等網絡信息系統提供的結構化數據、半結構化數據和非結構化數據、外部實體業務系統產生的各類支撐數據等。為了提高數據利用效率,避免數據孤島的形成,政府部門還應該制定政策,引導創新生態系統內部成員之間,以及內部成員和外部組織實體之間的數據交換,通過組織元數據、數據共享和交換、數據存儲和訪問以及數據安全等標準的制定,打造適應性強并易于擴展的數據應用制度環境。
制度主義理論認為,組織是處于一定社會環境和制度影響之下,在與周圍環境不斷相互作用的過程中發展變化的,組織形態是適應社會環境和制度的產物。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作為特殊的組織形態,其行為和治理同樣受到社會環境和制度的塑造和影響。新制度理論進一步提出,對組織行為的研究僅僅關注技術環境是不足夠的,還應該充分考慮其所處的制度環境,即一個企業的法律、文化及觀念制度等被廣泛認可的社會事實[20]。組織在追求技術效率的同時,還希望獲得身份的合法化認同。從這個角度出發,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也要在制度環境下尋求合法性,這種通過制度情境的合法性治理體現在如下2個方面。
一方面,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要符合一般制度環境的要求和期望。除了政策制度之外,政府可以牽頭建立創新生態系統合法性的制度行為規范,包括文化觀念、社會事實和共享準則,以協調各創新主體的行為差異和文化沖突;通過引導成員企業、高校、科研機構和中介服務機構等相關利益主體構建合作關系,建立各方協同發展、多方參與、倡導創新的治理理念和社會規范。通過遵循合法性機制和獲得合法性認同,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可以獲得社會的廣泛承認,有利于其拓展社會網絡,獲得更多組織間的異質性資源,通過價值共創實現群體效應,從而提升其治理水平和創新能力。另一方面,在系統內部建立系統成員的共同身份機制、網絡適配機制以及行為互惠機制。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內部成員基于對合法性認同的追求而滿足系統內部的行為規則和慣例,通過遵循共同的行為準則,可以增強成員企業之間的信任和互惠,減少對機會主義和“搭便車”行為的擔憂,提高信息共享程度和擴大聯合解決問題的范圍,從而增強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穩定性。通過彼此信任、程序公正和共同資產所有權,可以保證系統內價值的公平分配,進一步促進網絡內的信任和開放性。因此加強創新生態系統內部合法性的制度建設,有利于提升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水平。
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的終極目標是提升系統的綜合創新能力。政府部門作為企業創新生態的內部參與者,可以以不同的方式協調創新生態系統內部的政策和資源,促進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和創新效率。
首先,政府可以通過政策制定促進系統內各個創新主體之間的合作。如今知識密集型時代,僅憑企業自身的能力很難獲得創新所需要的各種資源和技術,理論上說各創新主體通過網絡關系鏈接,可以實現知識和資源的交流與共享。然而僅憑企業的自發行為和市場化運作,有時難以達到令人滿意的結果,因為各創新主體之間并無隸屬關系,對于市場化運作難以生效的環節,政府的政策推動作用顯得非常必要。以粵港澳大灣區的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為例,粵港澳三地的企業各具優勢,可以形成理想的互補效應,然而由于粵港澳三地在政治制度、經濟環境和社會文化方面又不盡相同,因此互補效應的實現還需要政府的推動,三地政府通過制定協調一致的知識產權政策、創新政策以及其他相關配套政策[21],可以有效地推動企業創新生態系統內部的成員企業跨越制度方面的鴻溝,實現深度協作和創新治理。
其次,政府可以通過政策制定,平衡系統內資源和資金的分配,促進創新生態系統治理。長期以來,基礎創新和原始創新一直是制約我國整體創新能力的瓶頸。西方發達國家憑借先發優勢牢牢占據了一些關鍵領域的技術高地,通過市場化運作和客戶習慣培養等方式占據了大量市場,并以此制約我國在一些關鍵領域的發展。近年來美國政府對華為實施芯片斷供等一系列行為,使得我國政府和企業深刻認識到在基礎研發領域進行突破式創新的必要性。不同于模仿式創新和漸進式創新,突破式創新具有時間長、投入大以及風險高等特點[22],因此政府的配套制度和政策支持對突破式創新而言至關重要。企業創新生態系統作為異質創新主體的網絡集合,集合了網絡化的知識和技術資源,為突破性創新提供了實現的可能性。然而基礎領域的創新不能帶來即時的經濟回報,因而影響著企業進行此類創新的熱情和動力。政府可以通過兩方面的制度安排,推動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和創新活動:一是提供資金支持和稅收減免等優惠措施,解決系統內企業合作創新在資金等方面的后顧之憂,尤其是對市場化程度較低的技術創新,這一措施更是顯得非常必要。二是通過政策安排對資源的分配進行有目的的傾斜,尤其是諸如行業信息、高端人才等稀缺資源。政府主導的資源配置過程有利于創新成員企業優先以較低成本獲取系統內外部互補性的稀缺資源,從而為突破式創新奠定基礎[22]。
作為外部政策和制度的制定者,同時作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直接參與者,政府在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中扮演著重要角色?,F有研究從焦點企業和參與企業的角度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進行了大量研究,而較少從制度層面探究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鑒于這種情況,本文從政府外部制度和內部制度制定雙重作用視角分析了制度空間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作用。
首先,作為外部成員,政府可以通過塑造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外部制度空間加強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在軟環境方面,明確各政府部門之間的定位、職責和分工,并制定協調一致的外部政策;對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形成多層級的量化指標,同時建立相關的治理平臺廣泛收集各方面的治理意見,定時邀請第三方獨立機構對治理政策的效果進行評價并進行調整。在硬環境方面,結合當今基于“互聯網+”的技術背景,在數字化治理理念指導下,加強數據基礎設施建設,并為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知識交流和共享打造適宜的數據制度環境。其次,作為內部的有機組成部分,政府可以通過合法性機制的建立和系統內部的制度安排推動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一方面政府可以在系統內部建立符合合法性期待的制度規范,以約束各創新主體的行為,激勵異質創新主體的價值創造和共享行為,以提升系統的信任水平、穩定性、適配性和開放性;另一方面政府還可以制定相關政策促進系統內部稀缺資源的合理分配和多主體的協同創新,切實提升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治理水平。
未來可通過多案例對比方法,分析不同制度空間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的作用機制及其異同;以及實證分析和仿真模擬,進一步挖掘制度空間對企業創新生態系統治理的深層機制和動態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