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教育家李肖白生平行跡考

⊙ 賈蓉楨子

李肖白先生不僅是一位書法家，還是一位書法教育家，曾創辦了書法函授學校，其在20世紀上半葉書法教育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目前關于李肖白先生的研究并不多，僅有一篇《從星溪走出的書法家李肖白》[1]以肖白先生為主要研究對象，文章討論了肖白先生的生長環境及生平過往，對李肖白教育理念及肖白函授學校的創辦涉及并不多。本文將著重從肖白先生書法教育入手，研究李肖白的生平教育經歷。

一、李肖白個人經歷

李肖白（1895—1940)，昆山正儀鎮人，畢業于江蘇第二師范學校。自畢業后，李肖白從事教育行業，開始其一生的教學生涯。李肖白先生先后就職于上海清心中學、中華職業學校、民立中學、務本女中、上海三友實業社等學校。其中“市北公學，滬寧車站慶祥里，市北公學為順應教育之趨勢起見，大加刷新，并添聘江蘇第二師范畢業生李肖白為教務主任”[2]，就是他從教生涯中的一筆。前期李肖白從事管理、教務工作，后期逐漸轉向書法教育方向，并在1936年擔任中華職業教育社附設第六中華職業補習班的書法指導老師。

在工作教學之余，李肖白將大部分興趣都放在了書法學習及書法教育之上。肖白先生擅長書法，師古卻能跳脫出古人的窠臼，其書法細者清秀而不纖弱，敦厚之處又見骨力，大有融合碑帖之長的意味。“少從衡陽曾先生農髯游，于古人書無不學，而學無不精……長執書法教鞭。歷任江浙著名中學講席，歷二十年。近傾創辦書法函授學校。又以教授得法，解答詳明，著學生之成就，去者不下數千人。蓋善書而兼善教也。”[3]這是當時上海教育局局長潘公展為其書《書法入門》作序時對其學書的簡要介紹及評價，肯定李肖白在書法上尤其是書法教育上的貢獻，贊譽肖白先生以教授身份創辦書法函授學校，為書法愛好者答疑解惑的行為，稱其“善書兼善教也”。

二、李肖白的書法理論及教育思想

民國時期，許多書法家和社會學者將民國書法與古代任意時期書法相比較，都得出民國書法日漸衰頹的結論。因此，書法教育的加強勢在必行。在書法家及社會學者迫切尋求改變的行為影響下，20世紀上半葉的書法教育形式不再局限于古代書法的私塾教育和師徒傳承，而是寓于各種不同的方式和渠道中進行，其中就包括雜志中的新式書法教育。

自19世紀中后期石印技術傳入后，中國近代印刷技術開啟了革新之路。隨著現代出版業的興起，書籍、期刊、報紙等都在各個方面出現了新變化、新動態，內容愈加豐富，體量也遠勝過往，發行量更是越發可觀，使知識與信息的傳遞變得更加便捷，也帶來了公共教育的普及，藝術不再是屬于少數人的知識，而是走向公眾視野的文化。

雜志中書法教育也是極為重要的一部分。各書法研究者都曾在各種出版物上發表過系列文章，普及書法知識，這也是當時書法普及的主要途徑之一。李肖白也曾發過系列文章，例如《對于顏真卿書法之我見》中提到“初學書法，顏書為宜”的論斷，并認為顏真卿（708—784）書法為書家公認初學之書，其中有對顏書“畫之細，直之粗”之夸贊。對專業書家而言，此類文章不足為奇，但于大眾而言，諸如此類書法知識普及類文章，充分展現了在近代書家眼中的古代書法，不僅可以汲取書法基礎知識，更能從中了解專業書家對古代書家書法的具體評價，從中進行思考，得出進一步結論。

李肖白還曾發表過眾多書法指導及書法理論的文章，他發表在《書法研究》《書法問題簡論》中的多篇文章中都提到，不論是中小學校對書法學習的不注重，或者是學生多以鋼筆水筆代替毛筆的行為，都使書法藝術無用武之地，雖在職業界有書法需做到公正清秀的要求，但并無確切的行為舉措保障書法書寫問題。

因此他認為“要改善書法，先要改善制度”[4]，首先應該從教育體制上保障書法教育。肖白先生于文章中曾談及制度問題：“何以書法程度一落千丈？此理甚淺顯，一言以蔽之，制度使之然也，肖白為此問題曾一再為文披露書報，目的因在喚起各界人士之注意。主要之目的，還在希望教育局當局，下最大決心，對于寫字要努力提倡，努力改善。”[5]他曾向教育部提出，中小學生必須擁有固定的書法學習時間，可根據學生年齡與課業內容稍作改變，且請求教育部通令各學校每年按時舉辦書法競賽，希冀通過種種細微舉措推廣書法藝術。肖白先生曾言：“我的主張要改進書法，第一要改善教育制度，第二要多親近毛筆，第三應該明白方法，第四應該多練。”[6]以上為李肖白提出的四點改進措施，可見其對書法改進之心思。在李肖白的教育理念中，保障書法教育需從行為做起，制度保障為最重要的保障之一，若制度保障尚不可做到，則需養成每天練習書法的習慣，逐步達到學習目的，切不可放任之。

以上為李肖白于制度方面，尤其是中小學書法學習方面提出的舉措。如何改善中小學書法教育形式，在民國時期非常具有迫切性，科舉制度的廢除，使寫字不再作為最基礎的學習，從而使大眾忽略了其本身的價值與意義。

在中小學書法教育以外，李肖白更為注重青年及職業界對書法的學習，曾發表過《職業青年書法津梁》[7]《青年書法指導》[8]等文章。他在《書法問題簡論》中也曾提到，書法問題在學生期間似乎并不甚重要，但一進職業界就顯得尤其重要，如果自己之前的學習目標都出了錯，往后行為中便更難改正。從前人們的書法無論風格如何，水準皆在水平線以上，而今卻都達不到標準，且每況愈下，這是書法家皆不愿看見的局面。

而職業青年書法教育，與基礎書法教育也是密切相關的，當時的書法教育甚至于現在的書法教育，都有一定的功利性。為迎合學校教育要求，任何教育形式皆可為其讓步。正是由于對中小學書法教育的輕視，才造成職業青年書法的不達標準，這也是20世紀上半葉大眾遇到的最為突出的問題。職業青年的書法問題尤為重要，對其應采取鼓勵的方式，書法學習不可一蹴而就，是一個長期的過程。書法確實越寫越難，因為對書法了解得越多，對綜合的考量越來越強，而變化和上升的空間越來越小。所以，變與怎么變也是一種考驗，用筆寫字，煉神煉心。

對青年及職業界人員的書法學習，李肖白更為關注基礎學習而不是書法藝術化問題，這與當時諸多書法家的追求并不相同。《青年書法指導》中曾寫道：“一般青年在離開學校以前，沒有一個不厭惡書法、厭惡毛筆，凡需要書寫的東西沒有一件不用鋼筆，到離開學校，走進社會，市面不同，便要想和毛筆親近，從事習練毛筆字了，但是慣于‘橫捏鋼筆’，但要令其‘豎捏毛筆’仿佛別有天地，便格格不入了。”[9]

文中也曾言，現今青年學習書法普遍希望能夠速成，臨習名人字帖，未明筆法，自顧臨習，只在意量的大小，并不在意其質，更不識何種為優。這大概也是其注重職業青年書法教育的主要原因之一。所以在《青年書法指導》中，李肖白將“執筆、選帖”作為重點講解，“須得慢字訣、須有準確的目光”[10]此類都是這篇文章的重點。青年與中小學生相比，除了年齡的差別，對書法的把握并沒有突出優勢，書法藝術是一門“慢藝術”，打好基礎是學習書法的重中之重，堅持練習更是其中的關鍵點。當然書法藝術與其他藝術一樣，審美也極為重要，尤其是在選帖中，準確的眼光能使學生少走彎路。

在其《青年書法指導》文章中，李肖白先生把執筆與選帖作為重中之重，可見肖白先生對學書基礎問題的重視。《申報》中曾有一篇李肖白的文章，《書法與環境（上）》。這篇文章主要講的是學習書法的基礎問題，首先是書法學習的內在環境，也就是書法學習最需要的方法與途徑兩個要素。

其一，家庭間父若兄，則能明白書法之法。就像“二王”、歐陽詢與歐陽通父子一般，一般父親書法成就高，孩子的書法水平自然不低，但其中將出現一個新的問題，則是子不如父，很難超過父輩的成就，因此書法的優劣并不完全與家學淵源相關。其二，則為得良師。李肖白在此處特舉江蘇省第一師范學校，書法指導教師為克塘先生，第二師范為吳量遮先生，等等。據此文章來看，李肖白先生認為書法學習環境除了家學承繼或師徒傳承外，最為重要的還有字帖的選擇一項。依他看來字帖的選擇，也算作書法學習環境中的一項要素，這與肖白先生在其他多篇文章中的觀點一致。

在文中，李肖白先生提及“以本人之得力于歐陽詢“九成宮”……楷書為“玄秘塔”，行書為“蘭亭序”[11]且“但日常所切磋者，無非書法，采購之書籍，無非碎帖。碑帖既得，則無覆探求，反復討論”[12]。可見在李肖白先生的這篇文章中將《九成宮醴泉銘》《玄秘塔碑》《蘭亭序》作為臨帖的優先選項，且李肖白先生在各種文章中皆有相同論述，認為書法出版單帖可作為書法臨摹范本存在。

學習書法是一個由淺入深、由近及遠、循序漸進的過程，歷代名家學習書法無不遵循著正確的學書順序，并且經過了長時間的刻苦訓練和艱苦探索。書法的學習過程，就是習慣的養成過程。這個習慣包括用筆的習慣，包括沉心靜氣的習慣，包括臨帖所謂的觀察對比再糾正的習慣。這些學習書法所有的習慣之中，臨帖的觀察對比再糾正的習慣是眾多習慣的基礎。在這個基礎上，其他習慣才有逐漸形成的可能。好的習慣養成了，就是習慣成自然的時候，熟能生巧那是一個必然的結果，反之，沒有好的習慣，只是錯誤的重復。

三、李肖白書法函授學校

“李肖白書法函授學校招生上海市教育局核準設立，（教授）注重切實應用迅速成功，（校址）上海尚文路鴻來坊七號，（章程）函索附郵二分即寄。”[13]《大公報》廣告信息板塊標注出，1934年上海市教育局正式批準設立“肖白書法函授學校”，其中將學校校址及郵寄問題清楚交代。

據考《申報》中有相關信息：“小西門尚文路鴻來坊肖白書法函授學校，創辦三載，成績斐然，深得各界信仰，近日應職業青年之要求，特舉行第四屆招生，學額以五十名為限，不日行將足額，函索章程，附郵二分即寄。”[14]由此可見，肖白書法函授學校自創辦于1934年后三年間，成績斐然，每年招生一屆，受廣大職業青年喜愛。

當時全國各地青年踴躍報名，肖白書法函授學校的學生也遍布中國。數年間他培養了不少書法人才，在曾熙手札中就曾提及“1935年創辦上海第一所經市教育局立案的肖白書法函授學校，造就甚眾，厲國香、單曉天皆出其門”[15]。

《大公報》也曾提到向李肖白先生請教書法筆性及臨習字帖相關問題，其中也曾提及肖白書法函授學校：“書法方面，應就筆性，制定寫何種字帖，每日寫大楷四十字，小楷五行，可請寫就大楷小楷各一頁，經寄上海南京路拋球場東首慎昌鐘表行肖白書法函授學校，聲明敝所介紹，請求李肖白先生足下筆性，指定寫何種字帖。”[16]可見肖白書法函授學校校址并非固定，與創辦之初不相同，其中原因難以考證。但李肖白始終堅持書法教育，在函授學校進行教學管理的同時，也于報刊中回答大眾書法問題，將書法教育作為其一生的追求。

關于肖白書法函授學校的相關信息，目前可見資料并不多。與此同時，李肖白作為肖白書法函授學校指導教師，在其擔任上海市商會書法義務指導的相關資料中，可見肖白書法函授學校的學習內容。

“書家李肖白君，擅書法，尤長指導，久負盛譽，去年應上海市商會通問班之請，擔任書法義務指導……分別指導應臨之帖。”[17]當時各界函詢信件多達一千多件，為準確解決各項要求，回答詢問，其中有價值的問題被整理成冊，名為《書法指導》。

該板塊就選帖、執筆、用筆、用墨、用紙諸要點，每條切實答復，洞中肯綮。每函附有通問者字跡，編者按其個性，囑咐其可臨之帖，并加以推薦相關出版版本。其中有相關描述為：“關于指導書法之書籍，文意最淺顯，說理最明暢，而最合實用者，確唯李肖白著葉恭綽校之書法入門，是執筆、選帖、練習方法等，靡不指示周詳，附有圖解，尤易明了，閱者得之，可當晤對，誠無師自通唯一之書法指導書也，每冊一元，寶價八角，外購郵費一角二一分，經售處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18]可見此書當時由有正書局發售，且評價非常之高。《書法指導》與肖白書法函授學校處于同時期，這本書成為肖白書法函授學校對書法教育、書法指導最為全面的記錄。

20世紀上半葉，書法單帖的影印發行，讓那些彌足珍貴的法書碑帖、久居皇宮大內的秘寶，都有了面世的機會。李肖白也是這樣認為的，他的推薦不局限于作品，而是將出版物作為其中一部分，詳指到具體出版社出版單帖的具體版本。

例如在答韓均慎君中提及“大字請習《道教碑》，小楷習《靈飛經》，行書習趙松雪《蘭亭序》（有正）”[19]，此處所列舉的就是有正書局《趙松雪蘭亭序》。同樣的推薦也出現在答李鈞君中“大字請習《顏勤禮碑》，以立基礎。小字請習鐘紹京《云飛經》，行書習趙松雪《蘭亭序》（均上海有正書局出版）”[20]。

在又答劉家銘君中“答一，大楷請習《顏家廟碑》，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二，小楷請習《閑邪公傳》，購處同上”[21]。在又答杭州康維華君中嚴明“尊楷大楷請習《多寶塔》（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有售，價五角）”[22]。答陳瑜君“大字請習《張黑女志》，小字請習《靈飛經》，行書請習《天際烏云賦》（上海望平街有正書局有售）”。[23]在答倪崑華君“學習行書，何種字帖適宜？”[24]問題中，李肖白回答“趙子昂《蘭亭十三跋》或《定武蘭亭序》”[25]。可見由李肖白代表的肖白書法函授學校對行書學習的首要推薦為《蘭亭序》，尤其是趙子昂《蘭亭十三跋》及《定武蘭亭序》兩種。肖白先生對其他碑帖作品也有推薦，且大部分為上海有正書局珂羅版影印碑帖。20世紀上半葉的出版技術仍待發展，出版物水平良莠不齊，李肖白的具體推薦幾乎避免了學書者錯誤選擇印刷不良的書法作品，對當時的大眾書法教育起到重要作用。

中國近代的函授教育形式于20世紀初開始出現，最先發端于商務印書館函授學校。自1915年后，愧翁函授書法社、中華書局函授學校、求古齋書法函授學校等各類函授學校逐漸興起，但25年間，函授學校的教育形式一直未能進入公共教育領域。直至1940年，重慶僑務委員會創設了僑民教育函授學校，函授教育學校才正式寫入公共教育領域之中。函授學校在25年間一直以非正式、非官方的形式存在，因此函授學校大多辦校時間不長。從《書法指導》可看出李肖白當時的教育偏重及書法選擇，從而看出肖白書法函授學校的教學推薦及臨寫范本。

結語

民國時期的書法教育形式是絕無僅有的，科舉制度的廢除，學校教育的興起，方方面面都將書法教育推到一個特殊的語境之中。書家呼吁重視書法教育、對書法教育做出的努力，皆為后世書法藝術的發展奠定了基礎。李肖白先生極力倡導教育改革，致力于書法教育，尤其是職業青年的書法教育。重視基礎教育，重視中小學書法教育，則是書法發展的基石。只有為基礎習字打下基礎，才能有更好的發展。其創辦書法函授學校，更是為20世紀上半葉書法愛好者提供了書法學習路徑。肖白先生在大眾教育方面，通過新興傳播方式，宣揚書法教育，更是將學書基礎問題，尤其是臨帖要求放于首位，為大眾書法學習創造了好的基礎。李肖白的一生，為20世紀上半葉書法教育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注釋：

[1]陳益.從星溪走出的書法家李肖白[J].鐘山風雨，2017(2)：32—34.

[2]匯紀各學校消息[N].申報，1920—2—29(11).

[3]潘公展.書法入門序[M].上海：上海慎昌總行有正書局，1934.

[4][5]李肖白.教育方面當前最嚴重的一個問題：要改善書法，先要改善制度[J].綢繆月刊，1936（1）:24.

[6]李肖白.書法問題簡論[J].綢繆月刊，1934（2）:6.

[7]李肖白.職業青年書法津梁[J].綢繆月刊，1935（10）:44—46.

[8][9][10]李肖白.青年書法指導[J].綢繆月刊，1936（4）:34—38，34，36.

[11][12]書法與環境（上）[N].申報，1939—2—10(17).

[13]李肖白書法函授學校招生[N].申報，1934—10—20(23).

[14]肖白書法函授學校近訊[N].申報，1936—4—10(16).

[15]曾迎三.曾熙書札[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0:112.

[16]自修書籍[N].大公報上海版，1936—7—23(12).

[17]出版界[N].申報，1934—2—6(15).

[18]練習書法[N].大公報上海版，1936—8—10(12).

[19][20][21]李肖白.書法指導[N].大公報上海版，1937—3—9（16）.

[22][23][24][25]李肖白.書法指導[N].大公報上海版，1937—1—2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