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形成與發展

□史玉

回溯鋼琴音樂發展史，有很多鋼琴學派誕生，如德奧鋼琴學派、法國鋼琴學派、意大利鋼琴學派和俄羅斯鋼琴學派等。這些學派總是以各自獨特的審美理念為引領，在與其他鋼琴學派的交流中逐漸形成獨特的風格，而后進一步傳承和發展，在模式上更具規范和學術價值。鋼琴學派亦是一個國家鋼琴文化繁榮的標志，由于國情和文化的不同，每個學派也都有著各自的特點和風格。

俄羅斯鋼琴學派成立較晚，直到20 世紀初才迎來全面發展期。1840 年，李斯特來到俄國的各大城市進行巡回演出，他的音樂使一些鋼琴愛好者走上了職業鋼琴的道路。1852 年，車爾尼的學生萊舍蒂茨基在彼得堡的演出大受歡迎,于是他留在當地進行鋼琴教學。他創造的“萊氏觸鍵法”為俄羅斯培養了一批優秀的鋼琴家，其中最優秀的女鋼琴家葉西波娃在安東·魯賓斯坦創建的圣彼得堡音樂學院任教，她推廣萊舍蒂茨基的教學法，培養了普洛克菲耶夫、查哈羅夫等鋼琴家，創立了俄國最早的鋼琴演奏學派——葉西波娃學派。1866 年,尼古拉·魯賓斯坦創建了俄國職業鋼琴家的另一個培養基地——莫斯科音樂學院。這兩所音樂學院從一開始就吸引了眾多音樂家前來教學，并成為當時俄國的音樂教育中心。正是因為他們引進了李斯特、萊舍蒂茨基等人的鋼琴演奏與教學理念,當時俄國鋼琴學派的發展才能夠直接以19 世紀浪漫主義演奏美學為基礎。因此,當下俄羅斯鋼琴學派取得重大成就可以說是因為“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此后，俄羅斯音樂家的鋼琴演奏水平空前提高，他們學習和借鑒歐洲各大鋼琴學派的優勢，同時植根于本民族的傳統音樂，不斷改變、創新，適應時代發展的潮流，并在世界鋼琴之林占據一席之地。其中，被公認的有五位著名音樂家，他們在藝術和教學成就上逐漸形成了五大鋼琴學派，分別是伊古姆諾夫學派、戈登威澤爾學派、費因柏格學派、涅高茲學派和尼古拉耶夫學派，他們在相互借鑒的過程中，逐步形成了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共性美學原則，確立了俄羅斯鋼琴學派的總體藝術特征，帶領其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俄羅斯鋼琴藝術也在此時走向了最為輝煌的時期。

一、伊古姆諾夫學派

康斯坦丁·尼古拉耶維奇·伊古姆諾夫（1873——1948），蘇聯鋼琴家、教育家、人民藝術家。他任教于莫斯科音樂學院，培養出一大批優秀的學生，如奧伯林、弗萊爾等。伊古姆諾夫學派的特點是抒情、簡潔明了、音色細膩。伊古姆諾夫的演奏與教學原則如下。

（一）樂譜

伊古姆諾夫非常重視對樂譜的研究，他認為樂譜是作曲家和演奏者之間的橋梁。演奏者在演奏前要全面思考作曲家的意圖，制訂明確的演奏計劃。他一方面反對完全準確地服從作者，另一方面強調要尊重作者的原有意圖，強調在分析樂譜的基礎上深入挖掘音樂形象，認為演奏者對作曲家理解得越深刻、越全面，就會越自信。

（二）音色

伊古姆諾夫認為，演奏者首要的任務是抒發情感，找到通往人類心靈的道路，而貼合作品的音色則是作品生動形象的保障。他的觸鍵法則是手指與鍵盤的融合——手指盡量貼近鍵盤，用第一指關節的指肚來彈，使手最大限度地接觸鍵盤，利用手的不同傾斜度，在演奏時展現出不同的色彩。其中，最重要的是舒緩手部的緊張狀態，協調動作，使之符合作品的特點。

（三）連貫性

伊古姆諾夫認為，音樂是活生生的語言，要用說話的感覺去表達，樂句與樂句之間、樂段與樂段之間都要有聯系。他非常重視對經過句的演奏，注重樂句之間的呼吸感，引導學生把它作為“統一大句子當中接合處的替換”，使之成為一個有機的整體，強調作品中的所有環節都是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的，音樂是流動、連貫的。伊古姆諾夫學派教會學生自主學習和深入思考，讓學生學會批評地對待自己的演奏。伊古姆諾夫學派的很多演奏及教學觀點被廣泛采納和實踐，為俄羅斯鋼琴藝術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二、戈登威澤爾學派

亞歷山大·戈登威澤爾（1875——1961），蘇聯鋼琴家、作曲家、人民藝術家，1906 年起任莫斯科音樂學院教授，他的學生有貝爾曼、卡巴列夫斯基等。戈登威澤爾學派的演奏特點是炫技并注重音樂內容的表達。戈登威澤爾的演奏與教學原則如下。

（一）演奏技術

戈登威澤爾認為演奏技術是一切的基石，提出兒童要盡早練習音階與琶音，多進行一些趣味性鋼琴演奏手指練習，并使用克列門蒂、車爾尼練習曲集等教材。他獨創了針對技巧的練習方法，如八度的彈奏需要手腕放松，手掌平穩，一指與五指形成一個牢固的“結構”，并突出旋律等。他還會讓學生以不同的調性彈奏車爾尼練習曲，在提高技巧的同時，鍛煉聽力和注意力。戈登威澤爾強調技巧的全面性、穩定性，他認為樂曲的難度越大，炫技性越強，演奏者越應沉穩和從容，全身心地投入演奏中。

（二）音樂內容

戈登威澤爾對作品的詮釋講究嚴謹的布局和理性的處理，因此，在演奏一部新作品前首先要進行作品分析。他在演奏與教學中極為認真，無論簡單的還是難度極高的作品，都能看到他在樂譜上細致認真地標記，盡可能準確地表達作品的音樂內容。

（三）鋼琴教學

戈登威澤爾提出了“一貫式”培養模式，他認為要想培養出頂尖的鋼琴演奏人才，必須從小開始，在他的推動下，莫斯科音樂學院先后建立起了附屬中學和小學。戈登威澤爾經常與學生一起探討作品，他特別重視學生在藝術方面的發展，除了指導學生學習音樂理論等科目，還幫助學生掌握文學、戲劇等方面的知識，拓寬學生的知識面，幫助他們樹立藝術觀。

三、費因伯格學派

斯·費因伯格(1890——1960)，蘇聯鋼琴家、教育家及作曲家，1922 年起在莫斯科音樂學院任教，其學生有梅爾扎諾夫、劉詩昆等。費因伯格學派的演奏特點為嚴謹、條理清晰、極具個性。

在技術方面，他主張先對技術難點加以分析，運用這種技術最基本的訓練方法進行練習，再結合相對應的練習曲鞏固訓練，將作品中的難度部分進行分段，使其化整為零，而后各個擊破。同時，他強調應該加強視奏的練習，這樣能使演奏者的手腦配合能力和反應能力得到提高，獲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在音樂詮釋方面，他主張“永遠不能只注意作品的形式”，應從各個方面盡可能地挖掘“隱藏在作品當中的內容”，要將演奏者內心的抒情與精湛的技術完美結合，達到藝術與技術的平衡和統一。

在教學方面，他主張因材施教。在曲目選擇、技術訓練的側重點及教學方法上，他致力于為每個學生量身打造培養方案。同時，他非常重視音樂實踐，經常帶領學生參加音樂會、公益演出等，這不僅增強了學生的心理素質，還使其積累了許多的經驗。

四、涅高茲學派

海因里希·涅高茲(1888——1964)，蘇聯鋼琴家、教育家。1922 年起在莫斯科音樂學院任教，其學生有扎克、里赫特、吉列爾斯等。他著有《論鋼琴表演藝術》一書，影響深遠。其學派特點為熱情奔放、感情真摯、理性與感性高度統一。

（一）技術訓練

涅高茲提出了“重量彈奏法”，他把這種控制歸結為四個方面，即觸鍵速度、觸鍵力量、手抬起高度和肢體的重量。這四個方面相互融合能表現音樂演奏中的各種聲音。在節奏方面，涅高茲強調“萬物之初先有節奏”，要使作品中的節奏達到平衡、和諧。

（二）音樂的藝術形象

音樂的藝術形象較為抽象，所以演奏者作為中間環節至關重要。涅高茲認為應重視對“音樂作品的藝術形象”的研究，強調只有徹底掌握被表演的作品、表演者和表演的樂器這三種要素，才能更好地展現優秀的藝術形象；對于藝術形象的認識與表現應與技術訓練同步進行，只有在樂感和藝術性方面不斷教導學生，用理性思考展現適合的感性音樂形象，才能使學生形成獨特的個人風格。

（三）教學理念

在教學中，涅高茲吸納了其他鋼琴學派的教學方法，將其融匯到自己的教學理念中，并取得了顯著的教學成果。由于在文學等方面的造詣很高，他在教學時經常會使用形象的比喻來體現音樂作品的畫面性，使學生更容易理解作品，從而激發演奏熱情。

五、尼古拉耶夫學派

勒·尼古拉耶夫（1872——1942），1909 年起在彼得堡音樂學院任教。其學生有肖斯塔科維奇、尤金娜等。其學派特點為謹慎、平穩、邏輯性強。

尼古拉耶夫比較注重對鋼琴演奏法的研究，他吸收了布萊特豪普特《自然的鋼琴演奏》中的一些觀點，結合自身的演奏經驗，得出了一套自己的教學理論。他要求演奏者以作曲家創作作品時的初衷為前提，對作品的整體思路有清晰的理解和完整的構思。他強調以音樂的歌唱性帶動技術，在練習音階和琶音時加入漸強和漸弱、漸快和漸慢，對于其他技術的訓練亦可以如此。同時，他還強調彈奏時對手臂的運用。尼古拉耶夫學派扎根在圣彼得堡音樂學院，其嚴謹的理論分析和獨特的演奏法在俄羅斯鋼琴學派中占據一席之地。

俄羅斯這五大鋼琴學派各有側重方向，但相互之間又能夠密切地聯系在一起，看似不同，實則十分統一，構建出俄羅斯鋼琴演奏及教學的邏輯框架和思維模式。

在演奏方面，首先，每個樂派都很重視基礎練習，形成了一套專業的訓練體系，力求循序漸進，分級分類。其次，他們認為歌唱性是最為重要的表達手段。通過聲音的層次變化、旋律的發展等，聽眾能夠對其產生音樂體驗，進而獲得共鳴。他們的演奏既有細膩的抒情性,又有奔放的浪漫主義激情，音樂表現力豐富，重視細節的表達及整體的完美，既能忠實原作，也能充分表達出個人對作品的理解。

在教學方面，首先，樂派除了訓練獨奏能力外，也非常重視重奏，培養合作、協調及多聲部思維能力等。其次，注重拓展知識儲備，將文學、歷史等知識融入演奏技術的訓練和演奏情感的培養中，使學生能更深刻、更全面地理解及演奏作品。再次，建立專業的音樂院校，編寫系統的教學大綱、教材、教學方法、理論研究等。

在創作方面，民族性是俄羅斯鋼琴作品的一個關鍵詞，俄羅斯豐富的民族音樂為作曲家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作曲家們把本國的文學、藝術、風土人情等融入作品中，創作出大量的鋼琴音樂杰作，與鋼琴家們共同扛起俄羅斯鋼琴學派的大旗。同時，很多俄羅斯鋼琴家既是演奏家也是作曲家和教育家，因此，在演奏和教學過程中會經常使用本國的鋼琴作品，不斷傳承，形成良性循環，使俄羅斯鋼琴樂派得以發展。

俄羅斯鋼琴學派始終站在本民族的立場上，以民族的藝術觀和輝煌的藝術成果，反映出俄羅斯獨特的鋼琴藝術風格。交流與傳承既是鋼琴演奏藝術存在的基礎，也是各鋼琴學派進行發展與實踐的前提，俄羅斯的五大鋼琴學派既有交流，也有后續弟子進行傳承，這就使各鋼琴學派可以不斷更新，在當下依然“保鮮”。

俄羅斯鋼琴樂派的成功離不開西歐浪漫主義音樂的影響，離不開五大學派的嚴格訓練，更離不開本民族音樂文化的積淀。對俄羅斯這個國家來說，鋼琴為“舶來”品，但其鋼琴學派能夠不斷建立、完善、發展，直到現在依舊屹立于世界鋼琴音樂之林，其中蘊含的成功經驗是值得我們學習和研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