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靜
唯物史觀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方法論原則。它突出體現為以對真實社會歷史現實的批判性分析為首要任務,揭示推動歷史發展的內在矛盾和動力,把握社會歷史發展的方向和規律。2013年12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黨的十八屆中央政治局第十一次集體學習時強調,“只有堅持歷史唯物主義,我們才能不斷把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規律的認識提高到新的水平,不斷開辟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發展新境界。”(1)習近平:《堅持歷史唯物主義不斷開辟當代中國馬克思主義發展新境界》,《求是》2020年第2期。這一判斷精準地刻畫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方法在當代中國現實條件下仍然具有蓬勃生命力和深遠意義的事實。因此,準確而深刻地理解歷史唯物主義這一方法論的本質和精髓,把握理論本身與特定社會歷史現實的關系,不僅是理論上解讀馬克思主義思想和精髓的核心要求,同時也是理解中國共產黨的奮斗歷程以及推進有中國特色的哲學話語體系建設的內在需要。
中國近代史是一部各種流派主張探索民族自立自強的試錯史,同時也是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具有自主性的中國革命道路從各種理論和意識形態的爭論中脫穎而出的奮斗史。從鴉片戰爭之后,無數志在救亡圖存、實現民族自立的進步人士不斷對富民強國的道路進行了諸多探索,但都沒有從根本上改變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性質。直到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從根本上為中國提供了全新的思想武器與實踐進路。1919年的五四運動促成了馬克思主義在中國的廣泛傳播,不但揭開了中國人民徹底反帝反封建的序幕,更推動了思想解放和新思潮的興起,為中國共產黨的成立做了思想史上的預備。1921年中國共產黨的成立,正是中國近代民族解放道路發展的必然結果。它順應了當時的中國社會革命發展的需要,也找到了將馬列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的現實路徑。馬克思主義理論一經同中國的工人運動相結合,立刻爆發出了旺盛的生命力。中國共產黨自成立以來,堅持以馬克思主義為行動指南,自始至終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作為初心和使命。與其他在近代史的某一階段曾在中國大行其道的思想理論不同,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理論不是某些抽象的原則和結論,它以真實問題為思考的入口,所貫徹的基本方法是堅持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的唯物史觀,是從社會歷史現實出發來進行思考的問題意識。它的根本立場是對將現實關系歸結為某種理念意識的“虛假觀念”的批判,也是對將一般原則無條件地應用于一切情形的“外在批判”的批判。而這種不顧具體問題的特殊性、以理念統領現實的生搬硬套正是近代其他救亡運動都未能取得最終勝利的原因。
與上述所有秉持觀念優先、現實從屬于理論的思想的支持者們不同,中國的馬克思主義者們從持續不斷的革命實踐和探索中明確認識到,指導原則本身并不具有普遍性的保證、更不提供針對一切情形適用的萬應良藥,只有將理論的核心精神與基本方法真正代入到對具體特殊情形的分析中,才是對理論本身的真正理解和切實把握。因此中國共產黨的先驅者一直注意將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與中國具體實踐相結合,與中國的工人運動相結合,與對中國社會階級狀況的分析相結合,與革命在不同時期的不同任務相結合,從而真正深入到對中國特殊的社會歷史現實的分析中去,真正生發出關于中國革命道路的自主性思考,因此也才能真正完成從民族解放、國家獨立到國強民富的偉大復興之路。中國共產黨的百年歷史是一部堅持不懈地解決中國現實問題的歷史,是一部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繼承和發展的歷史,也是一部不斷運用歷史唯物主義方法進行創造性探索的歷史,更是一部讓理論的生命力持續地照進社會現實的歷史。這個過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它從各種錯誤認識和判斷中掙脫出來,充滿了與教條及陳識的斗爭,但每一次自主性思考無不對中國革命歷程有著重大的意義。正因為有了這樣一個不斷求索的思考與實踐的過程,才有了中國革命最后的勝利。
早在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就在對湖南韶山進行了深入的調查研究之后寫出了《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在文中他以歷史唯物主義方法為指導,運用階級理論和階級分析的方法,對當時中國社會不同階級的經濟社會地位及其對于革命的態度進行了詳細的分析,指明了在中國革命進程中“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這個問題之所以在當時成為“革命的首要問題”,其原因正在于此時的中國共產黨正面臨著如何確立統一戰線構成的階段性歷史任務。黨內擔任領導職務的陳獨秀和張國燾對此分別持有完全不同的觀點。如何最大限度地團結可以團結的力量,卻又牢牢堅持自己的立場和把握革命的領導權,是毛澤東寫這篇文章試圖闡明和解決的問題。但在該文中,毛澤東并沒有直接對文章開篇所提出的問題給出答案,而是通過對當時中國社會六個不同的階級的社會地位、生產資料所有以及生活狀況的分析,對他們各自對于革命的態度和立場進行了判斷。這是馬克思主義學說對時代問題的一次成功觀照。它揭示出,一定歷史階段的物質生產方式決定了該階段的社會性質及其階級結構,并構成了整個社會生活的基礎。毛澤東在全面深入的調查研究中詳細考察了中國社會物質生產方式的多樣性及其在經濟活動中的不同地位,分析了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經濟形態,揭示了中國政治經濟發展不平衡的現狀及原因,對中國社會性質及其構成的復雜性有了進一步的論述,并依此來確定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統一陣線的團結對象和構成的可能。在這樣的結論背后,反映出的是以毛澤東同志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對第一次國內革命戰爭時期的革命任務和長遠目標的準確判斷,是對中國共產黨自身的性質和所面臨的歷史契機的明確定位,是對中國社會結構以及革命本身的長期性艱巨性的清醒洞察。這些判斷,來自于對中國當時問題的準確認識和思考,它不是任何理論和學說可以現成給予的。這種將社會存在本身作為問題思考的質料的方法,正是馬克思所堅持的歷史唯物主義方法的精髓所在。《中國社會各階級的分析》一文,對于澄清當時黨內的錯誤思想、梳理中國革命的基本路線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這種唯物史觀的方法論也始終貫徹在中國共產黨對中國后續革命問題的思考中。在隨后的土地革命戰爭時期,毛澤東繼續看到農民群眾的力量,并根據對中國特殊革命形勢的判斷,創建和發展了井岡山革命根據地,并提出要把黨的工作重心由城市轉到農村,形成了農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思想。他于1930年撰寫的文章《反對本本主義》,針對當時紅軍中的一些領導干部只知道照搬照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本本、共產國際的指示和蘇聯的教條主義,從實踐的角度強調了調查研究的重要意義,要求在面對中國革命的任何問題時都要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同時提出了“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的方法論準則。《反對本本主義》篇幅不長,卻言簡意賅、層層遞進地講透了旨在解決問題的調查研究應當注意和踐行的方面,強調了一切要以問題的現狀和歷史為依據。更值得注意的是,在正在實行的“農村包圍城市”的總路線下,毛澤東提出調查工作不能忽略城市。這不但是對彼時現實問題的分析,更具有長遠的戰略眼光;既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的中國傳統智慧的體現,也是建立在對中國革命總目標的歷史唯物主義分析的基礎上。1938年,當抗日戰爭進行到全面抗戰時期,毛澤東根據戰爭的形勢撰寫了《論持久戰》,這是中國共產黨將唯物史觀和辯證方法嫻熟應用于問題分析的一個極為成功的典型案例。文章從對抗日戰爭本質的分析入手,對雙方包括優劣勢在內的綜合國力進行了詳盡對比,從戰略層面提出了對策,對于“速勝論”和“亡國論”予以否定,并提出抗日戰爭將是持久戰,根據敵強我弱、敵小我大、敵退我進、敵寡助我多助的特征,得出了中國能戰勝并消滅日本帝國主義的結論。特別令國人信服的是,文章提出隨著戰爭的進行,中日兩國的強弱關系會發生變化,因此必須在不同階段采用不同戰術。這一被歷史驗證了的偉大判斷,正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運用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制訂戰略戰術指導抗日戰爭的正確路線、方針、政策和人民戰爭的過程,是馬克思主義的唯物論、辯證法和唯物史觀的有機結合,更是對中國問題進行獨立思考、尋求中國道路的過程。
在1949年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論原則指導下,將集中力量建設新中國放在了首要位置,先后取得了國民經濟恢復、土地改革、社會主義改造、第一個五年計劃實施等重大成就。“文化大革命”之后,中央黨校內部刊物《理論動態》于1978年刊登《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一文。翌日《光明日報》以特約評論員名義公開發表這篇文章,新華社向全國轉發。一場關于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迅速在全黨全社會展開。這場深刻而廣泛的思想解放運動,再次將“實踐性”這一馬克思主義固有的理論品格充分彰顯,并成為正本清源、撥亂反正和改革開放的思想先導。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充分肯定必須完整地、準確地掌握毛澤東思想的科學體系,高度評價關于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問題的討論;作出把黨和國家工作中心轉移到經濟建設上來、實行改革開放的歷史性決策。全會標志著中國共產黨重新確立了馬克思主義的思想路線、政治路線和組織路線,實現新中國成立以來黨的歷史上具有深遠意義的偉大轉折,開啟了改革開放和社會主義現代化的偉大征程。新使命的提出意味著中國共產黨再一次成功地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了起來。正如鄧小平所說:“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同我國的具體實際結合起來,走自己的道路,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就是我們總結長期歷史經驗得出的基本結論。”(2)《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3頁。“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成為這一結合的鮮明宣言和主張。隨后推行的改革開放政策則是這一主張在實踐層面上的推進,它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是由社會主義社會基本矛盾的性質和特點所決定的。
黨的十八大報告指出,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是一項長期的艱巨的歷史任務,必須準備進行具有許多新的歷史特點的偉大斗爭。自黨的十八大以來,全面建成小康社會和全面深化改革開放目標不斷推進,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科學內涵及其相互聯系得以進一步闡明。面對更加系統性、多樣性、復雜性的社會現實,歷史唯物主義方法的重要性更加凸顯。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中國改革已經進入攻堅期和深水區,要堅持改革開放的正確方向,敢于啃硬骨頭,敢于涉險灘,既勇于沖破思想觀念的障礙,又勇于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籬,做到改革不停頓、開放不止步。針對新時代的新形勢,習近平總書記圍繞14個集中連片特困地區,展開50多次調研扶貧工作,堅持在考察調研中研究貧困問題的真實情況,提出“精準扶貧”的理念。他指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最艱巨最繁重的任務在農村、特別是在貧困地區,沒有農村的小康,特別是沒有貧困地區的小康,就沒有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針對發展過程中的各項短板問題,不斷推進科教興國和產業升級,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是適應和引領經濟發展新常態的重大創新。要實行宏觀政策要穩、產業政策要準、微觀政策要活、改革政策要實、社會政策要托底的總體思路,著力加強結構性改革,在適度擴大總需求的同時,去產能、去庫存、去杠桿、降成本、補短板,推動我國社會生產力水平整體改善。
2017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舉行,作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我國社會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等重大政治論斷,確立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的歷史地位,提出新時代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基本方略,確定決勝全面建成小康社會、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的目標。2019年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更是在多個維度上制定了一系列具體目標。2021年7月1日,習近平總書記《在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大會上的講話》中宣布,中國實現了第一個百年奮斗目標,在中華大地上全面建成了小康社會,歷史性地解決了絕對貧困問題,在新的發展階段要向著全面建成社會主義現代化強國的第二個百年奮斗目標邁進。這種歷史性成就恰恰是以對社會歷史現實中真實問題進行思考為前提的。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是在新的歷史發展階段馬克思主義學說與中國具體發展實踐相結合的理論產物,是唯物史觀在新時代的具體應用,它同時也是馬克思主義理論在當代的生命力體現。只有關注中國發展的現實,圍繞當前歷史階段中存在的問題,并有針對性地予以解決,同時依靠人民群眾的力量,從人民群眾的根本利益出發,才能推動中國向下一個階段的目標邁進。
從革命、建設、改革和進入新時代的過程中,中國共產黨始終將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唯物主義方法與中國社會歷史現實緊密相連,并在實踐中不斷生發出富有創造性的新觀點、新判斷、新解讀。作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論,歷史唯物主義在實踐的歷史維度中展現出了蓬勃生機和活力。現如今,世界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面對復雜多變的現實問題,作為科學世界觀和方法論的馬克思主義同樣具有強大的生命力和解釋力,并且能夠在理論和實踐中發揮巨大的作用。
吳曉明教授曾提出,一種哲學體系的真正生命力“在于它同時代的本質關聯,在于它從思想上牢牢地把握著這個時代,在于它在深度和廣度上將思想一直推進到這個時代之本質的最遙遠的邊緣”。(3)吳曉明:《馬克思哲學與當代世界》,《世界哲學》2018年第1期。這一總結把準了馬克思的理論學說和特定的社會存在之間的關系。而這種關系不僅是今天推進和發展馬克思哲學的原則,同時也是馬克思建立自己理論體系時所遵循的原則。
在馬克思看來,揭開人類歷史奧秘的鑰匙要到經濟領域中去尋找。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本身就是一個兼具歷史性和生成性的理論體系,以真實問題為切入口的社會歷史現實一直是馬克思進行理論思考的出發點。在對社會歷史的關注中,他最早發現了產業革命所帶來的各種社會經濟問題。馬克思經歷了歐洲大陸從第一次工業革命(18世紀60年代)向第二次工業革命(19世紀60年代后期)過渡的整個過程。他將這個時期概括為“大工業本身剛剛脫離幼年時期”(4)《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6頁。,產業資本逐漸掌握整個社會生產,理論分析也重點關注生產領域。因此,馬克思本人在這一時期的政治經濟學研究對象正是古典政治經濟學理論所分析的社會經濟現象,反對封建制度和重商主義是他此時思考問題的基本立場。例如,馬克思在1843年以后對當時比較受關注的國民經濟學論著進行的摘錄研究形成了《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其中所涉及的讓·巴蒂斯特·薩伊、亞當·斯密、大衛·李嘉圖等國民經濟學家主要關注的領域在于勞動在生產過程中的價值認定及相關問題;1857年在看到史無前例的經濟危機來臨的前兆,馬克思將其研究成果形成了《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旨在從理論上于危機爆發之前梳理清楚資本主義整個經濟過程的內在邏輯,揭示推動社會歷史的真正力量,從而引導無產階級在這次由金融投機引發的經濟危機中發揮資本主義制度“掘墓人”的力量。然而在接下來的歷史發展中,1857年經濟危機并未造成資本主義制度的崩潰,無產階級革命的推進和開展也并不如預期順利,馬克思意識到有必要對資本的整體運行邏輯進行系統的解析,從結構上刺穿資本主義生產的內在矛盾,才能為無產階級的自我認知和新的斗爭提供理論武器,于是就有了《資本論》的寫作和陸續出版。從這一理論研究推進的整個過程可以看出,恰恰是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不斷發展,它在不同發展階段上的各個環節的問題和矛盾才能充分暴露出來,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研究的理路也隨之逐漸深入。可以說,歷史的打開方式正是以其問題為表征的,而對問題的關注正是理論研究的入口。馬克思從未將自己的思想和理論視作封閉的體系,而是始終對自己之前的結論采取批判性揚棄的態度,真實地直面社會歷史的現實展開,不斷思考時代所提出的真問題,將所研究的對象不斷帶到新的高度,充分揭示出歷史和社會的真實變化及其原因。
以《資本論》為代表的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的意義不僅在于它對19世紀處在古典自由市場時期的資本主義經濟社會關系和經濟過程的深刻分析,更在于它所建立起的以唯物史觀為基礎的批判性方法在之后的社會發展中依舊有效。唐正東教授認為,對這一方法的準確把握,是進行經典解讀和當代探索兩方面所必需的,它“可以讓我們深入地解讀馬克思資本批判理論的深層內涵,從而使我們找準在當代語境中發展馬克思主義資本批判理論的學理路徑”。(5)唐正東:《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唯物史觀基礎》,《哲學研究》2019年第7期。詹姆遜則以另外一種方式強調了《資本論》包括其方法論在內的整個體系的意義:“今天對《資本論》的任何創造性解讀都是一個翻譯過程。這個過程把為維多利亞社會第一個工業時代創造的語言和概念在忠實于原初構建的狀況下轉換成了另一種代碼,還通過對初次再現的抱負維度和精巧結構的堅持,保證了它在當代的可再現性。”(6)[美]弗雷德里克·詹姆遜:《重讀〈資本論〉》,胡志國、陳清貴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年,第7頁。在詹姆遜看來,《資本論》在當代的“可再現性”必須依賴于方法(“抱負維度和精巧結構”)才能實現,而資本在不同階段的本質和結構只有借助于這種構建才能真正被透視。
由此可見,只有堅持以社會存在為出發點、以真實問題為導向、以歷史唯物主義方法為支撐的研究進路,才能在今天不斷探索馬克思學說的當代生命力的過程中不喪失判斷力。縱觀中國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史,也真實地經歷了一個從理論導向向現實導向的發展過程。從打破教科書體系進入自主性思考、進而通過向經典文本的溯源達及當代性的解讀,直至開始思考體現時代特色的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建構,從整體上真正體現了以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推進馬克思主義學說研究的正確路徑。在這背后,是中國四十多年來發展所建立起來的新的社會歷史現實,是對于中國問題、中國道路的真實思考。黨的十八大以來,當中國的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斷達到新的高度,尤其是在數字經濟、智慧治理等各方面已經走在世界前列的時候,這種自主性思考更顯得尤為重要。它是對中國特色的問題意識的凝聚,是從“談論馬克思”到“像馬克思一樣談論問題”的歷史唯物主義方法的實踐。“因為在馬克思那里,社會存在是一個獨立的并且是第一性的哲學范疇,其存在的合法性并不是由傳統哲學那種抽象和超驗的存在所決定,而是由人們的‘實際生活過程’所決定。社會存在就是物質生活條件的總和、經濟基礎或廣義的市民社會及其社會關系等。”(7)鄒詩鵬:《何以要回到歷史唯物主義研究范式》,《哲學研究》2010年第1期。這種思考應當具有以下特點:
一方面,對新的社會歷史現實進行理論研究的立足點需要兼顧文本研究和方法論堅持。毋庸置疑,文本是理論體系的凝聚和梳理,是觀點的邏輯化表達,是研究本身必不可少的質料。它不僅是作者概念結構和結論的系統化呈現,同時更體現為一系列內在的邏輯線索和方法論架構。這也就是詹姆遜在對《資本論》進行當代性重讀的時候強調必須忠于其“原初構建”的原因。阿爾都塞則借用了醫學上的“癥候”提出了一個長期被理論研究所忽略的問題:理論體系的全部故事并不完全表現為所被言說的文字和語句,相反,可見與不可見的關系、文字與言外的互相滲透以及問題被生成的邏輯,更是文本閱讀和研究應當著力的重點。因為這其中所反映的正是思考方式與提問方式的變化,它從根本上決定了作者的視域和文本呈現;并且,文本的閱讀本身是一個互文的過程。它既是作者與讀者的交流,也是文本生成的情境與時代情境之間的碰撞。這也就要求對文本的研究必須在忠實于原著的基礎上堅持開放性生成的態度。需要注意的是,在這種互文和碰撞中起連接作用的始終是方法論的堅持。方法論自覺最終表現為研究者進入某一問題域后在“發問”時所遵循的立場、邏輯、判斷標準和話語表達方式。無論是面對文本還是現實問題,“方法的自覺, 即是建立現成性與生成性的歷史建構關系。”(8)張一兵:《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的方法論視域方法的前置與自覺:馬克思何以呈現》,《學術月刊》2002年第6期。長期從事《資本論》研究的大衛·哈維也一再強調,馬克思所開創的“強大的理論工具”是分析當前矛盾、“處理我們這個時代的難題”的迫切需要。(9)參見[美]大衛·哈維:《資本的限度》,張寅譯,中信出版集團,2017年,第11頁。
另一方面,對新的社會歷史現實的研究需要從“闡述現象”轉向“面對問題”。問題意識突出表現為拒絕以外在反思的方式將一般原則當做普遍性的教條,而真正深入到對真實的歷史條件的分析中。黑格爾認為,外在反思最終走向的是對教條的彰顯和對“形式”的主觀主義占有,是對一般原則的非法同質化挪用;而內在反思則將抽象的普遍性提升為具體的普遍性,進入對事物的實體性內容的剖析,從而以批判性的視野切入問題的生成條件。今天,以信息技術和大數據為基礎的科技飛躍極大地改變了社會的組織形式、勞動方式和價值創造及實現方式。當生產模式不斷地打破福特制所賴以建立的剛性劃分而轉向后福特制的界限消弭時,不但大工業時代勞動過程本身發生了巨大變化,資本與勞動以及其他諸社會要素的關系也發生了變化。整個社會從生產力到生產方式都在面臨著技術所帶來的改變。不僅新的經濟模式對于原有經濟結構產生了截斷性的效應:舊的商業模式被挑戰至式微(甚至消亡),生產、分配、消費、交付、配送及控制體系在新技術基礎上被重塑,許多企業甚至行業的基本面正在發生動搖,而且技術也正在創生著全新的問題。從正在發生的日常經驗可以看到,數字化不但全面重構了人類的生存方式和對自身的認同,算法技術也成為對個體進行凝視的另一重中介,改寫了生命政治權力的布展方式。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再次占用和賦權這兩種過程與剝奪和損失總是交織在一起的。”(10)[ 英]安東尼·吉登斯:《現代性與自我認同:晚期現代中的自我與社會》,夏璐譯,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6頁。要對這些新現象背后的問題作出歷史性的分析,必須借助歷史唯物主義的方法揭示其本質和內核。從現象到問題,是一種從經驗的偶然性到歷史必然性的關注視角的轉變。只有真實地面對社會存在和社會生產,才能達到哲學批判性反思的目的,也才能夠真正建立經得起歷史檢驗的中國哲學話語體系。
馬克思本人一直堅持對方法的強調和對真實問題的把握。除了他在自己的研究歷程中所展現出來的現實關注外,在1872年為《共產黨宣言》的德文版所寫的序言中,馬克思恩格斯還曾針對這個歷史文本生成時和出版時的社會條件的差異做出了聲明:“這些原理的實際運用,正如《宣言》中所說的,隨時隨地都要以當時的歷史條件為轉移。”(1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376頁。正因為如此,馬克思對自己在第二章末尾的結論也作出了歷史性的判斷。這種敢于不斷超越自己的勇氣恰恰是馬克思唯物史觀方法論的最好體現。
馬克思主義的唯物史觀是從現實的人的現實實踐出發的,它面對的是現實的世界,建構的是現實的理論。任何超現實的不切實際的幻想都是與馬克思主義格格不入的。不過,需要注意的是:由于馬克思試圖揭開的是人類歷史的奧秘,所以現實世界始終與人的實踐活動密切相關的。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恩格斯首先批判了青年黑格爾派“天真的幼稚的空想”,“所有的德國哲學批判家們都斷言:觀念、想法、概念迄今一直統治和決定著人們的現實世界,現實世界是觀念世界的產物。”(1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6、15-16、23、22頁。所以,他們的任務“在于揭穿同現實的影子所作的哲學斗爭,揭穿這種如此投合沉溺于幻想的精神萎靡的德國人民口味的哲學斗爭,使這種斗爭得不到任何信任。”(1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6、15-16、23、22頁。在他們看來,“這些哲學家沒有一個想到要提出關于德國哲學和德國現實之間的聯系問題,關于他們所作的批判和他們自身的物質環境之間的聯系問題。”(14)《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6、15-16、23、22頁。“他們只是用詞句來反對這些詞句……這種哲學批判所能達到的唯一結果,就是從宗教史上對基督教作一些說明,但就連這些說明也是片面的。至于他們的全部其他論斷,只不過是進一步來粉飾他們的一種奢望, 以為他們用這樣一些微不足道的說明作出了仿佛具有世界歷史意義的發現。”(15)《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16、15-16、23、22頁。馬克思恩格斯之所以重視現實,是因為歷史的前提是現實的個人,是他們的活動和他們的物質生活條件。在人類歷史中,現實不是死的物,而是活生生的人類活動以及它們的結果。要揭示歷史的真相,就必須回到現實人的現實活動中來。面對精神只需要想像,面對現實不僅需要勇氣,還需要有進行實踐和解決問題的智慧和方法。精神立足于現實也才能飛得更高。對于馬克思主義哲學而言,既要立足于現實又要不局限于現實,既要有面對當下問題的智慧又要有長遠的歷史眼光,這樣才能完成改變世界的新哲學的使命。這也正是中國共產黨人在社會主義建設事業中一直在踐行的。
馬克思主義哲學無論是對人的認知還是對社會(包括未來社會)的認知都離不開現實,回到現實、基于現實是認知歷史、把握未來的基本方法。在講到人的本質時,馬克思明確強調要在現實性上理解人、把握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6)在講到社會時,馬克思說:“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凡是把理論引向神秘主義的神秘東西,都能在人的實踐中以及對這種實踐的理解中得到合理的解決。”(1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5、135-136頁。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講到共產主義時說:“共產主義對我們說來不是應當確立的狀況,不是現實應當與之相適應的理想。我們所稱為共產主義的是那種消滅現存狀況的現實的運動。”(1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40頁。可見,一方面,現實性始終是唯物史觀的根基,一旦脫離了現實,就會陷入空洞的詞句之爭;另一方面,現實始終是與實踐聯系在一起的,脫離了實踐,就無法回到現實、理解現實。馬克思創立唯物史觀的獨特意義和價值恰恰在于開辟了一條通向現實的實踐道路,正因為如此,實踐的觀點是馬克思主義首要的、基本的觀點,通過對現實的實踐解讀,既揭開了歷史發展的奧秘,又使理論實現了現實化,呼應了時代的要求,解答了時代的課題。因此,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建構,不只是理論上的,更是現實上的。只有達到現實的高度,回到現實中來,即回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實踐上來,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建構才有可能完成。
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不只是思想趨向現實,同時也是現實趨向思想。“光是思想力求成為現實是不夠的,現實本身應當力求趨向思想。”(19)《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3頁。這里的思想,不是某個具體的結論,而是精神的高度和方法的引領。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現實發展,正是行進在這樣的道路之上。對于哲學而言,它也不應該只是一種對現實的簡單直觀的理論反映,而是時代精神的凝練,是新的時代精神的集中體現。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任務的提出表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已經卓有成效,并且在政治上不斷彰顯自身發展的規律性,因此需要產生與現實已經取得和正在取得的巨大成就相應的學理表述,從理論水平上來體現實踐的水平,這是任何別國的經驗和別國的理論所不能代替的。這也正是建立在社會歷史現實基礎上的“四個自信”的體現。
黨的十八大以來,中國整體的經濟社會發展不斷推進。隨著以移動網絡為基礎的科技進步,勞動范式、經濟組織形式和資本的運作方式都出現了極大的變化,新的經濟現象層出不窮。另外,宏觀經濟結構也面臨調整的壓力。這種機遇與挑戰并存的局面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在新時代所呈現出來的特點,也一直成為理論建設所關注的熱點,各個學科也都努力以不同的視角和維度來透視這些新變化所可能引起的趨勢和影響。作為中國共產黨理論指導的馬克思主義哲學更應當積極主動地承擔起這一歷史重任。社會歷史的不斷推進為重新理解馬克思學說的概念、方法和意義提供了新的思考路徑。馬克思主義哲學也必須正面回應經典理論和當代變化之間的張力,適時地對概念和理論本身進行推進。真正推進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對當代中國社會和全球經濟現狀的解讀,既是理論本身發展的需要,也是建構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基礎和前提。
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真正理論張力,不是源于對一般結論的簡單重提,而是直面和正視歷史現實,并通過深入思考給出時代的答案。社會經濟現實的改變必然會導致新情況、新問題的出現,這就要求經典理論必須接受新的實踐檢驗,并在對新問題的思考和回應中推進和發展理論。
在這些新變化中,最明顯的莫過于數字經濟不但成為新的經濟增長點,而且極大地改變了傳統的勞動組織形式、生活方式和社會治理模式。在2019年10月31日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 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在《決定》中,生產要素的類別被拓寬,并確認了它們在分配中的合理地位。這正是當代的理論建設和決策制定對經濟現實做出的反饋。當然,在回應數字經濟所提出的挑戰的過程中,探索和爭論在所難免,因為現實的加速發酵會促使現象不斷發生變化。這就需要我們真正貫徹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實踐精神,本著求真務實的態度,保持對現實的關注,不斷更新知識結構,推進理論的持續發展。例如,越來越多的無人工廠、無人超市的出現也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經典理論中的勞動價值理論以及資本有機構成等問題提出了挑戰。智能化不斷提高的工具也在沖擊著傳統的活勞動和死勞動的定義:因為人工智能時代的機器已經不再是過去那種和人對立的、作為固定資本而存在的、不實現價值創造和只完成價值轉移的生產工具,它們是人的延伸,甚至人的革命,可以在過程中實現價值創造。最新的人工智能算法中的多層人工神經網絡意味著機器開始從模仿人類思考方式出發具備了一定的“智性”,它在勞動過程中具有人類勞動所具有的對象性,因而能夠自主完成勞動過程。同時,通過軟硬件共享(移動通信設備、大數據技術和其他應用軟件),以人工智能技術實現的“無人化”勞動不但是人類勞動和機器相結合的產物,同時包含了表現為共享性公共產品和服務在內的社會協作性勞動。人工智能憑借其智能化的技術代替了過去人在勞動過程中物理性在場的方式,人類在這個過程中將自身的勞動以人工智能作為物質載體和實現形式參與到物質生產過程中,履行的仍然是人類的意識和目的。另一方面,在生產范式發生巨大變化的今天,非物質勞動生產在整個社會生產中所占的比重遠大于馬克思所處的時代,甚至物質勞動生產的很多環節也開始轉向以互聯網為基礎的去工廠化特征。這些勞動由于不再依賴特定的場域所提供的硬件化生產資料,會表現為從業者工作時間與非工作時間之間的界限的模糊化。換言之,當工作時間不斷地彌散到全部生活時間之中時,生產勞動也會同樣貫穿于其他經濟的其他環節甚至非經濟化過程中。由泰勒制和福特制所共同保證的現代性條件下的“效率優先”和“規模生產”所賴以存在的專業化分工(或分離),在互聯網和大數據技術的推動下消弭了邊界,重新定義了社會生產的連接邏輯。新的建立在數字技術基礎上的勞動已無法像《資本論》所討論的工業勞動那樣集中發生,它與所有可能的社會交往及協作完全不能分離,從而形成一種新的非生產化的生產勞動結構。更為重要的是,當這種新的勞動形式和平臺經濟模式相結合后,該如何定義這種勞動從屬關系以及在去組織化的情況下保護勞動者權益,也是新時代經濟現實對理論者提出的時代任務。因為只有在對這些時代問題進行深入觀照和思考的基礎上,才能有針對性地為政府政策的制定提供現實啟示。毋庸置疑,新時代的中國在經濟發展的很多方面、尤其是數字經濟的發展已經走在世界的前列,新現象新問題的出現正是社會經濟飛躍發展的表現之一。對于這些問題,只有一方面牢牢把握馬克思主義哲學所提供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另一方面將它們貫徹到對問題鞭辟入里的分析中,才能真正建立起對中國問題進行中國思考的有中國特色的哲學話語體系。這一話語體系的建立,正是文化自信和理論自信的必然結果,也是擺脫理論上的學徒狀態、堅持自主性思考所必須完成的任務。
馬克思恩格斯曾經指出,對哲學家們來說,從思想世界降到現實世界是最困難的任務之一。“哲學家們只要把自己的語言還原為它從中抽象出來的普通語言,就可以認清他們的語言是被歪曲了的現實世界的語言,就可以懂得,無論思想或語言都不能獨自組成特殊的王國,它們只是現實生活的表現。”(2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60年,第525頁。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同樣需要如此。它不應把提出震撼人心和令人激動的詞句作為理論追求,而是必須將立足點建于現實世界之上,真實地觀照和反映現實生活,在理論上把握現實,這樣才能從“實踐的中國”走向“理論的中國”,這也是我國今天的理論界已經達成的普遍共識。然而,要想完成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僅僅回到現實還遠遠不夠,它不僅需要透過現實的表象抓住事物的本質,把握事物變化發展的規律,而且需要基于現實又回到現實的反復理論探索、創新、檢驗和完善,才能使理論不斷得到豐富和發展。只有在理論與現實的雙向互動中,才能逐漸完成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理論建構。
為了適應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需要,應做好以下幾方面工作:
首先,對傳統理論的現代反思。任何基于社會現實的理論,都必須考量社會現實自身的發展變化,只有脫離社會現實的理論才會把自己看成是萬應良方。對于致力于推動人類社會歷史進步的經典馬克思主義理論而言,我們不能無視社會現實的變化照搬照抄,更不能把西方馬克思主義基于當代資本主義新變化而對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改造當成是普遍法則,進行簡單的理論模仿、嫁接和移植,而是需要基于我國的客觀實際,運用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同時根據中國出現的新情況、新問題,綜合分析經典理論的效用限度及其邊界。弄清哪些需要對原有概念進行新思考、新闡釋,哪些需要概括新特征,產生新概念。例如隨著非物質勞動的出現以及勞動的生活化和生活的勞動化,勞動與生活的界限變得越來越模糊,這直接導致了勞動概念的內涵深化和外延擴展,需要進一步進行反思和確認。而對于數字經濟而言,則需要打破原有的理論框架,形成新概念、確立新思維。數字經濟不只是一種新的經濟形式,它還在不斷創造新的歷史。在數字經濟的基礎上,還會產生數字政治、數字文化等等。這些新問題都需要我們進行深入的理論思考和探究,并且形成新的理論。
其次,實踐基礎上的理論總結。對實踐的深刻認知始終是理論創新的前提,理論來源于現實又高于現實。“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自己思維的此岸性。”(2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34頁。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既要對出現的新問題、新情況作出適時的理論反應,保持理論的高度敏銳性,又要對社會生活的本質有深刻的認知,把握社會發展的方向。如果僅僅只是跟隨在社會現象背后做機械的解釋、注疏工作,這樣的理論除了迎合現實、吸引眼球之外,是沒有真正生命力的。除了認知理論之外,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還擔負著一項重要使命,那就是價值理論的建構。我們不僅要認識現實、在理論上把握現實,還要在價值上引領現實、在觀念上提升現實。中國哲學話語體系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的理論總結,同時也是社會主義的價值觀和人類自由解放理念的集中反映。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應包括認知理論和價值理論的雙重建構,它是理論和實踐的統一,也是真理和價值的統一。因此,我們需要對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內涵做進一步分析,不能只是停留在口號式地回到現實,而是要真正成為時代精神的精華,既要對復雜的社會現實進行微觀的、多層次的理論剖析,又要進行宏觀的、綜合的理論把握,從而形成立體式的理論架構。
再次,理論創新和應用。馬克思曾指出,真理的彼岸世界消逝以后,歷史的任務就是確立此岸世界的真理。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絕不只是提出幾個新概念、新名詞娛人耳目,而是要以完整的理論形態概括、總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它必須真正具有理論概括力、說服力,既要具有思辨性、邏輯性,又要能夠準確反映現實、表現現實,它是對時代提出的迫切問題的理論回應。正因為如此,中國哲學話語體系不僅產生于中國現實,而且能夠應用于中國現實。此外,由于社會主義道路具有的普遍特征以及中國哲學話語體系所揭示的帶有普遍性的社會主義建設和發展規律,它還可以對別國的社會主義實踐具有參考價值和借鑒意義。中國哲學話語體系既是對中國當代社會現實的理論回應,也是對世界文明進程貢獻的中國智慧。只有在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有所作為,中國才能真正從站起來到富起來再到強起來,并且在引領世界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方向方面做出貢獻。
最后,社會實踐的反饋。理論建構的目的不只是體現理論的嚴謹、邏輯的嚴密,更重要的是回到現實,指導實踐。創新理論是為了創新實踐,在實踐創新中才能檢驗理論的正誤,才能體現理論的張力。中國哲學話語體系的力量不應只是停留在理論層面,它還需要回到實踐,展現實踐智慧和力量;它不僅要能夠更好地解釋現實,而且能夠更好地改造現實。所以,我們不僅要從現實出發,而且要回到現實。從現實出發、回到現實不是走向表象主義,而是要在實踐的推動下,以反思批判的眼光在歷史中審視現實、把握現實和超越現實,在實踐中豐富理論、發展理論和完善理論,真正實現在現實中升華理論,在理論中把握現實。我們不僅要有現實感,而且要有歷史感。現實不是平面的現實,而是歷史的現實和現實的歷史。只有把現實放到歷史中,我們才能認清中國社會現實的獨特性,真正弄清中國社會現實的真相,從而創立具有時代性、自主性并兼具民族特色的中國哲學話語體系。
總之,中國哲學話語體系建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獨特實踐的理論回應,是中國社會發展的客觀要求,遵循著辯證發展的邏輯。中國式的馬克思主義不是傳統馬克思主義理論與中國社會現實的簡單耦合,而是基于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的自主性理論創新。自主性理論創新的重要方法論基礎正是堅持馬克思開辟的唯物史觀的發展道路,以實事求是的精神和開放的姿態直面中國社會實踐中的重大議題,從“談論馬克思”到“像馬克思一樣談論問題”,實現方法論自覺和理論自信,我們才能真正跨越歷史的鴻溝,重新煥發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生命力,堅定對社會主義道路的信心,推進社會主義偉大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