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童
【摘 要】 為最大限度減少海運風險對貿易活動的影響,以2021年“長賜”號集裝箱船在蘇伊士運河擱淺事件為例,分析貨主面臨延遲交貨的違約風險、貨款的逾期或壞賬風險、陷入“共同海損”的冗長法律程序且須分攤損失等風險。面對各種風險,貨主應提升海運風險防范認知,建議:重視貨物險、延誤險的購買,分散遠洋運輸的特殊風險;引進其他運輸方式,促進貿易供應鏈結構的優化;完善運輸合同條款,事先控制海上運輸風險的損失敞口。
【關鍵詞】 蘇伊士運河;海運風險;國際貿易;貨主
0 引 言
海上運輸是國際物流的主要方式,但海上運輸通道也有安全脆弱性且高風險等缺點,其途經漫長、多樣和復雜的不同海域,易受各種自然條件、人為因素干擾,一旦關鍵路徑堵塞,運輸鏈將整體癱瘓,從而影響國際貨物的貿易交期、庫存、生產,以及貨主資金的周轉,致使貨主遭受嚴重損失,甚至陷入費錢費力、持久的法律糾紛。筆者以“長賜”號集裝箱船在蘇伊士運河發生擱淺事件(以下簡稱“擱淺事件”)為例,分析其制約遠洋運輸鏈、國際貿易關系的表現,揭示其對貨主的不利影響,探究貨主規避風險的措施。
1 案情簡介
蘇伊士運河連接紅海與地中海,全長約195 km,是全世界最繁忙的運河,也是國際貿易物流鏈的咽喉要道。2021年3月23日,蘇伊士運河突發嚴重的堵塞事故,22.4萬噸級大型集裝箱船“長賜”號從紅海駛入運河后擱淺(艏部和艉部橫亙兩岸),導致雙向交通癱瘓,北上及南下的400多艘船舶被迫在地中海及紅海漂泊等待?!伴L賜”號集裝箱船懸掛巴拿馬旗幟,船舶所有人是日本正榮汽船公司,船舶長期出租給臺灣長榮海運公司運營和使用,主要承載我國出口貨物。由于船型巨大(長400 m,寬59 m),蘇伊士運河最寬處只有345 m,只能采取先挖掘土石方、再使用大功率拖船拖走的救援方案。3月29日下午,“長賜”號集裝箱船被移到大苦湖,蘇伊士運河開始逐漸復航;滯留的所有船舶于4月3日全部駛離。
蘇伊士運河開通后,船舶擱淺事件屢見不鮮,但“長賜”號集裝箱船擱淺事件損失金額、影響范圍、持續時間,都是史上最嚴重的一次,因而被稱作“世紀大堵船”。該擱淺事件對貨主的影響表現在以下3個方面:
(1)從經濟損失看:在恢復通航前,蘇伊士運河兩端停滯了400多艘船舶,每小時損失高達26億元,平均每天被阻斷運輸的貨物高達330萬t。
(2)從影響范圍看:“長賜”號集裝箱船始發地為高雄,中途??康难b卸港包括青島港、洋山港區、寧波港域、臺北港、鹽田港、馬來西亞榮帕拉帕斯港,經過蘇伊士運河后原計劃在4月1日到達荷蘭鹿特丹港。除“長賜”號集裝箱船外,還有其他400多艘船舶在蘇伊士運河兩端等待通航。經蘇伊士運河從北向南運送的貨物主要為電子產品、服裝、鞋帽、水泥、化肥、谷物、鋼材等,從南向北主要為原油、石油及其制品、礦石、木材、油籽等,收發貨地涉及歐洲、紅海及波斯灣沿岸、印度、東南亞、東亞等區域。運河堵塞必然影響上述貨品、區域的進出口貿易流通。
(3)從持續時間看:該擱淺事件直接導致紅海與地中海、大西洋與印度洋長達6 d的航運及貿易供應鏈熔斷,以及緩慢解除積壓的周期再次延誤,降低了貨物交易的效率。另外,散貨船、LNG船及集裝箱船等400多艘船舶還在海上停泊等待,多處發貨港不得不緊急削減發運計劃,加劇了庫存積壓,造成了到貨和銷售周期延遲,導致本就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的歐洲貨運窘境又雪上加霜;甚至有些貨主被迫指令承運人繞道南非好望角,增加了運輸成本和物流周期。
“長賜”號被拖到大苦湖后,即遭到蘇伊士運河管理局扣押。蘇伊士運河管理局要求船舶所有人、承租人支付賠款,否則繼續扣押船舶及船上總價值35億美元的貨物。直至2021年7月7日船方與蘇伊士運河管理局簽署和解協議后,“長賜”號集裝箱船才駛離蘇伊士運河。該擱淺事件的貨主遭受的損失有:由于貨物延遲交付,按照貿易合同及貿易術語,貨主可能向收貨人承擔延遲交付賠償責任(例如合同liquidated damages條款約定的違約金);若貨主未購置延遲交貨保險或貨損保險,延遲及貨損風險將由貨主自擔。另外,船舶所有人宣布了共同海損,意味著貨主也要分攤貨損及救援費用損失。由于海上運輸特殊的法律制度,參與各方對上述風險并無較大爭議,貨主承擔的責任雖已成定局,但可通過與交易對手協商,盡量減損。
2 貨主風險分析
該事件中的承運人可根據法律條款免除或限制責任,但貨主卻要承受貨物無法卸船、滯留埃及、延遲交付的后果,甚至還要承擔共同海損,與承運人共同分攤損失。貨主承擔的風險主要是:
(1)延遲交貨的違約風險。收貨人不能按期收貨而產生的損失可向貨主索賠,貨主、收貨人均無權向承運人索賠,只能自擔風險。
與繞道南非好望角相比,船舶途經蘇伊士運河可大幅節省時間及成本。從大西洋沿岸歐洲前往印度洋經蘇伊士運河航程可縮短5 500~8 000 km,從地中海沿岸前往印度洋經蘇伊士運河航程可縮短8 000~10 000 km,從黑海沿岸前往印度洋經蘇伊士運河航程可縮短12 000 km。若一艘貨船以12 kn的航速從蘇伊士運河前往荷蘭阿姆斯特丹港只需約12 d航程,但繞道好望角將花費41 d,并增加約300萬元的額外費用。鑒于蘇伊士運河得天獨厚的區位優勢,一旦運河堵塞,意味著航線的關鍵路徑中斷,產生的最直接影響是航次受阻、貨船無法按期抵達卸貨港,且無其他較好的替代方案。此情況下,貨主面臨的延期風險可概括為2個方面:①“長賜”號集裝箱船上的貨物先后遭遇擱淺6 d、后被扣押3個月的雙重滯期。由于蘇伊士運河管理局強行扣押船舶、拒絕船貨分離,船上貨物不可避免地大范圍、長期性延誤交付。②除了“長賜”號本船貨物外,受該擱淺事件影響的400多艘船舶滯留的貨物同樣面臨延遲交付的風險。另外,該擱淺事件也引起了原定途經蘇伊士運河船舶所涉及的東亞、東南亞、中東及歐洲各裝卸碼頭及航線的連鎖反應,風險進一步蔓延。被堵在地中海或紅海的船舶只能等待“長賜”號集裝箱船移走;準備開航或行駛中的船舶不得不調整航線、暫停發貨或返航,加劇了延期交貨的不利影響。
鑒于延遲交貨甚至交不了貨的既定事實,收貨人因此遭受的損失包括轉賣訂單的利潤、對上游客戶延遲交貨的違約責任、來料加工業務被迫停工的成本。若貿易合同約定到貨交付,貨主即賣方也可能面臨貿易合同下收貨人即買方的索賠,包括合同規定的延遲違約金,以及買方實際遭受的直接損失。尤為嚴重的是,根據《海牙規則》等相關國際公約及大部分國家海上運輸法律的規定,無論是收貨人還是貨主,都只能向實際責任方即承運人索賠因貨物損壞或毀滅造成的損失,無權索賠因貨物延遲交付造成的損失。這也擴大了貨主自擔損失的風險。
(2)貨款的逾期或壞賬風險。一旦收貨人未收到貨,可能會拒絕或延遲付款,甚至要求退貨退款,從而導致貨主錢貨兩空。
貨主對于滯留在“長賜”號集裝箱船上的貨物已無控制權。若境外收貨人未收到貨,可能會拒付貨款(除非信用證方式),甚至會借此要求退款。結合國際貨物買賣的交易方式,可劃為2類情況:①貿易合同使用發貨地交付的貿易術語(例如EXW、FOB、CFR、CIF),貨物越過裝運港船舷即交貨,此時風險及責任便轉給買方,即船舶擱淺導致的延遲風險由買方承擔。盡管如此,買方考慮到未收到貨的情況,仍可能冒違約風險而拒付款,或根據貿易合同的其他條款或相關法律拒付貨。例如,若買賣雙方采用了CIF貿易術語,賣方負有購買貨物保險的義務,一旦賣方或其貨代公司實際未購買保險,賣方構成違約,買方就有理由拒付款,甚至解除合同要求退款。②貿易合同使用到貨地交付的貿易術語(例如DDP、DAP、DAT),貨物抵達目的地從運輸工具卸下即交貨,此時風險及責任即轉給買方,而船舶擱淺導致的延遲風險當然由賣方承擔。一旦買方遲遲收不到貨,則有權拒付款。若超過貿易合同規定的期限,買方有權解除合同并要求賣方返還已付款。
(3)貨主陷入“共同海損”的冗長法律程序且須分攤損失。擱淺事件發生后,船舶所有人便宣布了共同海損。共同海損是指在同一海上航程中,當船舶、貨物和其他財產遭遇共同危險時,為了共同安全,有意地、合理地采取措施所直接造成的特殊犧牲、支付的特殊費用,由各受益方(承運人、貨主)按受益財產價值比例分攤的法律制度。共同海損制度看似對貨主不公平,卻得到了國際公約、大多數國家法律的普遍認可。一旦宣布共同海損,雖事故原因與貨主無關,但其也要與船舶所有人分攤損失。共同海損是船舶所有人保護自己、轉嫁風險的常見手段。若貨主選擇或依賴海運方式,必然要面對海上突發事故的共同海損風險。
該事件共同海損的程序復雜、歷時漫長,且事故發生地、管轄法院均在境外,中國貨主無論是參與分攤程序,還是提走貨物,均面臨被動、陌生、繁冗的不利局面。若貨主提走貨物,需向理算機構提供擔保函以承諾分攤損失,無貨物保險公司簽署的共同海損擔保函,則需提供現金擔保。
3 貨主防范風險的若干啟示
3.1 重視貨物險、延誤險的購買,分散遠洋運輸的特殊風險
承運人深耕海運業務,深諳海上風險的嚴重后果,一般會自覺購買有關保險。盡管該擱淺事件造成了巨額損失,但船舶所有人、承運人已購買了較成熟的保險產品(船殼險、船舶險及責任險等),承保范圍覆蓋了船舶自身損壞、對運河堤岸的觸碰損壞、救助費用等大部分的損失或賠償責任,并不會因此而破產。
然而按照航運慣例,承運人購買的以上險種一般不包含貨主因貨物毀損而遭受的損失,這部分損失由貨主自行選擇是否投保。即便貨主投保,多數所購保險一般也只承保貨物在物理狀態上的損壞或滅失,不含延遲交付的損失(需另付費投保延誤險)。在實際業務中,許多貨主投保情況并不理想,在事故發生后往往因未投保、投保不完整而只能自擔損失。究其原因:①貨主不熟悉航運業務,未認識到遠洋運輸的高風險性,通常將進出口及運輸業務委托給貨運代理公司,為節省成本,可能放棄投保或壓減承保范圍;②貨主的關注點集中在按期交貨及收款,一般忽視了前期保險產品的選擇和審核。尤其是在CIF、CIP貿易術語下,保險由境外賣方購買,不少買方在簽署貿易合同當時對保險公司、承保范圍、免賠額、保險金額一無所知,直到發生貨損事故時才要求賣方提供保單,但為時已晚。
鑒于此,貨主應高度重視遠洋貨物保險的投保和前期把關,尋找專業實力雄厚的保險公司,若己方負責投保,應指定專人專項落實保險手續的及時辦理;若貿易對方負責投保,則緊密跟蹤,并采取制約督促手段,將保險單設置為貿易合同生效條件、付款條件,或合同規定逾期辦理保險的違約賠償責任。重點審核保險單的內容,包括被保險人名稱是否準確、承保風險是否全面、保險金額是否完整(不設或盡量調低免賠額)、保險期限是否充足等。綜合考慮雙方的貿易背景、貨物用途,若供應鏈需求緊張,貨主不僅要投保貨物損失險,還要投保貨物延誤險,以分散延遲交貨引起的大額損失風險。為盡量降低保費,可考慮眾多貨主充分借助各自行業領域的協會力量,群策群力,與國內保險機構進行集中洽談,確立長期合作、標準一致、客戶穩定、費用優惠的保險產品。
3.2 引進其他運輸方式,促進貿易供應鏈結構的優化
該擱淺事件刺激了運河管理費、海運費、保險費的上漲,貨主的成本相應增加。貨主應意識到,不能過度依賴海運,應嘗試可行的替代方案。
(1)中歐班列是較成熟的方案。亞歐之間的物流方式主要包括陸運、空運和海運。中歐班列作為陸運的骨干力量,采用了集裝箱國際鐵路聯運,設定了固定車次、站點和線路,往來于我國、歐洲,以及“一帶一路”沿線各國。自2011年首列開通以來,中歐班列在10年間得到了快速發展,硬件設備及技術條件日趨完善,輻射區域愈加寬廣。例如,2020年中歐班列共開行1.24萬班次,輸送貨物113.5萬TEU,我國境內累計開行超過100班次列車的城市達到29個,到達歐洲20多個國家所涉90多個城市。[1] 根據國家發展和改革委員會的數據,2021年第一季度中歐班列開行3 398班次,發貨32.2萬TEU,環比分別增長75%和84%,發展勢頭迅猛。 與海運相比,中歐班列具有速度快、運距短、更安全等優勢,受自然環境影響較小。該擱淺事件凸顯了替代方案的重要性,中歐班列也由此迎來前所未有的火爆。另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防疫物資、醫護用品的需求大幅上漲,中歐班列周期比海運周期短,對供應時效性要求高的貨物可通過中歐班列進行運輸。
(2)建立海外倉庫也是近年來新興的物流模式。在出口貿易中,除了運輸外,我國貨主還面臨境外報關、稅收、配送、倉儲等一系列問題,這些問題處理不當也會耽擱物流周期。對此,建立海外倉庫,或與境外倉儲商建立長期合作關系,選擇低成本、低風險的時機,提前將市場供需穩定的貨物運至境外倉庫,使貨物具備向買方即時配送的狀態,可解決物流周期問題,規避隨機運輸的風險?!皵U大海外倉規?!钡乃悸凡皇橛行У牟糠痔娲桨浮?/p>
海上運輸在全球貿易中有著極其重要的地位,與其他方式相比,其具備運費低、載量大、發展成熟且航線網絡發達等優勢,能適應多種貨物規格。但鑒于海運費上漲的現狀,貨主可適當調整供應鏈結構,為時效性強的商品貿易尋找更便捷、更安全的替代方案,通過多種運輸方式并存和靈活搭配,實現成本、風險、效率的有機結合,以及自身效益的最大化。
3.3 完善運輸合同條款,事先控制海上運輸風險的損失敞口
貨主以商品購銷為主業,重視并擅長貿易合同的把握,但對于運輸合同的結構及內容一般缺乏深層的理解。該擱淺事件再次驗證了國際貿易對海上運輸的高度依賴,以及海上運輸風險事件發生后承運人往往得到各種保護、貨主卻遭受“不合理”的待遇。鑒于此,貨主需改變重貿易、輕運輸的觀念,以航運圈專業參與者的標準要求自己,完善海上運輸合同,通過條款設計遏制過度損失,實現各方損失、風險及利益關系的平衡。
(1)針對貨物損壞、延遲交付的情況,運輸合同需規定若事故原因是承運人(包括船長或船員)故意或過失所致的,承運人應對貨主的損失承擔賠償責任。為提升承運人同意該條款的概率,貨主可商談要求承運人購買責任保險。
(2)針對客觀因素引起的船舶擱淺、河道堵塞事件,承運人可能以“不可抗力”的理由提出免責。為防止其濫用,運輸合同可規定承運人負有及時通知貨主、采取減損措施等義務,在保證貨主利益最大化、損失最小化的前提條件下獲得免責。
(3)運輸合同需設置承運人負有船舶安全內控管理的嚴格義務,強化承運人杜絕運營不當引發風險事件的審慎意識。船舶管理系統失靈,加之船舶所有人、承運人、船員間缺乏有效溝通和協調,可能是該擱淺事件的誘因之一。這不僅是承運人需解決的管理漏洞,也是貨主要關注的問題,即從客戶角度通過運輸合同對承運人確立正式、明確、嚴格的船舶安全管理義務,包括開航前勤勉檢查以確保船舶試航、定期進行船舶技術更新和保養維護、準備足額的維保資金、編制相關方溝通協同的體系文件及突發事件應急預案等,并規定承運人如有違反將承擔不利后果和責任。
4 結 語
海上運輸是全球貨物貿易的主要載體,如何控制海上運輸風險對外貿活動的不利影響,已是貨主無法回避的課題?!伴L賜”號集裝箱船擱淺事件反映的僅是海上安全隱患的冰山一角,諸如天氣、海況、戰爭、海盜、政策及其他因素均可能導致關鍵航線――類似蘇伊士運河的咽喉要道還包括馬六甲海峽、霍爾木茲海峽、巴拿馬海峽等――的癱瘓,進而妨礙全球貿易供應鏈的流通,導致貨主遭受損失。我國是貨主大國,貨主應重視該擱淺事件反映出的問題及帶來的啟示,關注風險防范,探究解決對策。
參考文獻:
[1] 周音. 2020年中歐班列開行逆勢增長,全年開行1.24萬列[N/OL].中國新聞網,(2021-01-04)[2021-05-23]. https://www.chinanews.com/cj/2021/01-04/9378304.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