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南京大屠殺題材紀錄片的國際傳播實踐

汪 適

紀錄片作為國家傳播戰略中的重要組成，在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構建良好的國家形象方面日益扮演著重要角色。借助紀錄片這一媒介形式實現中國故事“走出去”，已成為中國國際傳播能力建設和文化軟實力建構的重要方式。南京大屠殺題材，是具有國際視野的選題。南京大屠殺題材紀錄片是承載這段歷史事件和國家記憶的說服力強、真實性強的影像載體。

紀錄片《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由江蘇省廣播電視總臺（集團）歷時兩年打造，以主持人探尋的方式對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的歷史事件進行還原，全片共6集，每集38分鐘，于2018年12月13日，第五個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在江蘇衛視播出，荔枝新聞、我蘇網等新媒體平臺同步推出，此后于2019年12月28日在紫金國際臺播出。該片以南京大屠殺期間冒著生命危險留在南京的六位外國友人為線索，講述了他們在南京大屠殺期間對南京民眾進行救助，對日軍殘暴行徑進行記錄，并在戰后對這段慘痛歷史作證的真實故事，是國內首部使用外籍主持人講述南京大屠殺題材的紀錄片。

以往南京大屠殺題材的紀錄片創作，主要是聚焦事件本身，多為全景式描述。而紀錄片《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立意深刻，表現手法新穎，將一段不為人知的史實以主持人探尋講述、結合歷史影像和歷史文物以及情景再現等方式展示給觀眾，在細微處對人性之光進行了挖掘，彰顯了和平與正義的力量。該片對中國故事的講述立足于國際視野，主要體現在以下四個方面：

一、故事選材國際化

紀錄片作品中以第二次世界大戰為故事題材有許多，南京大屠殺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史上與波蘭奧斯維辛集中營慘案、日本廣島原子彈爆炸齊名的“三大慘案”之一，是駭人聽聞的反人類罪行，是人類歷史上十分黑暗的一頁，以此為題材紀錄片作品也很多，如《1937南京真相》《1937南京記憶》《外國人眼中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見證南京1937》《正義之劍——戰后中國對日戰犯審判檔案揭秘》等。2007年美國著名紀錄片導演比爾·古登泰格（Bill Guttentag）拍攝了紀錄電影《南京》，自此南京大屠殺題材再次引起國際社會廣泛關注，多次被拍攝成各種影視作品，如電影《張純如》（加拿大拍攝）、電影《拉貝日記》（法國、中國、德國合拍）、紀錄片《南京被割裂的記憶》（日本拍攝）等陸續被搬上熒幕。

《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將鏡頭對準了南京大屠殺中的一個特殊群體——大屠殺期間生活在南京的外國人。他們是南京大屠殺的見證者，親身參與了難民的保護和救治工作；他們是南京大屠殺的記錄者，對日軍暴行進行記錄；他們也是南京大屠殺真相的揭露者，以各種形式向國際社會傳播南京大屠殺的歷史真相。

他們中有南京國際安全區創立的主要倡議者和組織者之一美國牧師米爾斯；有領導救助成千上萬受傷難民的鼓樓醫院管理者美國人詹姆斯·麥卡倫；有在南京郊外救助兩萬多名難民的德國人卡爾·京特；有打破日軍封鎖，率先向世界深入報道南京大屠殺真相的美國記者弗蘭克·德丁；有記錄四百多起日軍屠殺平民事件并在戰后南京審判戰犯軍事法庭出庭作證的金陵大學教授美國人劉易斯·斯邁思；有收集大量日軍暴行證據并積極傳播大屠殺真相的德國外交官格奧爾格·羅森。

這六位外國人在南京大屠殺期間，冒著風險，以各種方式保護南京民眾，并記錄下日本侵略者的殘暴行徑，相較于人們更為熟知的約翰·拉貝、約翰·馬吉、明妮·魏特琳、羅伯特·威爾遜而言，對他們的研究較少，歷史資料也欠缺。為了取得更加豐富和翔實的史料，主創團隊邀請了多位權威歷史專家參與創作，同時創作團隊還到美德兩國12個城鎮進行深入挖掘，尋找故事主人公的后人以及到曾經工作過的地方尋找線索探尋歷史真相。

《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向觀眾展示了大量在以往同題材紀錄片中從未披露過的有關故事主人公的照片、日記、信件、影像等，比如在美國西弗吉尼亞州的基督教歷史協會檔案館，攝制組發現了1938年2月期間麥卡倫牧師的日記和信件。新發現的16頁日記和信件對國內原有的《麥卡倫日記》（1937年12月19日到1938年1月15日）的內容進行了補充。這些一手資料的發現和使用讓片子內容更好看、新鮮感更強的同時也為南京大屠殺歷史的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參考。

二、講述人國際化

在以往的國產歷史類紀錄片中主持人的使用很少，尤其是南京大屠殺題材的紀錄片從未使用過主持人。一方面主持人作為主觀色彩濃烈的角色存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紀錄片的客觀性。另一方面紀錄片中涉及的場景、故事主線和視聽元素都不夠健全，不足以完全清晰地傳達故事內容時，借助主持人的現場解說、和現實人物的面對面的交流可以讓故事完整，使用得當能讓整個紀錄片故事的敘事結構和講述方式增色。《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制作之時距離南京大屠殺慘劇的發生已經長達80年，很多歷史場景、歷史人物和歷史資料已不健全，為了完整故事，還原歷史，最終主創們決定揚長避短嘗試使用主持人。

主持人的人選也是一個難題。作為一部歷史類題材的紀錄片，在主持人的選擇上首先要求他不僅是位客觀理性的講述者，而且是一位對中國歷史有一定研究的史觀端正的歷史學者，其次為了便于國際傳播，主持人的母語必須是英語。經過反復斟酌，《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劇組最終邀請了在華美籍歷史學者費嘉炯（Andrew Field）作為主講人。費嘉炯是昆山杜克大學（美國杜克大學和中國武漢大學合作創辦的非營利性中美合辦高校）的教授，在上海生活了20余年，常年研究中國歷史，對中國歷史有著客觀和獨到的見解，而且他曾作為主持人參加過多部國內歷史類題材紀錄片的制作，有著豐富的紀錄片主持經驗。

在正式拍攝紀錄片《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時，主持人有一場在鼓樓醫院1892樓出鏡的通告。當導演和攝影師在為拍攝做準備的時候，費嘉炯手里拿著麥卡倫日記，循著日記的內容獨自走上二樓，站在二樓窗口向遠處望去，若有所思，攝影師迅速記錄下他站在樓上向遠處眺望并思考的畫面。事后他說站在樓上好像就能看到1937年鼓樓醫院到外面激烈的戰火、戰后的狼藉和醫院滿是難民的場景。主持人的使用讓觀眾更容易被帶入歷史現場,讓故事講述方式更新穎，通過主持人解讀分析歷史人物的心路歷程增強了故事代入感的同時，提升了紀錄片可看性。

三、采訪人物國際化

人物采訪是紀錄片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歷史類題材紀錄片中,人物采承擔著使人物立體、還原真實歷史、發揮敘事功能、傳遞正確歷史觀等重要作用。優秀的人物采訪能夠激發大眾的觀看興趣，引起情感共鳴；可以提升紀錄片客觀性，讓故事立體豐滿；可以反映主題和價值觀，提高傳播力。

紀錄片《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采訪的人物豐富、涉及面廣，有國內研究大屠殺的專家學者，如南京大學民國史專家張生、姜良琴等；有歐美的多位知名專家和學者，如美國著名歷史學家理查德·羅德斯，耶魯大學神學院研究員瑪莎·史莫莉等；有南京大屠殺幸存者以及他們的后人，如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夏淑琴，南京大屠殺期間江南水泥廠財務主管徐莘農之女徐爾欣等；有故事主人公的親人，如卡爾·京特的夫人和女兒，格奧爾格·羅森的后人等。

為了讓采訪順利進行，創作團隊將采訪內容制作成提綱，通過電話或者郵件與被采訪對象進行交流溝通。在采訪耶魯大學神學院研究員瑪莎·史莫莉時，她說：“我覺得安全區委員會的每個人都在冒著極大的生命危險為難民做事。他們沒有一天能確定自己是安全的，因為他們也受制于日本士兵。在他們看來，保護無辜平民是他們的責任。但同時，我認為也是出于對日軍行為的憤慨。他們知道無辜平民也成了攻擊目標，所以就想盡可能地去保護他們。”在采訪卡爾·京特夫人時，這位白發蒼蒼的老人這樣評價自己丈夫對中國的感情：“對于他（卡爾·京特）來說，（中國人）和德國人一樣，他是在中國出生的，和中國孩子一同長大，他自身和中國人沒什么區別。”這就是卡爾·京特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中國人的原因。國內外專家、幸存者及其后人、故事主人公親屬的成功采訪使得《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的站位更高，視角更為立體客觀，增強了國際傳播的可信度和說服力。

四、語言表達國際化

近年來媒體事業迅猛發展,紀錄片已成為“文化輸出”的重要手段之一。隨著中國對外開放步伐的加快,越來越多的“中國故事”依靠紀錄片走出國門,走向世界。調查顯示影響中國紀錄片海外接受因素中，翻譯問題最高，占45.71%，翻譯的質量直接決定了中國紀錄片海外傳播有效性。

《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同樣面臨上面的問題，使用雙語解說為主創團隊提出了挑戰，英文的使用如何做到既精準又符合外國人的語言習慣。主創團隊的辦法是邀請主持人參與到紀錄片的創作中來。在制作階段費嘉炯就加入劇組，按照他習慣的交流方式將中文文本翻譯成英文，然后把他翻譯的英文內容交給國內研究南京大屠殺的專家對英文進行校準核對，確保用詞準確、表述到位。這樣既規避了后期由高語境向低語境翻譯時帶來的“文化折扣”問題，又可以在前期就實現了中國內容的國際化表達。

五、結語

《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以主持人講述結合紀實影像、歷史資料、歷史文物、情景再現等方式，對南京大屠殺的歷史真相進行還原。人物國際化、講述人國際化、采訪人物國際化、語言表達國際化奠定了《黑暗時刻：我們在南京》國際傳播的基礎。創作者大膽創新，在講好中國故事、傳播中國聲音上下功夫、做文章，積極推進南京大屠殺從民族記憶、國家記憶轉變為世界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