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草籽
我二姐當兵復員后,在西安西郊一家工廠職工醫院當護士。1982年的一天晚上,她在醫院上夜班,半夜兩點,接到了我三哥打來的電話。三哥心急火燎,說他的兒子龍龍被開水燙傷,馬上要送往西安。他問二姐:送到哪家醫院為好?
三哥三嫂在華陰縣一家工廠上班。前一天晚上臨睡前給龍龍洗澡,三嫂先往盆里倒了開水,就在進廚房接涼水的當口,四歲的龍龍掉進開水盆里,立即送到廠職工醫院,醫生做了簡單處理后留觀一兩個小時,發現龍龍屁股上被燙傷的部位情況不大好,感覺問題嚴重,建議三哥立即將孩子送往西安治療,廠醫院派救護車配合。
那時大家沒有手機,家里也沒有座機,三哥便在華陰廠醫院給二姐打了電話。幸虧二姐復員后在西安兩家大醫院進修過,對各家醫院專長有所了解,便在電話里建議救護車直接往省人民醫院開。華陰離西安近300里路,預計開到天也就亮了,她在醫院門口等候。
省醫院燒傷科醫生給出的結論是中度燙傷。三哥兩口子在醫院陪同孩子治療一個星期后,孩子病情穩定。下一步該怎么辦?回華陰,還是繼續住院治療。這個當口,每天負責往醫院送飯的二姐拿定了主意:這個病最害怕感染,最怕感染后皮膚留疤痕——關鍵是換藥、護理要細心。二姐決定:你們倆回華陰上班,把龍龍放我家,我每天給他換藥。我上倒班,在家時間多……
我第一時間把二姐的決定告訴了爸媽,兩位老人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
我家姊妹六個,我是老六,當年還沒有結婚,二姐還沒有孩子,大哥、三哥在外地成家,其他哥姐都在西安。記得1975年,二哥的孩子出生,二姐剛剛復員,索性住在二哥家侍候月子,為二哥二嫂減輕了許多負擔。這次龍龍住在二姐家治病,她和姐夫分了工,她負責每天給龍龍換藥,姐夫負責做飯。剛開始的一個星期,三哥陪住,二姐的負擔小一些。三哥走后她的心全都操在龍龍身上,除去上班,整天跟龍龍在一起,陪他玩兒,講故事。龍龍是個極其聰明懂事的孩子,身患重病卻不哭不鬧,整天高高興興,好像病在他人身上一樣。二姐回憶說,關鍵是病患部位在屁股上,龍龍看不見,看不見就沒有恐懼感,對身體恢復最為有利。
兩個月之后,龍龍傷口基本痊愈,二姐把一個活蹦亂跳胖了兩三斤的孩子交到了三哥手里。據說回到華陰廠里,托兒所阿姨、廠里同事都說,這么大的病恢復這么快這么好,堪稱奇跡。這話傳到我們耳朵里,大家都沒有當一回事,兄弟姐妹之間的關系,不就是互相關心互相幫忙么?
還是說我二姐吧,二姐的故事最多。1971年二姐當兵走得急,戶口、糧食關系都沒有轉。她當兵一個多月后,二哥在單位請了三天假,專程到漢中城固縣鄉下為二姐轉戶口。轉戶口就要到當地糧站賣糧食,二哥在那兒人生地不熟,困難重重。拿到一應手續,二哥又輾轉來到涇陽縣部隊駐地,把手續交到二姐手里。到了1973年,二姐部隊轉移到甘肅酒泉,離我當兵的部隊稍近,二姐便托她戰友給我捎來一個收音機、一包炒花生豆。收到東西我很意外也很慚愧,我倆同年當兵,我在高原部隊有高原補貼,每月津貼比二姐多五毛錢,應該是我給她買個收音機才好。那臺收音機不錯,起碼十幾塊錢,要花她兩個月津貼哩!
說來奇怪,也許是遺傳,我家六姊妹,除二姐外,先后擠進膽囊切除隊列,都變成無膽人。因此到了2014年年初,我和夫人得知二姐因膽囊炎住院去探望時,都沒有把她的病當一回事。
我們夫婦到了醫院,才發現情況不好,二姐佝著腰,手扶病床欄桿,疼的話也不想說。二姐夫一臉的沉重,說從春節后膽部就疼得厲害,半夜疼得睡不著,要在客廳里走一兩個鐘頭。以膽結石名義住的院,打了四五天消炎針卻無濟于事,做不成手術,醫生手忙腳亂。當下我和二姐夫商定,在這兒繼續消炎,等某個化驗結果,第二天去省醫院找我夫人的外甥看看。
外甥看過二姐的X光片和相關化驗報告單,初步認定為胰腺癌,又從肝膽科主任那兒得到確認。外甥稱做手術風險很大,建議保守治療,可以維持一年時間。
回到家便給二姐明說了。事后證明,這一步走的很有必要,恰到好處。接下來,我們兄弟姐妹在大姐家開了兩次會,反復權衡手術和保守治療的利弊,最后達成做手術的共識。這兩次會議上二姐均發表了自己的意見,淡定得好像說別人的事一樣。
接下來,二哥和二姐夫去交大一附院肝膽科掛了專家號,確認二姐得的是胰腺癌,立即手術。動手術前一天需要交兩萬塊錢,二哥拿出自己的信用卡墊付了,省去了二姐夫許多麻煩。
2月25日,手術歷時8個小時,我們兄弟姐妹在手術室外等候了8個小時。在醫院當天安排的幾十臺手術中,二姐用時最長,且是唯一一個被推出手術室時仍處昏迷狀態的病人。
二姐病情稍有好轉可以進食了,第一頓飯是大姐送去的小米稀粥和雞湯,由二姐自己挑選。我也承擔了每天中午給二姐送飯的任務。
3月10日,一直放心不下的大哥夫婦從北京乘飛機趕回西安,兩人就近住在醫院附近賓館里,方便天天去醫院探望二姐。
4月30日,上天送給二姐一個最好的禮物——兒媳生下女兒果果。二姐生性爽朗,平時最喜歡跟小孩說話,如今來了個小天使,二姐心花怒放。
大病后的第一個大年初一,兄弟姐妹聚餐。想起去年春節后的日日夜夜,苦雨艷陽,加上幾杯酒下肚,大家免不了回憶起各自做膽結石手術前的心驚膽戰茫然失措,每個人都把自己笑話了一番。都說在生命的關鍵點上,二姐要高過我們一頭。
餐桌上,大姐給二姐的評語是“心態最好,抗癌英雄”。二哥的是“笑聲一如既往,我學習的榜樣”。三哥的是“心大底氣足,肚里能撐船”。
二姐笑著回應:哥哥姐姐弟弟都為我的病揪心,我能做到的就是好好配合醫生做治療,我越早恢復,你們就能越早放心。大家心動,鼓起掌來。我們感謝二姐,因為二姐使我們明白了一個道理:人到生死攸關處,保持平常心,還有可能爭取到一個好的結果。我們也感謝二姐夫,他在第一時間做出將病情如實告知二姐的決定,為二姐的積極面對提供了前提和基礎。
這場大病前,二姐一直叨叨要去40多年前下鄉插隊的漢中農村看看。2017年,三哥開車,拉著二姐夫婦去了漢中,了了心愿。回來后,二姐兩口回二姐夫老家無錫探親,順游南京,半個月時間。再往后,二姐上了華山,去了海南三亞。往后又續上了因病耽誤的一個合唱團的課程,每個星期去邊家村學習一次。
今年我二姐73歲了。正月初四,西安的兄弟姐妹在一起聚餐,二姐依然顯得那么年輕,笑聲還是那么爽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