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憶母親

◎文/渭水

母親已離世23個年頭了?；秀遍g，她常常出現在我的面前，如昨夜月光淡淡映入眼簾，熟悉的身影伴我思念。

母親李莉的老家在陜西三原縣，其祖父與于右任是同學，交往甚密。其父親李世卿曾在于先生創辦的民治學校任教、當會計。

母親高中畢業，在三原附近徐揚的小學任教兩年后，在地下黨組織幫助下，通過封鎖線北上參加革命。1948年，分配在關中分區文工團擔任演員。新中國成立后，在陜西軍區文工團擔任干事，后調往陜西軍區八一小學、西安市45中學任教，直至離休。

像許多人一樣，母親的一生普通而平凡。但作為一位母親，她所賦予兒女們博大的愛心和點點滴滴的情結，令我終生銘記。

母親告訴我，我出生剛滿月，就被留在老家三原，由奶媽照看。母親回到西安忙于工作，直到后來，她才得知奶媽有孩子，奶水根本不夠喂養我。為此，她一生內疚，覺得虧待了我。她離休后，幾次提及奶媽還念著我，要同我一道看看奶媽，但終未成行。

后來，我被接回西安，因父母忙于工作，由爺爺照看，住在南院門的盧進士巷。母親周末看望我，因一直與爺爺相處，我性格孤僻，見到母親如同陌生人，從不叫她。母親為此傷心落淚，我卻依舊躲避她，不理睬她。

后來，我到陜西軍區八一小學上學，每周末仍回爺爺家住。當時，母親在八一小學任教。學校條件不錯，冬天宿舍有火爐，母親生怕我受涼，拿來暖水袋為我暖腳。上學時，還悄悄躲在教室外觀察我的表現。我上四年級的時候，正值國家困難時期，盡管學?；锸巢诲e，但有定量，飯量大的同學吃不飽。一次，母親將我與班上一位飯量大的同學叫到她的宿舍，拿出自己蒸的紅薯紅豆飯讓我們充饑。那頓飯好甜好香，成為我忘不掉的一頓美餐。母親總想方設法照顧我，親近我。當時，我卻不理會她，因為心中只有爺爺。

大約1963年的一天，母親匆匆將我帶出學校，雇了一輛三輪車，坐上車她沉默半天，望著我說：“爺爺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暫時回不來，以后周末放學就和媽媽住在一起，好嗎？”我沒有吭聲，心中已經明白再也見不到爺爺了。母親生怕我得知爺爺去世的消息后太傷心，難于接受，繼續繞著圈子安慰我說：“別難受，等爺爺回來了你再去他那里住。”可憐天下慈母心呀！我“嗯”了一聲，強壓悲痛，裝著什么都不知道，淚水在眼眶里轉。

母親和藹可親，耐心細致，崇尚文化。暑假夜晚在校園納涼，望著明亮的月亮，會給我與弟妹們講嫦娥奔月的故事，講普希金童話，講賣火柴的小女孩，講聊齋，領我們背誦唐詩宋詞，唱兒歌……還教我們洗衣服，干家務活。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和弟弟與附近單位的同學組織了一次足球賽，她大為支持，還現場觀戰，大長了我們兄弟們的士氣，結果大勝對方。

1966年，“文革”災難降臨，父親被打成“走資派”，被關入“牛棚”。面對突如其來的厄運，母親承受著種種壓力，安慰父親，關照子女，毅然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沒多久，她因受到父親的牽連，也被關進所在學校的“牛棚”。母親以濃濃的親情，默默地忍辱負重，帶領我們走過那段黑沉沉的日子……

母親有一個終生遺憾，就是因為上學時加入過“三青團”，而始終沒有能夠被批準加入中國共產黨。離休了，母親還想著入黨，對此想法，我曾感到詫異。細細想來，我應該尊重母親那純潔執著的忠誠。因為入黨對她來說，既不是為升官，也不是為發財，只是一種神圣的追求。關于她為什么加入“三青團”，母親說，自己并未申請，那時品學兼優的學生都被校方吸收為“三青團”團員。

離休后，她有兩個愿望：其一，到寶雞看望我，再去嘉陵江源頭森林公園轉轉。其二，到深圳看望我大弟，順便觀光一下特區風貌。母親辛勞一生，如此小小愿望何等簡單。在我安排下，在小姨、妹妹、妹夫陪伴下，母親來到寶雞，在森林公園游玩了半天。她非常愉快，興致很高。當晚，在我家中住了一宿，因放心不下父親一人在家，第二天便匆匆趕回西安。現在想來，因我計劃不周，晚飯安排不當，沒有盡善盡美照顧好她與小姨，心中甚感不安。

母親患家族性高血壓癥幾十年，經常頭昏出虛汗。但她總是忙前忙后，操持家務。我作為長子卻很少問及她的病情，對老人家關心甚少。1997年11月19日，我正在寶雞參與拍攝電視紀錄片《老三屆故事》，突然接到妹夫電話，說母親病重。趕回家看到滿院花圈，我雙腿發軟……原來，母親因突發腦溢血已經溘然長逝。

人們聞訊后，紛紛來家中吊唁。省人藝院外一家賣羊血泡饃的老板也趕來憑吊，他跪倒在地呼喚道：“老太太好人呀，走得太早，太可惜！”在場的人無不動情。舅舅、小姨告訴我，前不久與母親相聚，她還為小時候將我托付奶媽照看而后悔流淚。我哽咽了……母親總是處處為子女著想，而我所盡的孝心遠遠不夠呀！

追憶母親博大而無私的愛心，追悔自己無法回報無法補償的往事，我寫下這篇短文，作為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