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而復得的“泳權”

◎文/天愛

自從被城南游泳館拒之門外，這兩周時間，于我而言，像是過了漫長的二十年。

我今年71歲，“泳齡”長達一個甲子。每當我這樣介紹自己，泳池里的年輕人都會“哇”一聲，能將一項愛好堅持六十年，這才是不折不扣的真愛吧。

可現在城南游泳館以我年齡太大，繼續在他們館內游泳會有危險為由，客客氣氣地為我辦理了年卡退費手續，我不愿意拿工作人員結算的錢，工作人員一臉為難道：“阿姨，我們領導說了，如果您不滿意，可將今年前幾個月的卡費都退給您。”我說不是這個問題，況且前幾個月我也使用了年卡，為什么要找你們退費呢？我還希望明年、后年、大后年，只要我游得動，一直在你們館里辦卡，為啥現在說不讓我游就不讓我游了？

工作人員是個年輕姑娘，只是抿緊嘴唇禮貌地笑。如果換了別人，這么積極要來辦卡，她肯定笑得像春天的花兒一樣，偏偏是我這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婆，不僅辦不了卡，手里這張卡還要宣告作廢，今后都不能在城南游泳館游泳了！

我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往事一幕幕印上心頭。

我是11歲才下水游泳的，之前一直是旱鴨子。其實我老家門口就有一條大河，附近很多小伙伴都是“浪里白條”，游泳的好手。但我母親是從高山嫁到這里來的，她娘家沒有河，她剛嫁過來時還會“暈水”，蹲在河邊淘米洗菜，總擔心自己一個不小心跌到河里淹死。母親怕水，她和左鄰右舍的婆婆阿姨擺龍門陣，打聽這條河有沒有淹死過人，人家老老實實告訴她：“咋沒有呢，幾乎每年都有被水鬼拖了腳脖子的孩子。”母親驚恐萬分，對我嚴防死守，怎么也不肯讓我學游泳。

在我10歲時，家鄉發生了一次大水災。大河決堤，渾黃的河水像亂了蹄子的野馬，沖向大街，沖倒房屋。那天我剛好跟著母親去外婆家，否則我們娘兒倆都有可能被洪水卷走。

從那時起，父親就顯得心事重重。過了一個冬天，春天快過完時，父親終于向母親提出了，他要教我游泳。父親特別堅定，他說學會這項技能，將來如果遇險還會有一線生機。

我第一次下水，父親用一根細繩子，一頭系著我的腰，一頭系著他的腰，將我放進水里。初次和水接觸，我感受到了水的浮力，像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往上托舉，好舒服啊！但我只高興了幾秒鐘，腳下不知是否踩到青苔，猛地一滑，連連嗆了兩口水。父親拉著我胳膊，將我扯出水面，對我說：“你要先和水做朋友，了解它的習性，水也會像對待朋友一樣對待你的。”

父親這句話，對我影響很深。在他的教導下，我很快就學會了蛙泳、仰泳、自由泳。父親夸我四肢協調，學游泳有天賦。但比這一點點天賦以及后面我掌握的諸種技巧相比，我覺得更重要的是興趣。我對游泳所持有的強大興趣，深深植入骨骼肌肉之中，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

六十年的時間，我先是在河里游泳，后來去北方念書、工作，所在城市沒有可游泳的河流，我便去游泳館。生了孩子以后，家里經濟驟然緊張，因為買游泳票的事，還和我家老頭子發生過幾次口角。他說游泳又不能當飯吃，真沒見過像你這么愛游泳的人！我懟他，只要能游泳，讓我每天少吃一頓飯都愿意！讓我一年不吃一回肉都愿意！

我就是這么喜歡游泳，我的話把孩子他爹都逗笑了，還說游泳這么好，那以后我也和你一起，嘗嘗是啥滋味。在我的帶動下，家里大小兩位男士都是游泳愛好者，雖然比不上我這樣癡迷，一周不游就覺得渾身上下難受，但還是在游泳中找到了莫大的樂趣，而且身材一直保持得不錯。

斗轉星移，我退休十幾年，老頭子前年也去世了，游泳成為我最大的寄托和快樂，原本以為我能一直游下去，沒想到現在游泳館嫌我年齡大了，不讓我游了！

我六神無主，又委屈又傷心，同時還有一點憤怒，在我們當地的“游泳微信群”里說了這件事，大家都替我抱不平，說老年人喜歡運動不是壞事，游泳館不該這么強硬地剝奪我的“泳權”。大伙幫我出謀劃策，最終，負責人給出回應：關于老人在我館游泳的問題，我們處理欠妥。我們只考慮了老人的安全問題，忽略了老人對游泳的執著感情，現在，我們決定和老人簽署合同，萬一有什么情況發生，由老人本人負全責。

我歡天喜地去簽署了合同。就這樣，一番抗爭，總算奪回了我的“泳權”，讓這項愛好能一直延續下去，直到我游不動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