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麗敏
近代以來,中國與西方文明碰撞不斷發生,這種碰撞使國人意識到不僅在器物技藝方面差距懸殊,還認識到在國民健康方面中西也存在較大差距。近代公共衛生專家把國人身體的強弱比喻成國家的興衰,“積百兆生靈而成國,未有病夫遍地,而國能獨強者”[1]。國家想要造就健康國民,學校衛生首當其沖。20世紀以后,在外力催化作用和民族自省影響下,中國傳統教育內容、目的、模式逐漸發生改變,推動了學校衛生興起,并形成獨特的健康教育體系。近代天津作為中國沿海大都市之一,相對于南京、廣州和重慶等地區,學校衛生工作起步較早,但發展相對遲緩。在政府和社會各界歷經幾十年的努力,天津的學校衛生體系隨著衛生的近代化而顯露雛形。盡管實踐成效雖盡非人意,但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衛生知識的傳播,確保了學生的身心健康。
學生身體健康是學習和生活的基礎。但由于近代戰亂頻繁、經濟發展遲緩,在校學生身體大都較為孱弱,處于亞健康的狀態。根據1929年~1938年南京、上海、北平、青島、天津、杭州、蘇州、吳興八大城市進行的中小學生體格檢查結果,發現體格完全而無缺點者每百人中不滿十人。1938年,成都市檢查中小學生9 149人,其中有缺點者844人,占總數9.2%。僅此數據,足以證明當時中國一般學生體格不良[2]。天津學生的健康狀況也如此。1933年,天津衛生當局對指定的幾所中小學學生進行常見疾病檢查,發現營養不足者154人,占9.97%;貧血者73人,占 4.73%;皮膚病者73人,占4.73%;患扁桃腺疾病者39人,占2.52%;患淋巴腺疾病者114人,占7.38%;聽力較差者15人,占0.97%;患耳病者41人,占2.56%[3]。抗戰結束后,天津市學生健康狀況相比戰前顯現了驚人的退步。教育局和衛生局對指定市內10處小學的8 000名學生進行健康檢驗,結果30%有皮膚病、25%患砂眼、15%患肺病、90%營養不良[4]。廣大學生的健康狀況岌岌可危。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天津便出現了學校衛生教育的萌芽。這一時期,天津一些新式學堂開始注重對學生良好生活習慣的培養并較為關注學生身體健康狀況。北洋西醫學堂的“日之行歸”中規定:(1)學生各臥室晚十點鐘均須一律熄燈,如有不遵準該管司事,稟明究責;(2)遇瘟疫時癥,恐易傳染,隨時遷入醫局診治;(3)學堂院落另派夫役打掃,其各生臥室以及院落,應由各該生督飭該管聽差隨時打掃,不得稍有污穢,以免熏染受病[5]。期間,少數天津新式學堂仿效西方學校,聘用專職校醫為患病學生實施治療。天津新設水師學堂章程規定:遴派官醫一名往局,如學生偶有患病,在堂醫治,準父兄前來看視,醫藥由局預備[6]。但此時的學校衛生工作并無大的作為,如健康體檢、衛生宣教等方面未開展,且官方并未介入管理,只在少數學校內部實施,因此還不能稱為全面、系統的學校衛生事業。
20世紀20年代末,南京政府頒布中國有關學校衛生工作的第一部法規——《學校衛生實施方案》,要求在省、市、縣衛生部門開展學校衛生工作。在中央大力推動和支持下,天津政府開始實施全市學校衛生工作計劃,逐漸打破了各校自辦學校衛生的模式,并形成官方統一指導,學校、教師及學生互動參與新局面。20世紀30年代初,天津學校衛生行政由衛生部門的保健科與教育局聯合承擔,衛生部門承擔技術工作,教育機構則負責衛生行政。但最初學校衛生工作開展并未受到各中小學的重視,據調查發現天津市十五所小學,竟無一所學校開展學校衛生工作[7]。直到1936年,為了促進學校衛生工作,普及學生衛生保健常識,養成良好的衛生習慣。衛生部門和教育局組織成立天津市學校衛生教育委員會,負責全市學校衛生工作計劃的制定、監督及指導,并將天津劃分為4個區,每個區域分別設衛生醫師1人、護士2人,并設置事務所,所長為本市各中小學校代表,專司各區內學校衛生事宜[8]。至此,天津中小學校才有了指導學校衛生的專門機構。
學生健康成為社會、學校及家庭廣泛關注的問題,定期健康體檢,使各種常見病得到早期治療。20世紀30年代初,全國各省市衛生、教育機構聯合開展學生健康體檢工作,北平、上海及天津等地成績尤為突出。由于資金及專業人員因素,采取的方式和側重點不同,有的地區把重點放在新生體檢上,有的地區則把小學生的體檢作為要點。天津市教育局、衛生局采取“以點帶面”的方式在全市各級各類學校的小學生中推行不定期的健康檢查,及時矯正學生身體缺點。1933年,天津衛生局制定了《學生健康檢查規則十五條》,指定師范學校、中小學幾十處,作為推行各校的示范點,并逐步在全市推行[9]。體檢結果發現,學生中很少一部分能稱得上身體健康,患有各種疾病居多,其中又以牙病、砂眼及皮膚病較為常見。此外,天津私立中小學學校對學生健康體檢工作實施情況和重視程度好于公辦中小學。根據各校情況,分別不同程度地有所辦理。如南開中學一直重視學生的健康狀況,開學時無論新老生必須接受嚴格的身體檢驗,耳朵、眼睛、肺部呼吸和小便等,全要經過校醫的全面檢查,如檢查出輕微疾病者,學校將告知以調理矯正的方法,對于身染重病的學生則令其停學或拒絕其入學。淪陷時期,受到戰爭影響天津中小學無法進行學校衛生工作,健康體檢幾乎停滯。抗戰結束后,天津衛生局立即著手恢復工作,成立學校健康教育委員會,并決定把學生健康檢查工作的重點放在檢查后的治療和矯正上面,主要是對眼睛及牙齒的檢驗[10]。
基于社會掣肘,近代天津學校健康檢查及缺點矯治工作還存在諸多局限,也未能形成定時定期身體檢查慣例。隨著全國學校衛生工作逐漸興起,天津衛生行政當局把健康檢查從行政命令變為行政措施,逐漸納入學校行政體系之中,成為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恰恰說明當時國內學校衛生事業日就月將,彰顯了天津官方倡導學校衛生行政自覺和努力。
學校和社會之間有著密切的聯系,學校出現疫病后如果處置失當,難免會流入社會,擴大疫病的蔓延。為盡快形成學校傳染病預防制度,天津衛生行政機構提出現代“衛生”理念,并圍繞這一概念采取了制定防疫方案、防疫教育與宣傳、定期接種和注射、檢查飲食衛生等方面措施對各類傳染病進行防控。
制定防疫方案。1930年,天津市教育局和衛生局制定的《學校學生健康檢查規章草案》提出了應對傳染病采取的各項措施,即凡傳染病患者禁止入學或者暫時休學、康復者返校需經醫生證明及定期為學生預防接種。同年6月,天津市衛生局針對水痘、白喉、流行性腦脊髓膜炎等幾種常見傳染病,編印《傳染病處置表》下發給中小學校。指導學校出現傳染病后,對患病學生進行隔離和處理,并對課堂、寢室和患者衣物施行消毒[11]。
防疫教育與宣傳。為了形成學生對防疫衛生的認識與習慣,20世紀30年代,天津各中小學校聯合做防疫教育的規劃工作。針對年齡和年級的不同,對低年級學生的衛生知識課本以傳授衛生常識為主,以風趣的故事和圖片引起學生的興趣;至于高年級的學生課本則重在傳遞較為復雜具體的衛生理論知識,引導學生思考問題。此外,學校也采取“知行并重”的方法來訓練學生以期把防疫知識融入生活之中[12]。
預防接種和注射。定期為在校學生接種和注射是學校預防傳染病的關鍵一環。每年春秋兩季,天津衛生當局都會派遣醫務人員赴各學校為學生種痘和注射。戰前,天津市衛生當局為中小學生集體種痘較為普遍。1934年10月,天津市立第一小學200人引種,市立第二十二小學56人引種[13]。戰后,天津霍亂、傷寒頻發,以為學生注射霍亂和傷寒等疫苗為主。1946年,衛生機構為市立中小學注射霍亂疫苗1 569支[14]。
檢查飲食衛生是預防食源性疾病的重要手段。1946年6月,天津市衛生機構為了保證中小學生的飲食衛生,對市內設有食堂的學校進行監督。在督導過程中,發現一些學校就餐環境、食堂廚房衛生、食品加工流程都不盡如人意。經過整頓市內公立中小學校23家食堂得到改善,進一步增強了學校飲食衛生意識,一定程度上確保了學生們“舌尖上的安全”[15]。
通過制定防疫方案、宣傳與教育、接種注射及檢查飲食衛生等一系列防疫措施,使近代天津學校防疫工作取得了重大成就。學校防疫工作逐步納入常態化教育和管理軌道上,現代傳染病預防體系在天津學校衛生工作中建立起來。更重要的是突破以往傳統教育理念,建立起層層遞進、涵蓋飲食衛生知識、傳染病預防等內容的防疫知識體系,推動了學校疫病預防體系逐步走向日常化和制度化。
高素質的中小學衛生教師是構建學校衛生工作體系的關鍵,他們掌握衛生知識的豐富與否會直接影響學校衛生工作質量。20世紀30年代,天津衛生行政機構為了培養專業化的衛生教師,開始陸續實施“醫教結合”計劃。1930年,為補充中小學教員衛生知識,天津市衛生、教育兩局利用假期舉辦中小學教員寒假衛生講習會,報名者多為中小學校長、體育教員及中學的齋務管理員。講課教師來自衛生局行政人員,主要課程有畸形矯正、學校衛生、學校的傳染病、疾病的預防、天花[16]。第一屆訓練班較為成功,收獲頗大。其后,由于資金問題未能持續下去。抗戰結束后,1946年天津市學校健康教育委員會成立后,籌劃在市內各個學校設立衛生室,每校設一個衛生室,各衛生室設衛生導師1人,由具備衛生知識的人員充任,訓練衛生導師成為當務之急。于是,健康委員會先后舉辦了數次導師講習班,第一期導師講習班對來自44個市立學校的50名人員進行為期4個月授課,導師成員基本是天津市內各國民學校的教員。此次,講習班的成立主要為發展天津的學生健康教育,授課內容偏向于衛生宣傳教育的理論方面,有精神訓練、細菌學、醫學常識、護理法概要、急救法、營養學、健康檢查法、健康教育法及學校衛生行政等[17]。隨后受訓導師將被分組派至市立各大醫院實習半月,實習完成才能畢業。學習結束后各回各校,準備籌設學校衛生室負責衛生教育事項。此后,導師講習班側重學生常見病的訓練。1947年,開辦衛生導師砂眼訓練班。除了訓練衛生導師,健康教育委員會還組織各校衛生導師進行座談會,對目前學校衛生存在的問題及將來發展進行討論,促進各校衛生導師之間的交流,推動天津學校衛生的良性發展。
近代天津學校衛生工作的開展,都迫切需要從數量和質量的角度提升衛生教師的專業水平。“醫教結合”的興起,切合這一發展的需要。盡管衛生教師培養模式存在一些不足,缺乏實踐訓練、學歷層次較低及經費短缺等問題,但畢竟培養大量專業化的衛生保健教師,還滿足學校衛生工作專業化的需求,促進了學校健康服務的發展。
民國時期,一些有識之士已經認識到“蒼蠅是極污穢的蟲類,口及全身附有赤痢、虎烈拉、肺結核及蛔蟲”[18],對于霍亂高發的天津而言,在夏季來臨之際,施行滅蠅運動,成為學校衛生工作中重要措施。國民政府期間,每當臨夏之時,天津的衛生部門聯合以中小學校為主的部門,組織捕蠅活動,以捕蠅競賽、收購蒼蠅等方式,調動學生參與滅蠅的積極性,進而擴大滅蠅活動的范圍、成效以及社會影響。近代以來,天津幾乎每年按例舉行捕蠅競賽。1929年6月第一次滅蠅大會,衛生局聯合各學校及各界社會組織等,由公眾推選若干人員為稽查員來考核滅蠅成績[19]。競賽方法是參加者將所捕到蒼蠅每50個用紙包成一包,在紙包上寫明交蠅者姓名及學校或團體名目,交給衛生局銷毀。臨近結束之時,在報紙上公布滅蠅成績個人前十名和團體成績,評出優勝者,頒布由市長、教育局及衛生局準備的銀盾和夜光表等獎品。天津中小學生是滅蠅運動的主力軍,贏得了前幾名,這次滅蠅運動共捕蠅1 294 186只[20]。除開展捕蠅競賽活動,衛生局準備各種滅蠅印刷品進行散發,并請各學校隨地隨時講演蒼蠅身上附著細菌殺人的可怕之處,介紹一些滅蠅實用辦法,以醒目生動的方式進行宣傳動員,喚起民眾的注意。與單純的捕蠅運動相比,有獎滅蠅比賽更具競爭性、挑戰性,又有豐厚的獎品為驅動,調動學生的積極性,產生更大的號召力和影響力。
可見,開展滅蠅比賽不僅能調動中小學生的滅蠅積極性,培養學生的防疫理念,還具有一定的科學性和社會性,帶動天津市民或多或少能通過這項運動認識疫病與蟲媒之間的關系,樹立整個社會的文明衛生習慣。
天津政府大力推動和支持下,開始在全市中小學實施衛生健康教育計劃,從而形成在官方統一指導,學校、教師及學生互動參與新局面。衛生機構與教育局聯合開展工作,各司其責,并配備了專業醫學人員作為技術指導,學校衛生工作得以有序推進。窺一斑而知全豹,通過近代天津學校衛生發展軌跡,可以看到鑒于時代發展的局限,近代中國學校衛生工作發展并不一帆風順,即便官方、社會及民眾盡了最大努力,學生的身體狀況仍然令人堪憂,常見病更是觸目驚心,說明近代學校衛生教育還是未能達到一定標準。
近代天津學校衛生發展曲折的歷程,對于當下學校衛生工作的開展還是有很多啟示。學校衛生要發展,首先,要引起有關部門對學校衛生的足夠認識。目前,“重教學、輕健康”的理念依舊存在,不少中小學校只看重文化課教育,對健康教育課的重要性視而不見,任意占用課時,一些學校的衛生室或心理咨詢室也是形同虛設。其次,保健教師師資隊伍建設存在問題。現有的中小學內部很少有保健教師編制,多為合同工和臨時工,工資福利待遇較低,難以招到高素質的保健教師。同時在保健教師培訓上,因經費、人力及物力的不足, 受訓人員覆蓋面狹小等限制,成效也并不理想。再次,均衡城鄉經費分配是發展學校健康教育的關鍵。在發展城市與鄉村學校衛生工作中,未做到同步規劃、同步實施,尤其學校衛生資金分配上達不到均衡,應減小城鄉學校衛生教育經費差距。最后,有關部門在管理上更需要趨于統一有效,施行策略上要突顯公共衛生教育本質,為公共衛生的發展及在校青少年體質的改善起到積極作用。
“少年強則國強”,青少年的身心健康關系到家庭和諧、社會發展,做好學校衛生工作是中華民族的長遠發展的關鍵。我們應該以史為鑒,即使時代背景存在很大不同,但在理念、發展軌跡及制度等方面體現出來的共趨性和規律性的認識是相同的,對21世紀的中國學校衛生工作依然有著啟發和借鑒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