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體國家安全觀視角下的航空動力安全研究

楊松/文

現代航空動力以燃氣渦輪發動機為主，是典型的大國重器，被譽為現代工業“皇冠上的明珠”。航空動力作為關系國家安全、經濟建設和科技發展的戰略產業，其發展水平已經成為影響一國軍事裝備水平、科技實力和綜合國力的重要因素。

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堅持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提出了總體國家安全觀，這為我們認識和把握航空動力發展與安全問題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理論視野和強大的思想武器。一方面，總體國家安全觀在關注領域上具有開放性，強調“討論國家安全問題應具有開放性眼光，避免像傳統安全觀那樣只關注政治、軍事問題而忽略經濟、文化、社會、網絡、生態等領域的問題，同樣也要避免局限于當下的安全領域而忽視太空、深海、極地、生物安全等新型安全領域”，這為站在國家安全高度研究航空動力安全問題開辟了理論空間；另一方面，總體國家安全觀在思維方式上具有創新性，強調“要改變維護傳統安全的思維定式，樹立維護國家綜合安全和戰略利益拓展的思想觀念”，在理論發展和指導實踐過程中形成了戰略思維、系統思維、辯證思維、底線思維和創新思維方法，這為我們認識、把握航空動力安全提供了理論視角和分析工具。

堅持戰略思維，深刻認識航空動力安全的重要戰略地位

戰略思維是高瞻遠矚、統攬全局、善于把握事物發展總體趨勢和方向的思維方法，展示的是看問題的高度和深度。

國產“太行”發動機在第十四屆珠海航展參展

首先要從國家發展大局認識航空動力安全。航空工業的意義不僅僅局限于作為制造業的一個門類，航空發動機也不僅僅是關系到民用航空市場和軍用飛機的戰斗力。就像上個世紀“兩彈一星”的研制成功，其意義絕不限于軍事、經濟和科技，這些大國重器都是奠定我國大國地位的核心競爭力。鄧小平在1988 年講過：“如果60 年代以來中國沒有原子彈、氫彈，沒有發射衛星，中國就不能叫有重要影響的大國，就沒有現在這樣的國際地位。”第二，要立足于人類歷史認識航空動力安全。航空發動機處于制造業的高端，是一個高附加值的高技術產業，可以廣泛帶動電子、先進材料、特種和精密加工、冶金、化工等技術和產業的發展，是整個國民經濟運行中技術發展和創新的重要推動力量。上個世紀初，帶螺旋槳的活塞式發動機的成熟，幫助萊特兄弟實現了人類飛天夢；上世紀50 年代，燃氣渦輪發動機的誕生，使飛機突破了音速；今天，人類已經開啟向外天空挺進的偉大歷程，高超音速武器也在快速發展，都離不開動力技術的突破和發動機的保障。第三，要立足于全球視野看待航空動力安全。航空發動機是大國實力的重要標志，具有技術密集度高、軍民融合性強、產業帶動面廣等特點，具有極高的經濟價值、軍事價值和政治價值。世界主要大國長期以來一直將航空發動機列為國家高科技戰略產業，將相關技術列為國家或國防關鍵技術，優先發展，并對外實行嚴密封鎖政策。美國自上個世紀中期開始一直集合國家力量發展航空動力，其國防部在《2020 年聯合設想》中，將噴氣發動機列為構成美國軍事戰略基礎的九大優勢技術之一，排在雷達之后、核武器之前的第二位。英國投入國有資金支持本土公司大力發展航空發動機，在歐洲成立空客公司后，可以放棄飛機機體工業，卻牢牢把控航空發動機產業。在龍頭企業羅羅公司發生經營困難時，英國政府投入巨資支持；救活該企業后，雖然退出投資但是始終保留1 英鎊的優先股，目的是防止超過15%的股權落入外國投資者手中。法國同樣把發動機列為國家重點支持的戰略產業，嚴格規定其軍用戰斗機動力必須配裝國產發動機，經過多年的堅持和投入，終成世界上航空動力強國。

堅持辯證思維，科學統籌我國航空動力的發展與安全

統籌安全與發展，是總體國家安全觀辯證思維的一個重要體現。回顧歷史可以看到，新中國成立到改革開放之前的30 年，國家的客觀形勢是“安全重于發展”，大規模的“三線”建設、全國性的產業布局調整就是出于這樣的理念。改革開放后的30 多年間，隨著時代主題逐漸演變為和平與發展，整個國家客觀形勢是“發展重于安全”，百萬大裁軍以及由此帶來軍工企業投入的減少體現了這樣的理念。進入新時代，國家安全形勢發生了深刻變化。如何處理發展與安全的關系？總體國家安全觀的回答是：兩者不是對立的，而是同步推進的。習近平總書記首次提出總體國家安全觀時，就強調要“既重視發展問題，又重視安全問題”。此后，多次強調發展和安全并重，以發展促安全、以安全促發展，兩手都要抓都要硬。在2021 年公布的“十四五”規劃中，這一觀點被表達為“統籌發展和安全”，作為獨立一篇進行重點闡述。

統籌安全與發展的辯證思維，對航空發動機事業有重要指導意義。如果單純從發展角度看待航空動力，很容易把航空發動機局限于裝備制造業中的一個產業來看待，自然會較多地關注資源配置效率、成本收入效益等問題，反而會忽略其作為“大國重器”對國家安全的戰略意義。上世紀50 年代，航空發動機先于火箭發動機在我國起步，但是由于導彈被定位為戰略武器重點發展，飛機則定位為常規武器，飛機發動機也作為常規技術與高科技“游離”。1956 年火箭技術納入國家第一個“十二年科學發展規劃”，強調預研發展與型號研制并舉，采用舉國體制，從而使“兩彈一星”迅速發展。在當時的歷史條件下，航空發動機想實現快速見效，走了一條從“修理維護—測繪仿制—型號研制—預先研究”的發展道路。這條道路見效快，可以迅速形成產品，算經濟賬從短期看是有利的，但是卻扼殺了自主創新的能力，導致我國自行研制的多個型號命運多舛、半途而廢。直到上個世紀末，也沒有完全形成自主研制能力。回顧這段坎坷歷程，一個重要原因是從國家安全角度對航空動力重視不足，同時更加能夠深刻體會到，真正的核心技術是買不來的，仿不來的，不能抱有任何幻想。

堅持系統思維，科學構建航空動力安全保障體系

系統論是具有哲學價值的方法論，其基本思想是把研究和處理的對象看作一個整體系統來對待。系統論的出現，使人類的思維方式發生了深刻的變化，為解決現代復雜問題提供了系統思維方式。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系統思維，注重用系統思維方法來推進黨和國家治理體系的變革，注重系統的整體性與要素的協同性，注重系統的開放性與環境的協調性，注重系統的重點突破與整體推進，注重解決非平衡問題，推進系統走向動態平衡。總體國家安全觀的形成，充分運用了系統思維，也充分體現了系統思維。基于新時代國家安全的全面性、整體性、關聯性，總體國家安全觀指導構建了系統的安全格局與安全體系。

作為典型的知識和技術密集型產品，航空發動機研制涉及氣動力學、傳熱學、材料力學、理論力學、流體力學、斷裂力學、彈性力學等諸多學科，從技術預研、工程設計、樣機制造、試驗檢測、調試完善到批量生產、改進發展，都需要系統設計、系統集成、系統管理，并且需要長時間、不間斷的系統控制。這其中既有發動機部件、總成本身的系統控制，也有研制、試驗、生產、使用全過程的系統控制。

系統思維首先要應用于預先研究，構建起分工明確、協作順暢的科研體系。航空發動機的研究和發展一般要經過5 個階段，即應用基礎研究、應用研究、預先發展、型號發展和使用發展。前三個階段總稱為預先研究。美國較早建立系統化的科研體系。最著名的預研計劃是美國的綜合高性能渦輪發動機技術（IHPTET）。該計劃在1987年啟動，由美國空軍發起，海軍、陸軍、國防部先進技術預研計劃局、NASA 和7 家主要發動機制造商參與。該項計劃的實施，可以說是美國特色的舉國體制，至2005年取得了重要成果，大量技術一直應用到四代發動機產品，促進了F119、F135 等目前世界一流發動機的研制成功。

系統思維還要應用于產品開發，要致力于構建起武器裝備全系統、全壽命管理體系。現代武器裝備，特別是跨代的新裝備，由于大量采用各種新技術，性能不斷提高，從開始研制直到列裝部隊，提供必要的后勤保障并形成初始作戰能力，一般要花12-15 年，有的甚至長達20 多年。作為一種管理思想和管理方法,全系統、全壽命管理體制是當代武器裝備采辦管理領域最先進的系統管理實踐。我軍從20 世紀80 年代起,也開始重視武器裝備全壽命管理和可靠性、維修性研究。事實上，使用發展階段是發動機全壽命周期科研工作的重要階段，發動機裝備使用后應不斷解決使用中暴露的技術質量問題，提高可靠性，根據裝備發展需求和新技術研究成果進行改進改型發展。

堅持底線思維，加強航空動力安全的風險研判和挑戰應對

“底線思維”是一種前瞻性思維，強調“備預不虞，為國常道”“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要超前預測事物發展過程中有可能面臨的困難、風險和挑戰，做到“明者防禍于未萌，智者圖患于將來”。2014 年，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新形勢下我國國家安全和社會安定面臨的威脅和挑戰增多，特別是各種威脅和挑戰聯動效應明顯。我們必須保持清醒頭腦、強化底線思維，有效防范、管理、處理國家安全風險，有力應對、處置、化解社會安定挑戰。”

運用底線思維，在航空動力保障中要主動開展風險識別。從我國航空發動機事業發展現狀來看，風險首先體現在產品供應上，也就是“卡脖子”問題。在這方面，軍用航空動力經過多年的自主發展有了很大改觀，但是民用航空發動機市場幾乎完全被外國把持，隨時都有“卡脖子”的風險。產品的背后是產業，航空發動機產業已經成為美國利用長臂管轄打壓的重點，除了技術封鎖，還有產業鏈上的碾壓。2020 年12月21日，美國商務部工業和安全局（BIS）宣布將修改出口管理條例（EAR），并且增加新的“軍事最終用戶”（MEU）清單，同時公布了最新被加入MEU 清單的103 個實體，中國58家公司赫然在列，其中八成與航空產業相關，中國航空發動機集團有限公司下屬8 家單位赫然在列。

識別風險是為了提前準備，積極化解風險。習近平總書記特別強調積極主動的作為，指出凡事首先要“做最充分準備”，要牢牢把握各項工作的主動權，“要加強對各種風險源的調查研判，提高動態監測、實時預警能力，推進風險防控工作科學化、精細化，對各種可能的風險及其原因都要心中有數、對癥下藥、綜合施策，出手及時有力，力爭把風險化解在源頭。”這些思想對我國航空發動機事業的發展和航空動力安全保障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堅持創新思維，大力實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

總體國家安全觀突破了傳統國家安全思想的范疇和框架，吸收了20 世紀70 年代以來興起的共同安全、綜合安全、合作安全、相互安全等安全概念中的合理因素，在許多方面實現了重大的理論創新。一個重要的體現，就是把合作和安全相結合，強調安全實現的合作路徑，以促進國際安全為依托，堅持主權平等，推進戰略互信，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全球安全觀，為解決國家安全問題與維護國際安全提供了新思路、新方法。

堅持創新思維，在航空動力裝備領域，最重要的是要落實好創新驅動發展戰略，走好自主研制道路。我國的“兩彈”是被國際封鎖逼出來的，而自主創新也必然是航空發動機發展的唯一出路。習近平總書記深刻指出，過去三十多年，我國發展主要靠引進上次工業革命的成果，基本上是利用國外技術，早期是二手技術，后期是同步技術。如果現在仍采用這種思路，不僅差距會越拉越大，還將被長期鎖定在產業分工格局的低端。在日趨激烈的全球綜合國力競爭中，我們沒有更多選擇，非走自主創新道路不可。

當前，我國航空發動機事業已經走出了單純仿制的路徑依賴。2005 年12月，國產渦扇-10“太行”發動機通過滿壽命測試，成為我國首個具有自主知識產權的大推力渦扇發動機。“太行”從1978 年預研，到1987 年立項，再到2005 年12月底完成設計定型審查考核，歷時27 年，終于走完了自主研制的全過程，標志著我國成為繼美、俄之后第三個可以生產小涵道比大推力軍用發動機的國家。2012 年，為了進一步提升我國航空發動機和燃氣輪機行業的自主創新能力，黨中央國務院批準設立“航空發動機與燃氣輪機”國家科技重大專項（“兩機專項”），成立專家委員會對專項實施方案開展論證，2015 年“兩機專項”啟動。2016 年，中國航空發動機集團有限公司成立，習近平總書記作出重要指示，強調要“堅持實施創新驅動戰略，大膽創新，銳意改革，腳踏實地，勇攀高峰，加快實現航空發動機及燃氣輪機自主研發和制造生產”。航空發動機的自主研制已經進入加快發展的新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