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穎
(宜興 陶瓷博物館,宜興 214221)

瓦當是中國房屋建筑中的重要結構,也就是屋頂一排排瓦片最前面的一塊擋片,瓦當不僅可以美化屋檐整體造型,更重要的是起到防水、排水、保溫和隔熱的作用。
瓦當的造型和瓦面的圖案跟隨著時代和地域的不同代表著不同的意義,它是實用品,同時也是藝術品。
“瓦當壺”的誕生也是頗為傳奇的,傳說,有一天陳曼生在鄉間小路散步的時候,看到夕陽下屋頂的瓦片泛著余暉,古樸幽靜,這種意境和紫砂器本身的氣質相得益彰,當時就有想把瓦當的美感和紫砂結合起來,到了晚上,曼生正苦于怎樣把瓦當設計成紫砂壺時看到了天上的一輪新月,頓時來了靈感,他將新月的造型和瓦當的特點結合,創造出了傳世佳作——“瓦當壺”,曼生極其喜愛,親自取名為“半月瓦當”。
其中“半月”二字也蘊含著深厚的人生哲理:“凡事,全則半,半則全”,不僅如此,還能感受到一種“不求齊全,乃能延年”的意境。
“瓦當壺”型深受制壺藝人的追捧,在原款“曼生瓦當壺”的基礎上衍生了許多不同設計的“瓦當壺”。眾多“瓦當壺”中最著名的還是“曼生瓦當壺”,宜興陶瓷博物館中就有一把曼生刻款的“半月瓦當壺”(見圖1),它整體器型古樸穩重,壺體線條流暢清晰,用團泥泥片鑲接制成,壺的一面印有陽文篆體“延年”二字,一面刻有陰文詩句“楳送早春來”,它的壺蓋用的不是傳統的圓形而是馬蹄的形狀,壺鈕拱橋形狀方便拿取,彎曲方把挺闊,壺嘴、壺把與壺身銜接自然流暢、渾然一體、做工精美。

圖1 瓦當壺
陳曼生名鴻壽,字子恭,號曼生,清代著名書畫家、金石家、紫砂壺藝設計師,“西泠八家”之一。陳曼生在篆刻上的成就無疑是巨大的,然而現在陳曼生在紫砂藝術上的成就遠超篆刻上的成就,也就造成很多人認為陳曼生開創了在紫砂壺上刻字的先河,其實在陳曼生之前,明代萬歷年間,一位名叫供春的書童,他被尊為紫砂壺鼻祖,是第一位在紫砂壺上留下名字的人,供春本身文化水平不高,不會書寫自己的名字,他是請主人吳頤山在他的紫砂壺底書寫,再由他親自篆刻在壺底,從此,清代在壺底用篆體刻字就流傳開來,到后來文人雅士參與制壺,由于文人的審美,在壺底篆刻漸漸移至壺身上,從開始銘文、詩句的篆刻發展成在壺身刻字、刻畫。陳曼生雖不是第一位在壺身上刻字的,但卻是他把壺上的陶刻裝飾發揚光大的,他的紫砂作品因為數量多、流傳廣,成為一個體系,被世人稱為“曼生壺”。
陳曼生十分喜愛紫砂壺藝,以自身的文化素養和審美能力,取諸自然、生物形態、古器玩物等,精心設計了多種壺式,稱之為“曼生十八式”。“曼生壺”融書法、篆刻、造型于一體,自此,文人壺風大盛,“壺隨字貴,字依壺傳”,使文人壺達到了新的高峰,也就是名垂青史的曼生壺。清代制壺名家邵友蘭根據曼生十八式之一所改創的“三元士膽壺”,其壺內增加設計了盛放茶葉的部分——膽,設計非常科學。可見,曼生壺的設計在當時并不保守,極具創新。
雖然我們現在稱曼生的壺為“曼生十八式”,但曼生設計創作的紫砂壺不是只有十八種。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十八”是一個具有吉祥寓意的數字,就像我們稱十八般武藝和十八般兵刃,可能代表的也是數量之“多”的意思。在鄧秋枚編著的《明清各名家砂壺全形集拓》一書中記載,有一壺身鐫“曼公督造茗壺第四千六百十四為犀泉清玩”,這樣曼生監制的茗壺應該不會少于4614件,當然這也可能是種猜測。顧景舟主編的《宜興紫砂珍賞》這本書中輯錄的曼生壺有十幾把,之中發現了一個問題,書內并沒有發現有畫面的曼生壺,按說書畫不分家,當近距離地觀賞上述文中這把“瓦當壺”時,發現只見字并未見畫。我們在曼生和他的朋友信件中有寫道“畫不入壺”,曼生是著名書畫家,會畫畫,但是他認為陶刻很難表達出畫中的意境,所以他不主張在壺上畫畫,所以曼生壺只見字不見畫。
經過高溫燒制后,紫砂表面的紋理和金石非常相似,外觀也非常相似,所以在當時,文人常常把對紫砂壺的審美和金石的美結合在一起,創作出的紫砂器具有質樸、幽雅的特點,從周高起對“供春壺”有過這樣的評價:“今傳世者,栗色暗暗,如古今鐵,敦龐周正,允稱申明垂則矣”,可見紫砂器與金石的聯系,例如“周盤壺”和“石扁壺”皆出于曼生十八式。
曼生壺的眾多造型都和古器物密不可分,“古春壺”造型取材于對“供春壺”的傳承與創新,“井欄壺”造型取材于唐代的古井欄,“百納壺”取材于僧服百衲衣,“漢方壺”取材于漢代青銅器,所以曼生壺造型古樸雅致。曼生壺壺型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取材于自然景象(自然的植物之美),另一種是取材于生活。取自然美景的“橫云壺”現藏于南京博物館,這把壺壺體呈圓角三角形,視覺上看是上小下大,壺嘴是直嘴,壺把半環形,三足底,“橫云壺”形制豐滿、圓潤,壺身銘文:“此云之腴,餐之不癯,列仙之儒”。壺身銘文中的“云”指茶,顧元慶《茶譜》“煎茶四要”:“三候湯,凡茶少湯多,則云腳散;湯少茶多,則乳面聚。” “橫云壺”所表達的是文人受中國傳統文化道家思想的影響,學會接受不完美的現狀,從而達到心靈的自由。取材生活之美的經典名壺“石瓢壺”,“石瓢壺”原形是石銚,石銚是一種陶制的帶有手柄并有嘴煮開水的煮器,曼生將石銚的外形稍加變化,加入了壺把和壺蓋,再親手篆刻,成為文人追求的藝術珍品。由此可見,陳曼生發現藝術的敏銳度之高。
陳曼生的切刀技法趨向簡潔明快,在由顧景舟主編的《宜興紫砂珍賞》一書中,顧景舟評價曼生是一位在書畫金石文學上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在藝術上曼生主張“詩文書畫,不必十分到家,乃時見天趣”。曼生認為除了具備扎實的基本功底,在創作時要恣意灑脫、適情率意,迸發出熾熱的激情。
曼生壺它的銘文通常具備四個特點:切壺、切茶、切情、切景。《陽羨砂壺圖考》輯錄里幾十個曼生壺銘,例如“卻月”:“月滿則虧,置之座隅,以為我規”,把玩之時以座右銘來規范自己,自滿會招來損害,謙虛會得到益處;例如“汲直壺”上的題銘“苦而旨,直其體,公孫丞相甘如醴。”醴就是美酒,把苦茶當做美酒,表現出作者的淡泊性情。這些曼生精心構撰的壺銘似微言飽含深意,給人留有無限的想象空間,對后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瞿子冶、鄧奎、梅調鼎的壺銘中都有這樣的意境。
曼生壺造型主要是光素器居多,很多壺型深受當代紫砂藝人們鐘愛,會在曼生原款基礎上加入自己的創新。《書·畫·印·壺:陳鴻壽的藝術》一書中,輯錄了五種不同款式的“井欄壺”,原款“曼生井欄壺”是圓器,“六方井欄壺”則將立體幾何融入壺中;原款“曼生石瓢壺”外形似等腰三角形,且線條較為硬朗,壺口比較小,“景舟石瓢壺”的流線相對飽滿,降低了重心,增大了壺口,“漢棠石瓢壺”整體放大壺型,壺嘴也從直流嘴改為三彎嘴;曼生款“觚棱壺”造型上圓下方,三彎嘴,吳云根款的“觚棱壺”壺把改成了高提梁、一彎嘴;曼生“石瓢壺”提梁最大直徑是壺體腰身部分,增大了高提梁。
宜興紫砂壺除了壺身篆刻裝飾之外,在壺底會印有作者署款,當代大師受到曼生壺書法篆刻的影響,會在其基礎上增加鑲嵌、調色等裝飾手法,突出色彩表現。
當代大師周桂珍的作品“集玉壺”,這把壺的壺型是從古代玉器藝術中汲取造型要素,利用各種線條組合達到裝飾的效果;呂堯臣的“玉帶提梁壺”,壺身上的玉帶紋樣取自于良渚文化扁玉琮的紋飾;曹婉芬設計的“怒放壺”,將紫砂壺身設計成一個花骨朵,營造出含苞待放的意境;受曼生壺的影響,當代藝人們創作紫砂壺不僅表現壺的美感,也重視紫砂壺本身的使用功能。
通過“瓦當壺”了解了曼生壺,我們可以看出,陳曼生在設計紫砂壺型時擅于發現周邊的事物美并將其融入紫砂設計中,完美詮釋了藝術來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