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菁
(西北大學 外國語學院,陜西西安 710127)
塞繆爾·泰勒·柯勒律治是英國著名浪漫主義詩人,早年與華茲華斯結識,二人合著的《抒情歌謠集》至今仍然是英國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具有超越時空的價值。其流傳于世的作品數量不多,但是《古舟子詠》和《忽必烈汗》等都是為文學評論家所津津樂道、高度贊揚的詩歌。近年來,文學評論家多從生態批評的角度來對《古舟子詠》進行分析[1],認為信天翁代表自然力量,老水手代表人類,老水手射殺信天翁即人類對于自然的破壞,其后水手們被懲罰是自然反噬的表現。此外,對于該詩的哥特式風格的賞析也是一個經久不衰的議題,主要圍繞詩作的魔幻色彩和怪誕場景發表見解[2]。盡管目前人們對于詩歌中提到的航程、 水手、 信天翁等事物的象征意義莫衷一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故事中的老水手經歷了從受到懲罰和煎熬再到獲得救贖的過程,并且在這一過程中,可以洞見作者柯勒律治對于救贖的認知。此外,詩歌的韻律和寫作手法也具有特色。故而該文將對《古舟子詠》的韻律、救贖主題和寫作手法進行賞析。
中國詩人聞一多曾提出過詩歌的“三美”主張,即音樂美、建筑美和繪畫美。其中音樂美是指詩歌在聽覺方面表現的美,而英文詩歌的音樂性主要體現在節奏、押韻、重音等方面[3]。這首詩在詩行中使用抑揚格,并且用三音步和四音步的詩行交替輪換。詩行末尾間隔押韻,即采用“ABCB”式的韻腳。如詩中第一章的第二小節:
The Bridegroom's doors are opened wide,
And I am next of kin;
The guests are met, the feast is set:
May'st hear the merry din.
其中第二行末尾的“kin”與第四行末尾的“din”押韻,使得詩行在富于變化的同時帶有節奏感,讀來朗朗上口。
此外,柯勒律治還使用了頭韻的方法來增強詩歌的韻律感。如詩歌第二章的第五小節:
The fair breeze blew, the white foam flew,
The furrow followed free;
We were the first that ever burst
Into that silent sea.
在這一節的第一行中,“breeze”“blew”; “foam”“flew”分別構成押頭韻。同樣,第二行中的“furrow”“followed””free”同樣構成押頭韻。除此之外,同在一行的“blew”和“flew”“first”和“burst”分別押韻,這種行中韻的使用又進一步增強了詩歌的韻律感。
除了押韻的技巧之外,柯勒律治還擅長使用擬聲詞來使得讀者有如聞其聲、如臨其境之感,增強了詩歌語言的生動性和感染力。如詩歌第一章的第十五節:
The ice was here, the ice was there,
The ice was all around:
It cracked and growled, and roared and howled,
Like noises in a swound!
詩人使用 “cracked”“growled”“roared”“howled”這幾個擬聲詞,使得詩歌讀來仿佛有狂風呼嘯之感,渲染了海上航行時惡劣恐怖的天氣氛圍。
最后,詩人在詩中也用到了重復的方法來增強詩歌的節奏感和韻律感:
His shipmates cry out against the ancient Mariner, for killing the bird of good luck.
And I had done an hellish thing,
And it would work 'em woe:
For all averred, I had killed the bird,
That made the breeze to blow.
Ah wretch! said they, the bird to slay,
That made the breeze to blow!
在這一小節中,詩人將“That made the breeze to blow”這句話重復了兩次,一方面,表現了其他船員對老水手射殺信天翁的憤怒;另一方面,也增強了詩歌回環起伏的語言美。
簡而言之,在《古舟子詠》一詩中,柯勒律治采用了隔行押韻、押行間韻、頭韻尾韻并用、使用擬聲詞和重復的方式來增強詩歌的音韻之美。同時,他更采用了民謠的格式進行創作,使得詩歌不僅簡單易懂,而且易于傳唱。
作為《抒情歌謠集》的開篇,長久以來,《古舟子詠》一直被視作英國浪漫主義的開山之作。以華茲華斯和柯勒律治為代表的英國浪漫主義詩人憎惡資本主義社會的發展現狀,因而產生了寄情山水、歸隱自然的傾向。雖然柯勒律治以描寫虛幻和超自然的現象而聞名,但是在他的詩中也常常體現出對于至高無上的自然的熱愛之情。在詩歌的第五章中,柯勒律治借天使之口表達了對于自然的崇敬:
“在那冰封霧裹的地方,
居住著一個威嚴的神靈,
他愛這海鳥,這鳥愛此人,愛自然,
卻不料被他一箭喪生。”
從中,我們可以知道,人類與信天翁應當相互關愛。在此處,信天翁、神靈和自然和諧共處,處于同樣的高度,彰顯了柯勒律治對于自然的崇敬之心。其后,在詩歌結尾的第七章中,柯勒律治又以講故事的老水手的名義揭示出主旨:
......
只有兼愛人類和鳥獸的人,
他的祈禱才能靈驗。
在這句話中,柯勒律治認為唯有熱愛自然、兼愛萬物才會得到救贖的思想已經顯露無疑。而老水手確實是在為水蛇——自然界的另一種生物,做出祈福的行為之后,才得到了寬恕。這又再次印證了柯勒律治篤信人需要通過熱愛自然來獲得救贖的觀點[4]。另一方面,以柯勒律治和華茲華斯為代表的湖畔派詩人提倡唯心主義、唯靈主義、神秘主義;把“聽天由命”看成人的“天性的永恒部分”,認為人的行為需要受到外部力量的制約。故而在《古舟子詠》中處處可見柯勒律治對于這種外在力量的敬畏[5]。如第五章中詩人寫道:
......
我要將圣母瑪利亞贊頌!
是她從天上送來酣眠,
令它悄悄潛入我的雙眼。
當我們領悟了此種力量對于柯勒律治有著特殊的意義之后,再來分析詩歌中老水手獲得救贖的方式,就會發現這種外在的力量也與救贖的主題緊密聯系在一起。一方面,就像上文中所說的那樣,通過給水蛇祈福,老水手獲得了神靈的原諒,從而完成了救贖的任務,可以體現熱愛自然在獲得救贖當中的重要性[6];從另一個角度看,作者又告誡人們,人的行為自始至終都會受到外部的監督,因此人們必須心存敬畏,不能夠任意妄為[7]。最終,老水手從犯下的罪行中解脫出來,使得船只重返家鄉后,他又看到了奇異的景象:
......
我看見每一具尸體旁,
站著一個發光的天使。
每個天使都在舉手相招,
那景象只有天國才能見到!
在此處,每一個死去的船員和老水手都獲得了拯救。柯勒律治通過天使的意象進一步表明了心存敬畏的重要性[8]。在故事的最后,老水手開始向大家講述在航程中發生的故事,又將熱愛自然和心存敬畏的道理告訴給其他的年輕人,讓更多的人可以走出舊日犯下的過錯,開始新的生活。這也可以被理解為,本詩的作者柯勒律治在借老水手的口,告誡讀者們,要崇敬自然和心存敬畏,以期獲得救贖[9]。
除了前面分析的韻律和主題之外,《古舟子詠》絕妙的寫作手法也常常為文學研究者們稱道。本部分將從修辭手法、 色彩運用及敘述視角三個方面來對該詩的寫作手法進行賞析。
在《古舟子詠》中,柯勒律治使用了包括暗喻、明喻、擬人等在內的種類繁多的修辭手法[10]。如詩歌的第一章中的:
它張開飛翅追擊著船只,
不停地把我們向南驅趕。
這句將風暴進行了擬人化的處理,描寫船只在風暴的裹挾下被迫一路向南、危在旦夕的情境,生動地表現出海上風暴的猛烈。
又如第五章中對于聲音的描寫:
那聲音宛如隱秘的溪水,
流淌在六月茂密的樹叢。
此句運用了明喻的修辭手法,形象地描繪了老水手在獲得救贖之后的輕松愉悅的心情。這聲音原是老水手誠心悔過之后,船上其他船員“死而復生”,尸體紛紛站立起來高聲吟唱所發出的。而在已經被寬恕了的老水手聽來,即使是這般詭異的聲音也令人神怡[11]。
除此之外,詩中其他章節中還有許多對于其他修辭手法的運用。如“西邊的海波似一片火焰”運用了暗喻手法;“好像整個大海和天空都充滿了他們美妙的歌聲!”則使用了夸張的手法。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此處不再一一贅述。
在《古舟子詠》中,柯勒律治在描寫海上的景象時使用了大量表示色彩的詞語,如詩歌第一章中的:
如檣的冰山從船旁飄過,
晶瑩碧綠,色如翡翠。
此句是所有故事發生之前的情境。在罪惡與厄運降臨之前,雖然船只被驅趕到了一片奇寒的海域,但是海水的顏色相對而言仍然較為平靜和緩。
而當夜幕降臨,也由于老水手殺死了信天翁,海上的情景逐漸變得詭異:
......
而海水好似女巫的毒油,
燃著青、白碧綠的幽光。
隨著事件的發展,海水的顏色也隨之變化,由澄清碧綠變為詭異火紅,營造了一種恐怖而神秘的氛圍,象征老水手和其他船員遭到厄運。
......
著魔的海水到處在燃燒,
到處是一片紅色的火光。
......
在《古舟子詠》的開頭,運用的是倒敘的手法。描寫已然回到故土的老水手攔住參加婚禮的賓客,要為他們講述自己的遭遇。于此處,在為讀者敘述這個場景的人物是誰不得而知,但明顯具有全知全能的視角,是通常所說的第三人稱敘述視角,即相當于戲劇中的旁白。柯勒律治于開篇處以第三人稱敘事視角使得讀者能夠清楚明了地得知故事發生的背景信息,為下文老水手講述自己航程中的所見所聞進行了鋪墊[12]。
其后,當老水手在講述航程中發生的故事時,敘述者變成了老水手本人,即我們通常所說的第一人稱敘事。雖然整個故事充滿了魔幻因素和神秘色彩,但是由于使用了第一人稱的敘事視角,讀者卻能在不可能中感覺到一絲可能,在浪漫中察覺到一些真實。
在第一章中,敘述視角從第三人稱轉向了第一人稱,開始講述航行中發生在船只和船員身上的事;在最后一章中,又從第一人稱轉回第三人稱,標志航程中的故事已經結束,又回到老水手對賓客進行教誨的情景。如此一來,柯勒律治上一秒可以操縱老水手和賓客對話,下一秒又變成了老水手本人,而老水手亦能夠直接跳出文本與讀者進行對話[13],實現了敘述視角的多次切換,卻又脈絡清晰,不至于讓讀者迷惑,可謂令人稱奇。與此同時,不難發現,其實讀者和文中賓客的地位是對等的。在詩歌中,老水手向賓客傳道授業;而在現實中,是隱于老水手身后的作者柯勒律治在向讀者講述要愛戴自然萬物與心存敬畏的道理,具有深意。
該文從音韻、主題及寫作手法三個方面分別對柯勒律治的《古舟子詠》進行了賞析。作為一篇超越時代意義的佳作,《古舟子詠》 寓深刻的思想主題體現在朗朗上口的詩行和精巧絕倫的寫作手法中,雖然具體的歷史條件發生了改變,但是尊重生命、敬畏自然及心存敬畏的價值觀念具有永恒的研究與學習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