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壯壯
(新疆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學院,新疆烏魯木齊 830046)
“西域詩”概念最早見于清代王士禛所著的《香祖筆記》,其中作者以耶律楚材《贈蒲察元帥七首·其四》一詩為例,初步提出了這一概念,即凡詩中涉及西域事物即為西域詩[1]。當代學者星漢對西域詩進行了更為明晰的界定:“據 《嘉慶重修一統志·新疆統部》的區劃,東界以星星峽為限,故凡星星峽以西之詩作,皆在輯錄范圍。人雖曾西出玉關,足跡未及星星峽者,皆割舍不錄。”[2]即西域詩必須是詩人親自西出星星峽后所作的詩,該文以此為基礎,闡釋西域詩在當今新時代背景下傳播的價值與意義,以期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社會主義先進文化中的作用作一例說。
歷代西域詩始終以愛國主義為基本內容,以弘揚愛國主義精神為主旋律。例如駱賓王的《夕次蒲類津》,全詩沉郁悲涼,抒發了詩人的客愁羈旅之思與立功邊疆的壯志豪情:
二庭歸望斷,萬里客心愁。山路猶南屬,河源自北流。晚風連朔氣,新月照邊秋。灶火通軍壁,烽煙上戍樓。龍庭但苦戰,燕頷會封侯。莫作蘭山下,空令漢國羞。
再如岑參,他是這樣頌揚愛國將士封常清的:“亞相勤王甘苦辛,誓將報主靜邊塵”“將軍金甲夜不脫,半夜軍行戈相撥,風頭如刀面如割……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作品非常形象地刻畫了封常清和戰士們不懼冰雪嚴寒,駐守邊疆保衛祖國的形象。
在唐代還有不少西域少數民族出身的武將受朝廷冊封,帶兵參加了保衛西域的斗爭。例如出生于龜茲(今新疆庫車)的名將哥舒翰曾作《破陣樂》云:
西戎最沐恩深,犬羊違背生心。神將驅兵出塞,橫行海畔生擒。石堡巖高萬丈,雕窠霞外千尋。一喝盡屬唐國,將知應合天心[3]。
這首六言律聲詩見于敦煌寫卷伯3619。史載哥舒翰攻克石堡城時在天寶八載六月,攻占吐蕃雕窠城則在天寶十三載。“一喝盡屬唐國”雖是詩人的自夸之語,但也從側面反映出其對民族分裂分子的痛恨,對祖國統一的強烈企盼。
至清代后期,帝國主義勢力覬覦新疆,扶持各種反叛勢力,妄圖達到分裂新疆的目的。此時,維護領土完整和祖國統一,反對帝國主義勢力及其走狗便成為西域詩歌的主要內容。施補華便在《馬上閑吟》中生動地反映了新疆各族團結一心,生擒匪酋張格爾的斗爭:
鐵蓋山頭月色死,雪片橫飛三十里。老人猶說胡將軍,躍馬生擒張格爾。
新疆叛匪張格爾在境外勢力的支持下,企圖利用春節潛入阿爾圖什莊作亂,但在維吾爾族人民的奮力抗爭下,張格爾敗走喀爾鐵蓋山,最后被活捉,人民維護祖國堅定決心,最終粉碎了其破壞新疆穩定團結的狼子野心。
對新疆局勢產生較大影響的還有阿古柏叛亂,《重定新疆紀功詩》詳細記錄了整個平亂過程。其中施補華以“萬怒莫當,一兇不漏”“大夷哀啼,如鷹縛雞;小夷駭竄,如貍捕鼷。”生動地描寫出我軍將士的威武和敵軍的潰敗。他曾如此抒懷:“吁嗟千峰頂,現此閑曠土!蒙蒙二十里,綠草如平楚。融雪地含膏,流泉山潑乳。誰思據牧場,我欲遣民戶。但縱萬牛羊,鞭策相爾汝。十年足生計,自以禮義輔。法度疏有方,租稅寬無取。懷恩激內誠,守險引外侮,心系北辰星,目饞西域賈。”在情感基礎下,施補華提出了“守險捍外侮”的主張,即充分團結發動各族人民抵御外辱。他的深謀遠慮不僅是詩人愛國思想的生動表現,更是當代愛國主義教育的教科書。
綜上,西域詩中深刻的思想內涵和高度的藝術成就,都是建立在愛國主義基礎之上的,它的價值和魅力,也是由此所突顯的。這種愛國主義精神是歷史賦予的,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它將長期鼓舞我們世代為保衛邊疆、開發邊疆和建設邊疆而斗爭。
民族共同體即在一定區域內形成的具有一定文化、經濟、政治聯系的民族綜合體。自漢代張騫通西域以來,在互市、互商、和親等一系列政治經濟措施下,西域民族共同體意識便產生了萌芽。唐貞觀年間,在開放的民族政策下,中原與西域文化交流進一步加深,著胡服、奏胡樂成為一種潮流。《新唐書·五行一》載:“元和末,婦人為圓鬟椎髻,不設鬢飾,不施朱粉,惟以烏膏注唇,狀似悲啼者。圓鬟者,上不自樹也;悲啼者,憂恤象也。”又有《新唐書·常山王傳》云:“又使戶奴數十百人習音聲,學胡人椎髻,剪彩為舞衣,尋橦跳劍,鼓鞞聲通晝夜不絕。”[4]這種文化上的交流往往是雙向的,岑參在《與獨孤漸道別長句兼呈嚴八侍御》 提道:“花門將軍善胡歌,葉河藩王能漢語”便生動反映了西域各民族互相學習的情形。
至清代,西域與中原之間已經形成了密不可分的文化聯系,西域對中原文化的認同感也已內化為各族團結統一、共同進步的意識,具體表現為其對中原王朝的歸屬感。如清代紀昀的《物產六十七首》: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幾叢深。此間頗去長安遠,珍重時看向日心。
此詩以比喻手法,將向日葵比作新疆各族兒女,以太陽比喻祖國,各族兒女心向祖國就如向日葵永遠朝著太陽盛開。再如清代詩人蕭雄的《歌舞》:
一片氍毹選舞場,娉婷兒女上雙雙。銅琶獨怪關西漢,能和嬌娃白玉腔[5]。
作者從禮樂風俗角度入手,詳細描述了帶有中原特色的回疆歌舞,并在該詩的自注中詳細介紹了闡發“兒女之情”“半回半漢之曲”。《拉駱駝》等的漢語歌曲,也從正面反映了中原文化對西域風俗文化的深刻影響,這恰是建設民族共同體的文化基礎。
祖國的華美河山和異域風土是西域詩人宣傳愛國主義思想的重要載體,無論因何來到西域的文人墨客,在領略塞外風光后,無不恣意歌頌這里的山泉草木。他們對祖國邊疆山河的熱愛之情常常令人心潮澎湃。岑參在途經吐魯番時曾作《經火山》,詩云:
火山今始見,突兀蒲昌東。赤焰燒虜云,炎氛蒸塞空。不知陰陽炭,何獨燒此中?我來嚴冬時,山下多炎風。人馬盡汗流,孰知造化工!
詩人借詩生動地勾畫了火焰山巍然雄偉之狀,又描繪出火焰山直沖云霄的恢宏氣勢,抒發其欲在邊疆大展宏圖的凌云壯志。全詩構思奇異,洋溢著濃烈的浪漫主義氣息。岑參對西域景觀有著自己獨特的視角和體會,其描寫西域風光景物的作品堪稱西城詩中的絕唱。他在《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中寫道:“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6]。以春花比冬雪,不僅比喻新奇,也表現了新疆冬日特有的奇麗美景,藝術性極強。
元政治家、詩人耶律楚材在隨成吉思汗西征時,寫了不少歌詠西域山河的好詩,如《河中游西園四首》:
河中風物出乎倫,閑命金蘭玉斝巡。半笑梨花瓊臉嫩,輕顰楊柳翠眉新。銜泥紫燕先迎客,偷蕊黃蜂遠趁人。日日西園尋勝概,莫教辜負客城春[7]。
詩人一反“春風不度玉門關”的傳統認知,開門見山地寫出西域春景“出乎倫”,緊接著運用擬人的手法,通過“半笑”“輕顰”“偷蕊”等詞,既寫出萬物始新的生命狀態,又生動描繪了“梨花”“楊柳”“紫燕”“黃蜂”等嬌俏可人的形象,字里行間充滿了生命的感染力,讓人對西域之春有了嶄新認識。
對祖國山川的熱愛亦是愛國情懷的表達,例如林則徐《戲為塞外絕句》:
天山萬笏聳瓊瑤,導我西行伴寂寥。我與山靈相對笑,滿天晴雪共難消[8]。
1840年,林則徐被貶新疆伊犁,此詩為途中所作。詩中,他由天山聯想到自己,將白發與白雪相映襯,雖有歲月匆匆而壯志未酬的苦澀,卻都在一個“笑”字下顯得積極樂觀,充分表露出自己的愛國豪情和民族氣節。
以上,我們不難看出新疆自古便有著極其豐富的旅游資源,獨特的地理環境、深厚的文化底蘊造就了新疆得天獨厚的旅游條件。在新時期新疆的發展中,我們應利用好這個文化資源,促進傳統文化與新時代旅游項目相結合,打造嶄新而又富有古典韻味的旅游文化。
新疆是我國領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自西漢以后,歷代中原王朝都在新疆設立官方機構行管轄權。以政治管轄為基礎,中華文化也在西域大地上留下了以詩歌為代表的鮮明印記。
自古以來的國人總會被獨特的西域風光與人文景觀所觸動,從而抒發情志。從現存漢文典籍來看,周穆王和西王母是最早在這里留下詩篇的詩人[9]。西漢時期,中原與西域在經濟文化上的聯系日益密切,西域詩的創作達到了一個新的階段,細君公主有《黃鵠歌》傳世[10]。魏晉南北朝時期,后秦高僧鳩摩羅什也有詩作傳世[11],作為西域本土的第一位漢語詩人,鳩羅摩什的出現代表著中原與西域的文化融合更進一步,其價值不可小覷。
唐代,我國西域詩迎來了一個高峰。岑參的西域詩不僅承載了恢宏磅礴的盛唐氣象,同時也以其雄奇壯美的審美內涵開創了中國詩歌史上新的美學范式,令無數讀者和評論家為之心旌搖曳,從文化心理上拉近了中原與西域的距離。唐代西域本土人士閱讀和學習漢語詩歌的現象也非常突出,根據學界研究可以看到唐代西州學童卜天壽仿寫的學郎詩,以及唐代西州人抄寫學習的古詩[12]。如此可以做出一個基本的判斷,盡管與中原相隔遙遠,但西域人對唐詩的喜愛與渴慕是非常熱烈的,這也體現出中華文化在西域的根植之深。
元代是我國歷史上又一個大一統時代,丘處機《長春真人西游記》、耶律楚材《湛然居士文集》中都留下了西域詩篇,耶律楚材次子耶律鑄所著《雙溪醉隱集》存詩800 余首,是現知西域本土詩人中數量最大的。明代中原與西域文化聯系依然緊密,陳誠出使西域是廣為人知的歷史事件,其《陳竹山先生文集》中有《西域往回紀行詩》92 首,都以詩歌的形式詳實記敘了西域的自然風光與風土人情。
清代是古代西域詩發展的又一個高峰。周軒曾對吳藹宸《歷代西域詩鈔》和星漢《清代西域詩輯注》中所收的清代西域詩作過統計,詩人多達77 位,作品在2 000 首以上,并認為“歷代西域詩,無論在數量上還是質量上,都首推清代”[13]。清代的西域詩從作者的民族構成上說,有漢族、滿族、蒙古族等多個民族;從政治身份上說,有封疆大吏,隨從幕僚,流放刑犯等多重身份;從代表詩人來看,紀昀、洪亮吉、林則徐、 鄧廷楨、 譚嗣同等都是清代歷史上的重要人物,其作品價值十分重要。
綜上,筆者認為漢語詩歌的確在新疆具有深厚的歷史文化根基,這一事實既證明了過去中原王朝與新疆緊密的文化聯系,也能為今后的文化潤疆工程提供文化資源與推進思路。哪些文化是新疆各族人民最為熟悉的? 哪些詩歌與新疆各族人民的心靈最為貼近?毫無疑問就是這些寶貴的古代西域詩,它們描繪的是西域各族最為熟悉的自然景色和人文風俗,呼喚的是國家統一安居樂業的美好生活。千載之下,新疆兒女對這種美好生活的向往始終不曾改變,歷代西域詩的回響經久不息,也應該成為如今推進文化潤疆工程的重要根基。
古代西域詩始終以愛國主義為主線,充分表現西域各族人民對中華民族及中華文化的認同,是寶貴的文化財富。自第三次中央新疆座談會以來,“依法治疆、團結穩疆、文化潤疆、富民興疆、長期建疆”的新時代治疆方略已被新疆各族所認同。發掘古代西域詩在新時代中的價值,對建設美麗新疆,維護新疆各民族團結統一有著不可忽視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