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大學附屬中學(226019)韓慧賢
《氓》是《詩經(jīng)》中的名篇,講述了一位沒有姓名的女子“我”從戀愛、結(jié)婚到最后被棄的整個過程,帶有強烈的悲憤感情色彩,深刻揭露了當時的禮教對女子的傷害。《孔雀東南飛》是一首著名的長篇樂府敘事詩,描述了焦仲卿在焦母的強壓下休了妻子劉蘭芝后,與劉蘭芝雙雙自殺的故事,控訴了封建家長制的殘酷無情。通過對比《氓》中的女主人公“我”和《孔雀東南飛》中的女主人公劉蘭芝,可以發(fā)現(xiàn)二人都具有剛強自立、勤勞善良的優(yōu)秀品質(zhì),都對美好的愛情和婚姻生活充滿向往,但是最終都淪為了棄婦。以下將從多個角度分析這兩首詩歌,嘗試挖掘這兩首詩歌創(chuàng)作背后的深層含義。
《氓》和《孔雀東南飛》中的女主人公都是棄婦,她們既是那個時代的受害者,又是當時前衛(wèi)的反抗者。
《氓》中女子的戀愛是美好而又浪漫的:男子借著“貿(mào)絲”的名義來找“我”商量婚事,最后兩人商定秋天為婚期。婚期到來之前,“我”時常登上墻,翹首以盼心上人。他沒來的日子里“我”總是以淚洗面。一旦相見,兩人便又說又笑喜洋洋。終于等到了婚期,于是“以爾車來,以我賄遷”(你用車來迎接我,我?guī)衔业募迠y財物跟你走)。此時的“我”充滿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和幻想。可惜好景不長,男子很快就變心了。正如“我”哭訴的,“自我徂爾,三歲食貧……女也不爽,士貳其行。士也罔極,二三其德”(自從我嫁給你后,一直忍受著貧苦的生活……我沒什么差錯,你的行為卻前后不一致了。看來男人啊,他們的愛情根本沒有定數(shù),總是會一變再變)。“我”“夙興夜寐”,也無法改變男子“二三其德”的本性。有時,男子甚至還會對“我”拳腳相向。詩中的女子最后選擇了離開對自己無情無義的丈夫,再也不來往了,她寧肯做一名棄婦,也不愿再過如此凄慘的生活。
《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最后被棄主要是拜她的婆婆所賜。劉蘭芝是一位知書達理、勤勞能干的媳婦,她“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但就算是“三日斷五匹”,婆婆還是嫌她織得慢,總是找茬。劉蘭芝與丈夫焦仲卿時常分離,“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焦仲卿沒能拒絕自己強勢母親提出的驅(qū)遣劉蘭芝的要求,只好對劉蘭芝說“卿但暫還家,吾今且報府。不久當歸還,還必相迎取”。本來劉蘭芝已經(jīng)心灰意冷,但在焦仲卿的勸說下,又燃起希望,“感君區(qū)區(qū)懷!君既若見錄,不久望君來”。然而,事情終究沒有朝著二人的愿望發(fā)展。回到娘家后,劉蘭芝在自己胞兄的逼迫下,“同意”嫁給太守的兒子。在新婚之夜,為堅守和焦仲卿的誓言,她毅然決然選擇投水自盡,展現(xiàn)了剛烈的性格和絕不屈服的反抗精神。
通過對比這兩位棄婦,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氓》中的“我”主要是遭到了丈夫的背叛,她的壓力來自夫權(quán);而《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主要面對的是封建家長制的逼迫。從反抗角度來講,劉蘭芝的反抗更加堅定和決絕。總體來看,當時女性地位低下,且大多依附于夫家,因此一旦丈夫或者婆婆對她們心生不滿,不管她們?nèi)绾吻趧谀芨伞①t惠持家,等待她們的只會是被棄或者被遣。
總之,《氓》和《孔雀東南飛》中的兩位女主人公有著相似的特征:溫柔、勤勞能干、善良體貼,敢于追求真愛、追求幸福的生活。《氓》中的“我”在發(fā)現(xiàn)男子變心之后,沒有委曲求全,反而大膽揭露和批判了負心的男子,表現(xiàn)了自己不將就的決心。這位女子沒有拋棄自己,沒有拋棄生活,拿出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的堅定態(tài)度。《氓》中的“三歲為婦,靡室勞矣。夙興夜寐,靡有朝矣”表現(xiàn)了“我”勞作的辛苦;《孔雀東南飛》中的“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表現(xiàn)出了劉蘭芝的辛勤。《孔雀東南飛》不僅表現(xiàn)出了劉蘭芝的辛勤,還表現(xiàn)出了劉蘭芝對辛苦付出得不到認可的抱怨,如“妾不堪驅(qū)使,徒留無所施”。由此可見《氓》中的“我”和劉蘭芝雖然都十分勤勞能干,但是《氓》中的“我”幾乎是任勞任怨的,而劉蘭芝則多了一絲反抗的意識,這表明隨著時代的進步,女子的抗爭意識也有所蘇醒。這兩位女子是文學史上女性形象的突出代表。
《氓》中的男子和《孔雀東南飛》中的焦母都算是反面角色,是棄婦命運悲劇的罪魁禍首。在古代社會,夫權(quán)以及封建家長制均是束縛女性的枷鎖。
《氓》中的男子在追求女子時,笑嘻嘻地以“貿(mào)絲”為借口來找女子。商量好婚事后,通過占卦確定吉時迎女子入門,讓女子帶著對未來無限的憧憬步入了婚姻。但是婚后男子卻朝三暮四,厭倦色衰的女子,甚至還會對女子施以暴力。這體現(xiàn)了他薄情寡義的形象特點。在創(chuàng)作《氓》的時代,中國尚未真正進入封建社會,但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文化已經(jīng)形成,因此女性地位低下,婚后常常淪為男性的附屬品。可以說,《氓》中的男子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夫權(quán)的強大。
《孔雀東南飛》中的焦母是封建社會中嚴苛大家長的代言人,她自私、專制且蠻不講理。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可謂才華出眾,連丈夫焦仲卿都贊嘆“幸復得此婦”“女行無偏斜”。如此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兒媳卻百般不如焦母的意。焦非要以“此婦無禮節(jié),舉動自專由”的理由趕劉蘭芝回娘家,甚至在劉蘭芝還未離開的時候,就已經(jīng)替兒子選擇好了新媳婦。這位包辦子女婚姻的典型的封建大家長,最終釀成了焦仲卿、劉蘭芝雙雙殉情的悲劇。焦母的種種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封建家長制對人性和青年男女幸福生活的迫害。
《氓》和《孔雀東南飛》中都出現(xiàn)了棄婦兄弟的形象,前者對棄婦兄弟的描寫只有兩句,后者對棄婦兄弟的刻畫更為具體和生動。
《氓》中的兄弟對“我”的遭遇沒有展現(xiàn)出絲毫的同情,甚至還嘲笑“我”。“兄弟不知,咥其笑矣。”兄弟不了解“我”的處境,總是譏笑“我”,這讓“我”感到更加心寒,“我”只能自己默默地傷心流淚。這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出嫁后的女子與家人之間親情的淡薄。
《孔雀東南飛》中劉蘭芝的哥哥給她帶來了莫大的壓力。哥哥的壓迫是她最終選擇投水自盡的原因之一。劉蘭芝從焦家離去時,就對焦仲卿說:“我有親父兄,性行暴如雷,恐不任我意,逆以煎我懷。”這點明了她哥哥性情暴躁、獨斷專行。之后,劉蘭芝為遵守與焦仲卿“磐石和蒲草”的誓言,拒絕了縣令家和太守家的提親。劉蘭芝哥哥知道后,大為惱火,直言告誡劉蘭芝:焦仲卿只是一個小官吏,這太守的兒子可是個貴公子,這樣還不答應,往后怎么辦?!劉蘭芝只好先假意答應成親,再于成親當晚以死抗爭,通過投河來捍衛(wèi)自己和焦仲卿之間的感情。
可見,《氓》中女主人公的兄弟和《孔雀東南飛》中女主人公的哥哥都沒有對自己遭遇不幸的姐妹施以援手,給予安慰和鼓勵,只是一味地冷嘲熱諷和逼迫,讓她們的悲劇生活雪上加霜。
在創(chuàng)作《氓》的時代,青年男女之間的交往是相對公開自由的。但當男子以“貿(mào)絲”的由頭來找女子時,女子還是有意識地讓他找一個好媒人來。從中可以看出宗法制對婚姻的禁錮正在形成。婚后,當女子發(fā)現(xiàn)男子變心,還對她施以暴力后,她決定和男子結(jié)束這段婚姻。
在創(chuàng)作《孔雀東南飛》的時代,封建禮教對女性的約束已經(jīng)非常嚴重,她們的婚姻大都由父母包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重要。實際上,在婚姻方面,做兒女的都難有自主權(quán),且丈夫可以按“七出”任意休妻。“父母之命”使焦母可以無視兒子的請求,堅決讓他休妻并娶自己看中的人,可以說焦母掌握了兒子婚姻的決定權(quán)。這表明封建禮教進一步禁錮了女性,讓她們成為夫家的附庸。
《氓》主要運用了賦、比、興的表現(xiàn)手法。后人在創(chuàng)作《孔雀東南飛》時參照了這些表現(xiàn)手法。
賦就是通過平鋪直敘的方式,將人的思想感情以及與之相關(guān)的事物直接表達出來。《氓》在開篇就采用了平鋪直敘的手法,交代了男子渡過淇水前來熱切表達愛意和他求娶的決心,也交代了女子的大膽回應。接下來的“不見復關(guān),泣涕漣連。既見復關(guān),載笑載言”,更是直抒胸臆地表達出了處于熱戀階段的女子的情緒波動——見不到情郎時的痛苦和見到情郎時的歡喜。《孔雀東南飛》也直接展現(xiàn)了女主人公所具備的特質(zhì)。如“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十五彈箜篌,十六誦詩書”。這段話是劉蘭芝的自述,“ 我十三歲就能織造出白色的絲絹,十四歲已經(jīng)學會了裁衣,十五歲學會了彈箜篌,十六歲就已經(jīng)能誦讀詩書了”,這突顯出她的優(yōu)秀、多才多藝,與她之后被遣回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連如此聰明能干的劉蘭芝都得不到焦母的認可,足見封建大家長的嚴苛。劉蘭芝被遣回家那天,并沒有灰頭土臉,而是隆重裝扮了一番,“著我繡夾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詩歌用平鋪直敘的寫作手法細致地展現(xiàn)了劉蘭芝的整體裝扮,更加突出了劉蘭芝形象的動人,從而喚起了讀者的憐惜之意,也激起了讀者對封建大家長的譴責之情。
比是《詩經(jīng)》中廣泛運用的表現(xiàn)手法。詩人在創(chuàng)作時“以彼物比此物”,以表達出更為生動具體和鮮明的意味,更加突出事物的特征,便于人們展開聯(lián)想和想象。《氓》中的“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桑樹的葉子還未落的時候,像水滋潤過一樣充滿光澤),用鮮活的桑葉比喻女子年輕時的嬌美容顏以及新婚宴爾時的光鮮艷麗之景;“桑之落矣,其黃而隕”(桑樹的葉子枯黃的時候,它就要紛紛落下了),用枯黃的桑葉比喻女子因時間流逝以及辛苦勞作而日漸滄桑的容顏。《孔雀東南飛》中的“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指明,劉蘭芝將自己比喻成蒲葦,將焦仲卿比喻成磐石,表達出她對愛情的忠貞不渝。
興指的是先言他物,目的是引出所詠之詞,它能激發(fā)讀者的想象,深化意蘊,呈現(xiàn)出鮮活的藝術(shù)效果。《氓》中的“桑之未落”變?yōu)椤吧V湟印保c下文的“信誓旦旦”變?yōu)椤安凰计浞础毕嗷φ眨嫱辛伺討賽酆突楹笄楦械淖兓_@里,“桑葉”的描述是為了引出下文男子的變化。《孔雀東南飛》中的“孔雀東南飛,五里一徘徊”,則以孔雀的徘徊引出下文,讓詩歌的悲情意味更濃。
《氓》和《孔雀東南飛》這兩首詩,前者以第一人稱展開敘述,后者以第三人稱展開敘述。這兩種敘述方式各有優(yōu)點,第一人稱的訴說,更能感染讀者;第三人稱的敘述更客觀,能給讀者留下思考的空間。
綜上所述,從《氓》中的女子最后被棄的遭遇,以及《孔雀東南飛》中的劉蘭芝被遣被休的結(jié)局中,我們能看到女性在舊社會遭到的重重欺壓和桎梏。在今天的社會中,女性的地位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但是我們?nèi)匀灰允窞殍b,關(guān)注女性的獨立和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