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樸吾：唯一的希望是把骨灰留在中國

文/劉國忠

賴樸吾（1909—1984），英國著名地球物理學家、數學家。

英國著名地球物理學家、數學家賴樸吾（Ralph Lapwood）曾在燕京大學工作多年。1939年，賴樸吾應路易·艾黎之邀，前往陜西寶雞參與中國工業合作社協會在西北的工作，后也曾一度擔任工合國際委員會的會計。1952年回英國后他始終關心中國，曾多次訪華，一直致力于中英友好與世界和平事業。在1984年訪華期間，因病逝于北京。賴樸吾去世后，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北京大學的未名湖畔。

結識艾黎，從學者成長為關心普羅大眾的社會工作者

賴樸吾先生1909年9月23日出生于英國伯明翰，1928年進入劍橋大學圣約翰學院主修數學。1932年，賴樸吾從劍橋大學畢業后，于8月乘船來到中國上海，在英國基督教會男中——麥倫中學（Medhurst College）教數學、物理。麥倫中學的前身是英國倫敦會1898年在上海創辦的麥倫書院，1927年更名為麥倫中學。1931年，江蘇籍的愛國民主戰士沈體蘭應聘擔任該校校長后，積極落實政府關于教會學校改革的政策，在將學校主辦權掌握在中國人自己手中的同時，推進宗教與教育的分離。沈體蘭在主持學校工作后，聘請他的摯友曹亮擔任教務主任，他們以“建設高尚思想，養成社會意識，練習集體意識，實行公眾服務”為辦學方針，建立民主管理治校制度，聘請進步文化人士到校任教，努力培養學生具有“科學頭腦、勞動身手、生產知識、革命精神”。學校廢除了宗教課，開設了時事形勢課，建立周會制，不僅邀請海內外學者名人演講，而且還創辦民眾學校、補習學校和義務學校，招收工人、店員和失學兒童入學，實行開門辦學，使學校成了民主革命的教育基地，努力培養學生成為“為公道犧牲、為大眾奮斗的勇士，成為有愛國精神和救國能力之公民”。賴樸吾正是在沈體蘭校長實行改革之際到麥倫從教。沈體蘭校長給他起了“賴璞吾”的中文名字，意即未雕琢的玉石。他自己更喜歡“樸吾”兩字，認為這意味著樸實、樸素。在麥倫中學，賴樸吾除了教授數學外，還組織多種課外活動以豐富學生的學習生活。因為麥倫中學周圍有一些工廠，工人們惡劣的工作環境和居住條件給他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他鼓勵有能力的學生為這些工人建立夜校和參與社會活動，無論是學生還是工人都從中獲益并得到教育。

在麥倫中學工作期間，賴樸吾有幸認識了新西蘭人路易·艾黎。艾黎當時在上海工部局消防處供職，負責火災的巡查工作。艾黎有時也帶賴樸吾一起去工廠巡視，讓他了解工廠工人的真實生活、工作情況。賴樸吾看到，十來歲的男孩們擠在地窖里，在明晃晃的火堆上制作電燈泡，手被機器弄傷；有孩子死于鉛中毒、肺病或沙眼；女孩們在一大桶泡著絲線的沸水旁干活兒等。艾黎告訴賴樸吾，一些工廠由于空氣中充滿灰塵發生爆炸，造成工人死亡，還有一些工廠出口設置不足導致婦女和兒童被踩踏致死。這些隨艾黎到工廠巡查的經歷，使賴樸吾看到了工人所受到的奴役和苦難，看到了底層工人的悲慘生活。賴樸吾還常常應艾黎之邀，在學校假期外出旅行，了解中國農村的情況以及參與賑災活動。此外，在上海期間，賴樸吾還通過艾黎的介紹，了解了約瑟夫·培黎在中國所做的工作，并應艾黎的請求，用五個假期，幫助培黎的弟子、在安徽和縣擔任縣長的劉廣沛開展林業發展計劃項目，繪制地圖，支持當地發展林業，保護環境，改善村民的生活。賴樸吾在和縣的工作也得到麥倫中學的大力支持。參加繪圖工作的同時，他們還組織麥倫中學的學生為村民開展了“小先生”活動，舉辦平民教育班，讓學生給村民普及文化知識；建立了簡易的醫院，為農民治病；舉辦演出和音樂會，吸引了附近許多人參加。假期在和縣的工作使賴樸吾對普通農民所遭受的貧窮和苦難有了一個比較完整的認識，也增加了他服務普通老百姓的熱情。

可以說，在上海期間，正是在艾黎的引導下，賴樸吾從一個只了解書本知識的學者，成為一個深入了解普通工人和老百姓生活實際的社會工作者，也奠定了賴樸吾一生關心普通大眾、關心國際合作以及熱愛和平的思想基礎。

賴樸吾（左二）與 艾黎（右二）和朋友們

任教燕京大學，擔任工合“視察員”并積極投身工合運動

1936年，賴樸吾受聘到燕京大學數學系任教。1939年夏，應路易·艾黎邀請，賴樸吾離開北京，歷時三個多月，徒步輾轉1500多公里，歷經千辛萬苦，最后到達陜西寶雞與路易·艾黎見面，投身工合工作。賴樸吾到寶雞后，與路易·艾黎、工合西北辦事處主任盧廣綿會談，了解寶雞工合工作的開展情況。根據工作需要，他擔任工合的“視察員”，主要了解合作社工作開展情況并進行工合運動的有關數據分析工作，從而為工合運動的進一步開展提供理論和實踐的支持。

在為工合工作期間，賴樸吾與艾黎一起跑遍了工合西北區、川康區和東南區，途經60個城市，不顧辛苦地視察各地工合的基層合作社。他們每到一地，都要深入合作社，詳細了解合作社業務開展狀況、賬目情況，指導合作社的財務管理和制度建設工作，搜集合作社的原始資料，并對所收集到的材料進行統計分析，形成具有說服力的統計報告。這些報告的形成，不僅對各地合作社的健康發展提供了指導和幫助，而且對工合在國內外開展籌款活動也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海倫·斯諾在她的《中國為民主奠基》這一具有廣泛影響的、有關工合運動的書中，就引用了賴樸吾的報告，因為這些報告對合作社以及工合辦事處的工作報道非常詳盡，極具說服力。在該書中，海倫·斯諾引述了賴樸吾1940年6月有關成都一個金工車間和離重慶170多公里的一個典型合作中心的報告。在有關金工車間的報告中，賴樸吾詳細介紹了該車間開工的時間、設備設施、正式員工及學徒變化情況、長短期貸款金額、各類人員的工資待遇、學徒及社員培訓和學習狀況、業余娛樂活動情況等，使讀者一目了然。關于重慶合作中心，報告詳細表述了該合作中心范圍內各類合作社的數量，參加合作社的男女社員數量、學徒數量、雇工數量、社員入股股金情況、合作社從工合所得的貸款數額、合作社從中國銀行的貸款數量、合作社的生產設備情況、合作社生產量、產值以及合作社的盈虧狀況，生產變化情況等。顯然，這個詳盡的、以數據為基礎的分析報告，對合作中心如何進一步開展工作以促進合作社健康發展起到了很好的指導作用。對合作社的生產成本及利潤狀況等財務數據的分析，為合作社管理人員的決策提供了科學依據。

在工合工作一段時間后，賴樸吾認為工合把小手工業者組織起來，使得他們免受中間商的剝削，確實是中國發展工業生產、改善人民生活的一種好辦法。1940年，賴樸吾與相識多年并有著共同信仰的南希（Nancy Stuckey，漢名齊蘭畦）在成都結婚。南希后來回憶道：“我們對普通中國人的尊敬和感情逐漸加深了。我們很高興在工合工作以幫助中國人民。”

1942年，因燕京大學在成都復校的需要，賴樸吾到成都主持數學系和理學院的工作。在此期間，他仍然關心和支持工合工作。1945年，賴樸吾回英國攻讀博士學位，1948年返回燕京大學（北京）工作。太平洋戰爭爆發后，由宋慶齡領導的工合國際委員會由香港遷至成都，賴樸吾積極加入工合國際委員會，并一度擔任工合國際委員會的會計。

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當賴樸吾得知工合恢復時，主動提供線索，使中國工合收回了一筆29萬港元的外匯，對工合組織在新的歷史時期開展合作社工作的試點作出了積極貢獻。

介紹中國，為增進英中友誼工作到生命最后一刻

1952年，隨著形勢的變化，經過認真考慮并在征詢了李約瑟博士和路易·艾黎的意見后，賴樸吾決定離開燕京大學，返回英國，他認為這樣可以更好地幫助中國。在遞交給燕京大學的辭職信中，賴樸吾夫婦說：“我們認為在將來的數年中，我們工作地點應當在英國。”回英國后，賴樸吾到劍橋大學任教至1974年退休。工作期間，他積極投身于宣傳新中國的活動。

賴樸吾是英中友好協會中的積極分子，他在英國經常到各地作報告，介紹新中國的建設成就，以增進英中人民間的友誼。為了使英國人民更多地了解中國，1954年賴樸吾和妻子合寫了《經歷中國革命》（Through the Chinese Revolution）一書。在書的前言中他們寫道：“我們感到讓西方——特別是英國有機會知道中國人民對新政府的真實感受是很重要的。”

1980年，賴樸吾作為英國皇家學會科學家訪問中國，不僅在中國科學院、清華、北大作了多次報告，還和150多位新老朋友接觸，其中有50多位是相識多年、較親密的朋友。回英國后，賴樸吾夫婦合寫了《中國：1932至1980》（CHINA 1932—1980），對新舊中國作了深刻對比，在文中他說：“今天的中國是強大的。農村的政策取得了巨大的成績。公共衛生狀況有了很大的改進，城鄉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都普遍有很大的改善，應當說中國今天各方面的變化和成就是驚人的和巨大的。”賴樸吾每次到中國訪問后都帶回去大量有說服力的照片和幻燈片，向英國人民介紹新中國建設和發展的新面貌，增進英國普通民眾對中國的了解。

此外，作為訪問學者，賴樸吾還利用參加國際學術會議的機會，介紹中國的科學進步事業，在世界各地介紹新中國的成就和進步。1981年，賴樸吾赴意大利與來自中國的科學家團體參加國際討論會，介紹了中國50年來的科學進步；20世紀60年代，賴樸吾曾和劍橋科學家合著《誓死保衛和平》一書，譴責軍備競賽以及生產威脅人類文明的原子武器，號召世界人民共同來反對。

賴樸吾曾說：“這些年來，我用了很多時間做增進英中友誼的工作，如果我把時間都用在數學上，我可以多寫出十本書來。但那只能給少數人看，而增進友誼的工作意義更大。”

1984年4月2日，賴樸吾夫婦再次應邀訪華，在短短的9天時間里，他講學、參觀考察、訪友交談，還拜訪了在醫院休養的路易·艾黎。4月11日，賴樸吾因心肌梗死不幸逝世。根據賴樸吾彌留之際“唯一的希望是把骨灰留在中國”的遺愿，賴夫人希望把賴樸吾的骨灰撒在未名湖畔的一個小小花壇里，因為“那對他是很大的幸福”。賴樸吾的骨灰被撒在未名湖畔后，賴夫人說：“賴樸吾永遠深愛著中國和中國人民，現在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成為這個偉大國家的一部分了。”

賴樸吾始終秉持一顆純樸善良的心，堅持高尚的做人道德準則，不僅積極參加支持經濟抗戰的工合運動，還為中國的教育事業與中英友好事業默默貢獻，艾黎把他譽為“英國科學家中一支明亮的火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