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我國家庭農場民事法律地位

張 路

一、研究背景及意義

(一)研究背景

中共十九大提出了鄉村振興的偉大戰略[1]，家庭農場的發展再次引發了人們的關注并得到了黨和國家更廣范圍的政策支持和更具體、切實可行的發展規劃。家庭農場的發展改革成為了鄉村振興中的農業生產組織科學合理重組改革成功與否的關鍵環節。為成功實現鄉村振興戰略，2020年農業農村部編制了現代農業生產組織改革中家庭農場具體的發展規劃[2]，并提出在2022年全國家庭農場的數量突破100萬家的發展目標[3]。

(二)研究的意義

1.理論價值

(1)對促進我國家庭農場的法治化建設具有積極參考價值。我國家庭農場發展變革中關鍵的矛盾在于法律地位不明，理論爭議巨大，地方政府政策不一，制約了家庭農場理論制度、立法制度和政策的科學優化，直接影響了家庭農場專門立法、統一立法的進程，不利于家庭農場改革和鄉村振興的法治化的推進。

(2)政策價值。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農業經濟獲得長足發展，家庭農場在現代農業中的重要作用日益凸現，通過對家庭農場等現代農業生產組織理論研究和實證分析，明確家庭農場在農業市場中的商事主體地位和在現代農業生產中的核心組織地位有助于對農業生產組織立法理論的豐富和深化。

2.實踐價值

對家庭農場法律地位的研究，有利于明確家庭農場的本質屬性和核心內容，減少理論認識上的重大分歧和實踐中存在的諸多矛盾；有利于我國對家庭農場政策制定和立法調整的科學把握。在遵循我國農業發展的現實國情之下，充分借鑒國外家庭農場政策制定和立法調整的豐富經驗，優化我國現有的農業政策制定和立法調整的體系與結構，探索符合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現實國情下的家庭農場發展模式。實現我國現代農業經營主體的特色化、優勢化、規范化、穩定化和持續化的發展目標。

二、我國家庭農場法律地位相關規定的不足

(一)家庭農場主體資格認定標準混亂

1.理論上的四種學說

家庭農場的法律地位的界定，在學術理論上引發了巨大的爭議。在這些紛繁復雜的爭議中，主要可以歸納為四種學說。第一，農業新型組織說。該學說認為家庭農場屬于一種獨立的農業生產組織，現有任何一種民商事主體，都難以完全將家庭農場進行適當歸位。第二，農業企業說。該學說認為，家庭農場在經營中具有企業的特征，它在實踐中可能表現為法人、非法人企業甚至可能是合伙企業。第三，農業生產單位說。該學說認為，家庭農場仍然是以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度為基礎的，在現代化農業改革中的變種和擴展，是由農戶到農戶單位的逐漸演變。第四，農業法人說。該學說認為，家庭農場在實踐中從事農業生產活動，并以營利為目的獲得農業收入，在經營活動中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應當獲得獨立的法人地位。

2.實踐中家庭農場被注冊為公司、合伙企業、個人獨資企業等

在法律沒有明文規定家庭農場的具體法律地位的背景下，全國各地的注冊登記實踐中出現了家庭農場被注冊登記為各種形態的生產組織的實踐做法，包括但不限于注冊為有限責任公司、個人獨資企業、合伙企業。有的地方政府將家庭農場規定為可注冊其中一種組織形態，有的地方政府則規定，上述生產經營組織方式可供家庭農場的經營者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選擇登記注冊，工商部門再根據實際情況進行審核。

(1)湖北武漢

湖北武漢在家庭農場注冊上采取了較為開放的態度，在政策上家庭農場可以注冊為公司、個人獨資企業、合伙企業、個體工商戶等諸多的商事主體組織形態。家庭農場經營者可以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選擇其中一種進行注冊。這種開放性政策的優點在于更加靈活且能夠彈性處理家庭農場的不同實踐情況，但缺點在于容易造成家庭農場工商管理上的困難和不便。在審查過程中，湖北采取的“核準制”工商行政管理部門需要獨立地核查家庭農場的各項注冊登記條件的諸項內容。

(2)吉林延邊

吉林延邊的做法則在于先確定農業經營組織是否滿足家庭農場的成立條件以及該組織的經營主體是否具有家庭農場的經營資格，才對家庭農場的注冊登記進行審核。在工商部門進行審核的過程中，吉林延邊的特色在于賦予了轄區各縣、區根據地區的特色確定家庭農場具體的商事主體的商事登記注冊類型。該模式的優點在于轄區內各縣、區的工商行政管理部門能夠靈活彈性地確定轄區內的家庭農場的具體情況，確定其應具體登記的商事主體。但缺點在于標準不統一，工商行政管理部門的審核登記自由裁量權較大，容易造成監督缺位且各縣、區審核標準不一，最終造成認定混亂。

(3)浙江湖州

在浙江湖州，工商行政管理部門對家庭農場的注冊和登記采取了多元化自愿登記模式。對登記的實際情況考察而言，該區域家庭農場主要登記為個體工商戶。2015年，當年有727個家庭農場完成了注冊登記，而個體工商戶占據了543個，超過了74.7%。其余的則多選擇了個人獨資公司、有限責任公司不等[4]。不同于湖北采取的“核準制”，浙江采取的是“準則制”，只要滿足法律規定的形式條件，即可直接認定為某類商事主體。

總體而言，由于我國家庭農場登記注冊缺乏上位法的明確規定，在注冊登記上，各地做法不一，審核部門不同，標準混亂。這客觀上導致了家庭農場發展混亂，也引發了更多的理論和實踐爭議。

(二)我國家庭農場的市場準入門檻不一

我國家庭農場作為一種經營主體，同時兼顧了生產的責任和經營的職責。家庭農場在生產中，能否將以自身的名義將農產品銷售到市場中，對于家庭農場的發展而言至關重要。就我國當前的立法和實踐情況而言，家庭農場進入市場必須具備的基本前提就是擁有合法的商事人格地位并登記注冊成商事主體。各地地方政府在認定家庭農場是否具有商事人格的認定標準和認定條件不一。

1.在家庭農場設立人上，各地規定的資格條件不一。在湖北武漢，當地要求家庭農場的設立人必須具有農村戶籍，同時對設立人接受教育的程度以及實際年齡有一定的限制。在上海，除了要求家庭農場設立人具有農村戶籍，還要求必須是擁有本村農業戶籍，否則將喪失經營家庭農場的資格。在吉林延邊同樣具有地方特色，除了要求家庭農場設立人具有農村戶籍外，還可以允許家庭農場設立之前，已經擁有了農村承包經營權的非農戶口的自然人原則上得以繼續經營家庭農場。

2.在家庭農場設立規模上，各地認定不一。湖北武漢根據農場經營作物不同種類，分成10畝、50畝、60畝、100畝不等。上海松江要求80畝到200畝之間。吉林延邊在家庭農場的設立上沒有設置規模上限，但根據作物不同的種類設置了450畝和750畝以上兩種。

(三)家庭農場的注冊與登記缺乏統一規范

1.登記依據政策與法律并行適用

在家庭農場的登記注冊上，我國存在政策與法律并行適用的矛盾局面。一方面，國家并沒有相關的專門立法對家庭農場登記注冊直接進行規定。另一方面，各地政府為了加強對家庭農場登記注冊的管理，紛紛出臺了諸多的登記政策。導致家庭農場在登記注冊中，必須同時遵循國家關于各類商事主體進行登記注冊的法律，又要遵循各地方政府制定的關于家庭農場登記的各項政策。各地政府關于家庭農場登記注冊政策不一，甚至出現相互矛盾的混亂局面[5]。

2.登記的特殊實質要件不具有確定性

盡管農業農村部將家庭農場界定為一種新型經營主體，但必須承認無論是國家還是農業農村部制定的文件，在政策層面上這些文件規定比較籠統、抽象，可執行程度不高。這就導致地方政府在制定具體的家庭農場登記政策時自由裁量權過大。不同的地方政府規定家庭農場登記注冊要件各不相同，有的地方政府要求家庭農場設立時除要滿足商事主體登記的一般法律規則之外，還對家庭農場經營要求的農村戶籍的范圍做出了各不相同的規定，有的僅要求農村戶籍即可，有的則要求必須是當地的村鎮農村戶籍。

3.登記的程序要件與有關法律相矛盾

國家在中央層面強調提高行政效率、優化營商環境背景下，對家庭農場的發展提供了各種政策支持和優惠條件，然而在地方層面，對家庭農場的登記管理，往往設置了許多認證程序或登記注冊程序，甚至相構成合法經營的前置條件。有的地方政府將家庭農場的認證程序作為注冊登記的前置程序。地方政府將兩者程序并列或者是將認定程序設置作為前置條件，明顯違背了中央關于簡政放權的行政理念，并且與商事法律產生沖突，至少程序上構成違法。

三、完善我國家庭農場法律地位相關規定的若干建議

(一)家庭農場組織形式宜定位于有限責任公司

首先，在經營模式上有限責任公司更有利于家庭農場規模化發展。兩者都具有信賴價值的承載，家庭農場和有限責任公司同樣具有很強的人合性，兩者的成立都受到信任關系的重要影響。

其次，我國有限責任公司治理規則非常成熟，更有利于化解家庭農場的治理困境。目前我國家庭農場發展較為迅速，但對于家庭農場的治理仍處在理論和實踐探索中，并沒有形成一套成熟的、規模化的、規范化的治理體系。如作為有限責任公司，在實踐中更有利于獲得銀行貸款、商業保險等諸多領域的資金的申請和支持，化解家庭農場的融資困難的問題。

最后，采取有限責任公司的注冊方式，更有利于化解家庭農場的治理風險，激勵更多農民參與家庭農場的建設和治理。

(二)明確商事主體市場資格的實質要件:家庭農場營業能力

1.財產要件

家庭農場作為一種商事主體，應當要具備商事法律中規定的財產條件。財產條件是家庭農場得以對外獨立開展經營和承擔責任的物質基礎。家庭農場是在國家政策的支持和鼓勵之下，以農村中的閑置土地為基礎，與農村承包責任戶的農戶簽訂協議，承包其土地，組建家庭農場，開展生產經營活動。承包的土地是家庭農場重要財產基礎，這關系到家庭農場是否具有商事人格，以及能否獨立對外開展經營和承擔法律責任的重要物質基礎。

2.名稱要件

家庭農場作為商事主體，應當要符合商事主體的名稱條件，當前我國尚未制定統一的商事法典，對于家庭農場的名稱要求主要依據各商事單行法的規定，前文論述家庭農場比較適宜注冊為有限責任公司。家庭農場應當符合我國《公司法》關于商事主體名稱的規定，必須出現“有限責任公司”的稱謂，同時，由于國家政策對家庭農場做出了明確的規定，名稱中必須要含有“家庭農場”的字樣。

3.經營活動要件

家庭農場是以盈利為目的的農業生產組織，在注冊為有限責任公司后，經營人可以根據自身特色選擇自身經營活動的領域和范圍。在核定經營范圍內，家庭農場經營人可以選擇觀光業、畜牧業、農產品品種的研發、農產品的加工等諸多行業。一方面，經營人靈活選擇經營范圍，另一方面又提升了家庭農場經營的規范性，管理的便捷性。

4.職業要件

商事主體的職業要件，要求商事主體中的經營人員或雇傭勞動人員必須長期以商事經營活動為業，在其經營活動中獲得的收入來源作為主要生活來源的法律特征。家庭農場作為一種新型的商事主體，其經營人為農民及其家庭成員。按照商事主體的職業要件，農民及家人必須在家庭農場中長期從事農業生產并以之為業的要求。

(三)優化家庭農場的注冊與登記

1.加快家庭農場的立法進程

家庭農場的注冊登記本質上是屬于一種商事主體創設性的法律行為，從法理上講，只有法律才有權對其進行規定，但由于國家層面對家庭農場注冊登記的專門性法律缺失，出現通過行政政策對家庭農場登記注冊進行直接規定的現象，這種現象本身涉嫌行政越權。短期來講，尚能暫時接受，若長期以行政政策代替家庭農場的登記注冊立法，則有違法治政府建設的原則；長遠來講，應加快對于家庭農場的相關法律的修訂和制定，明確規定家庭農場的含義、資格取得條件、登記注冊的程序等。

2.明確家庭農場登記的實質要件

考察我國現行《公司法》以及我國家庭農場管理的各項政策，從農業農村部對家庭農場的界定來看，家庭農場的注冊登記至少應當明確三個實質要件。第一，必須強調是家庭進行經營，確保繼續發揮農村土地作為農民家庭成員的一個社會保障作用。第二，必須有明確的經營范圍，使家庭農場明確區別于其他商事主體的經營，同時就家庭農場內部而言，不同的經營范圍也能夠起到區別不同家庭農場的種類作用，如家庭農場和家庭牧場等。第三，必須有明確的組織形式。在家庭農場的組織形式上，選擇有限責任公司注冊登記模式更適合家庭農場的長遠發展。在注冊時，家庭農場應具備現行公司法對于公司注冊的各項要件。同時，由于家庭農場本身具有不同于一般的有限責任公司，對于其特殊的注冊登記要件可以通過未來在國務院制定的《家庭農場管理條例》中進行明確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