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維維
竹枝詞作為一種詩體,是由古代巴蜀民歌所演變而來的,其中唐代詩人劉禹錫將其改良轉變為文學體裁,吸引了越來越多的文人參與到竹枝詞的創作中,不斷豐富著竹枝詞的內容。在明清時期的竹枝詞創作中,在對云南民族和邊夷景象的刻畫中,構建出了具有豐富審美內涵的云南少數民族形象。文人在云南生活的過程中,云南特有的文化生態及其現實生活體驗成為了支持其文學創作的靈感來源,因而在對竹枝詞的研究過程中,能夠清晰地看到當時云南少數民族的生活景象,從而構成其特殊的民族形象[1]。本文旨在從比較文學的視角來對竹枝詞中的云南少數民族形象進行研究,從而來探索一種新的思維和研究方式。
竹枝詞作為一種成熟的文體,在長期的研究過程中已經形成了相對完善的研究理論,但由于竹枝詞中對于云南民族形象刻畫的復雜性,導致傳統的文學研究方式已經不適用于當前的審美需求,因此,必須以一種新的審美角度來進行研究。而比較文學的形象研究方式,能夠讓研究立于比較文學意識之上,從而推動對竹枝詞的反思。王向遠曾說,研究別國文學的民族特色或特性,必須采用宏觀比較文學的觀念和方法,否則所概括出的所謂“特色”常常是某種“突出現象”,而不是他國缺乏、唯我獨有的真正的“特色”。由此可見,中國的比較文學研究的基礎是宏觀的研究事業,而不是僅僅以傳統文學的價值標準來考察方式來進行研究,竹枝詞這類的本土文學作品的研究,要立足于相應的審美維度來展開,從而實現對竹枝詞的深度價值挖掘。
竹枝詞作為一種由民歌演化而來的文學體裁,與中國其他傳統文學之間存在著明顯差異,竹枝詞的內容以風土人情的刻畫為主,因而在書寫的過程中體現出強烈的地域性和流動性,以此來適應廣大民眾的審美需求,代表的是一種平民文化意識[2]。文人在創作的過程中,將《詩經》的“采風”意識作為主要創作指導思想,通過對社會的觀察來為創作提供素材,涌現出了白居易、蘇軾、劉禹錫、黃庭堅、楊萬里等大批寫竹枝詞的文人,同時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文人也留下了竹枝詞這類的文學作品。創作者身份地位以及創作意識的多樣化,使得在對竹枝詞的研究中要兼顧不同的視角,多元化的審美體驗要求以比較文學的形式來展開研究。作者在創作竹枝詞的過程中,將多種文學體裁的精髓融入到自身的創作中,在創作主題上既有致力于描寫邊夷人民的生活景象的民族竹枝詞,同時還描寫了市民經濟影響下的城市竹枝詞,甚至在晚期還出現了受到西方文學影響下的海外竹枝詞。這些不同主題的竹枝詞都體現出不同審美傾向下的審美需求,而傳統的竹枝詞研究方式是無法區別出竹枝詞與中國其他傳統文學在審美意識上的差異化,而以比較文學的視角來研究,則更能夠從宏觀的角度上來看待竹枝詞創作,從而體現出研究的個性化。
從對竹枝詞的研究現狀來看,大多數是從中國傳統詩學的角度集中對竹枝詞的起源、發展演變、民俗風情、社會文化等進行研究,但卻忽略了對少數民族的形象生成研究,對文人的跨文化交流心理訴求的考察較少。云南作為竹枝詞廣為流傳的一個地區,其中的少數民族文化深深地影響了竹枝詞的創作。在云南竹枝詞中既體現出對少數民族文化的研究,同時又展現出相關的中原文化,是在將整個文化意識立足于整體的過程中,表達出特殊審美形態,這也使得竹枝詞成為了多民族文化交融的產物,在題材內容中呈現出文化碰撞與融合的相關內容。在比較文學的視角下展開對云南竹枝詞的少數民族形象研究,能夠挖掘出云南竹枝詞的獨特之美,從傳統的研究角度中跳脫出來,實現對竹枝詞中云南少數民族形象的經典化、審美化研究,促進竹枝詞研究的新視角開拓[3]。
竹枝詞中的少數民族書寫在一開始并未受到重視,從唐代竹枝詞正式轉變為文體之后,其書寫內容還停留在風俗景象的刻畫中,而對于少數民族想象的書寫較少,一直到了明朝時期,由于經濟政治中心的變化以及地域環境的改變等因素,使得文人開始重視到少數民族這一群體,但由于受到地域條件的限制,能夠切身接觸到云南少數民族的文人有限,對于少數民族群體的了解多來源于道聽途說,因此,在書寫的過程中會體現出較多的臆想成分。直到明朝中期之后,國家開始實行改土歸流等一系列利于少數民族的措施,文人由于貶謫、游歷、做官等原因開始進入云南,云南少數民族開始進入到文人的審美意識中,從而創作了大量的竹枝詞,在其中對云南少數民族形象進行了深刻刻畫[4]。在比較文學的視角下對云南少數民族形象進行研究,以自我與他者、本土與異域的關系作為展開視角,能夠看到竹枝詞中的文學自覺意識,從而從族群想象、自我書寫、跨界想象等層面來展開研究,分析竹枝詞中的少數民族形象書寫方式。
書寫機制是對于竹枝詞中云南少數民族形象形成過程的研究,從比較文學的視角來看,云南少數民族形象接近于比較文學中的他者形象,是云南竹枝詞的文人站在自身的審美意識上對少數群體的刻畫。要想形成成熟的書寫機制,需要必要元素的構成,一是具備規?;奈娜巳后w及作品,二是創作者的親身體驗和異域形象的信息搜集,三是對于云南民族形象的書寫與建構。這三個元素的集合使得竹枝詞中的云南少數民族形象能夠以社會集體想象物的方式呈現[5]。從文人群體和作品來看,在明朝中期到清朝末期這一階段,流傳下了近千余首云南竹枝詞,其創作群體涵蓋了中下層官吏和地方文人,使得云南少數民族形象成為一種族群想象,成為竹枝詞研究的基本要素。其次在創作手法上,文人大多數采用紀實的方式展開創作,其在云南生活過程中的親身體驗成為靈感的主要來源,通過游歷的形式來不斷增加對云南少數民族的了解,從而在自身審美意識改造后進行云南少數民族形象的書寫。在這個書寫過程中,文人容易受到云南本地的文化生態背景影響,文人居于云南時的創作心境、文化素養等元素都會直接在竹枝詞的創作中體現出來,從而使得竹枝詞中的云南少數民族形象刻畫并不一定從客觀的角度出發,而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文人的審美需求。在書寫時除了會描繪云南少數民族的勞作生產、日常生活、歷史傳說、民俗風情等現實層面的內容之外,還能從文學藝術的角度去發掘其中的深層文化內涵,使得云南少數民族形象得到了提煉,也就是基于他者形象的一種精神層面的想象。文人只有在親身經歷的前提下才能對云南少數民族形象進行書寫,成為書寫研究的前提。
自我書寫是本民族對自我形象的認知,是在與其他民族文化比較的過程中,由較高文明程度的民族文學樣式來對自身民族文化進行書寫,以此來起到促進本民族文化發展的作用[6]。在云南竹枝詞的創作中,有很大一部分是云南少數民族文人進行創作,其通過自我書寫的方式來完成對本民族風俗人情、日常生活等的刻畫,從而反映出較為真實的云南少數民族文化形象。在這種自我書寫的過程中,呈現出兩個突出特點,一是不同民族文化交流過程中的復雜心理,二是對民族文化記憶符號的延續。從文化交流的角度來看,明清時期漢民族文化和云南少數民族文化的交流日益繁多,兩種文化意識形態碰撞的過程中導致了云南本土詩人的心態變化。以大理白族詩人師范為例,其在《大理府竹枝詞》創作的自序中提到了自身心態的變化,“調古思深,頗得劉、白遺意?!斌w現出中原文化對于白族文人創作的影響,在文章中“一年一拜禹王碑”中的“禹王碑”本身是為漢族詩人楊慎所立,而“一年一拜”的行為準確地反映出了師范對于漢族文化的認可,從而顯示出文化交融背景下的白族文人形象。但其中的“阿姑住在金箔巷,真金哪怕火來燒?”又體現出了白族與漢族的文化差異,受到儒家思想影響的漢族對于愛情的追求是保守的,而白族則體現出自由、勇敢的道德觀念,對于愛情就要一往無前,說明在文化交融的過程中,云南少數民族仍然能夠守住自身的審美觀念。其次從記憶符號延續的觀點來看,在云南竹枝詞文人進行自我形象書寫的過程中,會使用大量的本土記憶符號來作為表達手段,其中最為突出的就是白族和納西族的竹枝詞創作。例如白族對其傳統節日“繞三靈”的書寫,李燮義的《大理繞三靈竹枝詞十首》、段位的《繞三菱竹枝詞》、趙甲南的《詠繞三靈竹枝詞》等,都是白族文人對于“繞三靈”這一民族符號的書寫。通過對“繞三靈”這一白族文化記憶符號的書寫,使得這種民俗活動成為了白族文人共同的情感寄托,也是社會集體想象物的一種體現[7]。而納西族的自我書寫則集中描寫了在麗江的少數民族形象。在納西族竹枝詞文人的書寫中,其注重于對多民族文化交流的書寫,與白族文人相比他們受到漢族文化的影響更大,因為不少納西族人都接受過漢族文化的教育,在書寫的過程中會體現出在不同文化交流下對本民族文化的認同,如對納西族的民族風俗、節慶盛典等的刻畫,李玉湛的《墩訊竹枝詞》中就描寫了云南西部地區的藏民形象,站在“他者”的視角下如實地反映了藏民的日常生活,楊品碩的《麗江竹枝詞》中則描寫了麗江地區的祭龍神會以及過年節慶的畫面,“三月八日玉泉游,士女如云過水樓。”在云南竹枝詞少數民族文人的書寫中,注重的是與漢族文化的“異”的描寫,雖然運用了相同的文體方式,但在表達中將具有本民族特色的文化記憶符號納入其中,以展現民族特色作為創作重心。這種書寫方式是在“自我”與“他者”的互動過程中而進行的,一方面能夠保持竹枝詞的紀實功能,同時展現少數民族的生活情境,以此來刻畫云南少數民族形象。
漢族文人竹枝詞中對云南少數民族形象的書寫又被稱為族群想象,是漢族文人在云南生活的過程中,將云南少數民族生活與自身審美意識相對照后形成的一種整體影響,在竹枝詞的內容表達中呈現出較強的個人思想情感。這其中大量的漢族文人對云南少數民族進行了刻畫,從“他者”的角度來看,漢族文人因為種種原因在云南獲得的生活體驗,借由竹枝詞的形式來展現其內里的文化意蘊,從而實現對云南少數民族的族群想象。漢族在描寫云南少數民族形象時,會帶上一定程度的想象色彩,并且將地域因素融入到竹枝詞創作中,其中突出表現為在題目的擬定中直接帶上“蠻”“夷”等字眼,如張履程的《云南諸蠻竹枝詞》50首等。在漢族文人對云南少數民族形象的書寫過程中,會注重對其日常生活細節的表達,如《南蠻竹枝詞》中的《天時》《地利》《民家婦》《夷人》《元旦》《端午》《除夕》等詳細地對云南少數民族的生活、節日等進行了描寫[8]。而隨著漢族文人對云南少數民族群體關注的提升,單純地描寫云南少數民族的生活細節、自然風光等外在景象已經不能夠滿足他們的審美需求,而是開始將眼光轉向關注云南少數民族形象之上。在《中華竹枝詞全編》中涉及近62個云南少數民族的族稱,這表明在竹枝詞的創作中全方位地對云南少數民族進行了觀察,從而使得云南少數民族的形象得到了豐富。在明清竹枝詞的創作中,云南少數民族的刻畫占有著一定比例,雖然對其認知仍然以“蠻”“夷”等存在認知偏差的字眼為主,但還是尊重了文體的紀實功能,對于云南少數民族的生活細節進行了如實展示,從而使得更多人能夠關注到云南少數民族,不斷深化對其民族形象的刻畫,在尊重云南少數民族文化的基礎上對其展開書寫。從比較文學的視角來看,漢族文人對于云南少數民族形象的書寫是立足于漢學之上,在認識到兩者文化差異的過程中主動尋找相同元素的過程,以此來完成對云南少數民族的族群想象。
明清時期的云南少數民族文化,因為地理位置的原因使得其與外界隔離開來,從而發展出了獨特的民族文化和自然生態環境。隨著國家政策的不斷調整,大量的漢族官員、文人開始前往云南,在居住云南的過程中書寫了獨特的云南少數民族形象。從比較文學的視角來看,關鍵是“他者”與“自我”之間的書寫異同,一方面云南竹枝詞少數民族文人會刻畫本土的少數民族形象,另一方面漢族文人會根據自身的審美需求對云南少數民族展開族群想象,從而刻畫出少數民族形象。總而言之,云南竹枝詞中的少數民族形象是跨文化交流下的產物,表現了不同文人的審美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