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江濤 李夏楠
自2001年起,隨著我國的證券市場起步,針對證券市場存在的各種違法違規行為,最高法開始制定和實施各項規定[1]。迄今為止,關于證券市場最新的法律規定——《證券法》于2020年3月1日實施落地,完善了資本市場多項重大的基礎性制度,進一步夯實了法治基礎。在這其中著重完善了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等手段加大投資者保護力度。2020年7月23日與之相呼應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若干問題的規定》順勢發布。
《規定》的發布實施在背景上是依托黨的十九大提出的深化改革開放和2019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的推進供給側結構性改革,并且與經濟發展同步的證券資本市場的違法違規行為數量日益增多的政策背景和事實背景下提出的。虛假陳述、內幕交易、操縱市場等行為嚴重損害了中小投資者的合法權利和正當利益,危及我國證券資本市場的健康穩定地持續發展。對比2015年與2019年近五年的監督管理部門對于因上述三種犯罪行為所作出行政處罰的數量也成倍增加,2015年共計103件,2019年共計296件[2]。這種逐年遞增的趨勢表明為權利受到侵害且先前缺乏制度保護的中小投資者提供低成本高效率的集體訴訟制度維權渠道已經是迫在眉睫。在內容上,《規定》是建立在《民事訴訟法》第五章訴訟參加人中關于代表人訴訟、《九民紀要》的第八十一條立案登記和第八十三條選定代表人、《證券法》第六章投資者保護的第九十五條的基礎上,參考《上海金融法院關于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機制的規定(試行)》部分條款制定而出。
綜上,《規定》的頒布與實施標志著我國形成一整套適用于我國證券糾紛領域特別代表人訴訟架構。2019年至2020年標志著我國的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制度開始步入相關改革的正軌。
根據證監會后臺監控數據,我國證券投資市場中,個人投資者絕對規模已達1.9億人。其中,注冊證券資本規模在50萬元以下的小微投資人占比高達97%。可見,我國的證券市場的中小投資者所占比重較大,大多的證券糾紛案件存在著當事人人數眾多和不特定的屬性。
在《規定》正式實施之前,中小證券投資者普遍都是參照《民事訴訟法》進行維權,這一過程中,訴訟周期長、舉證難、投資者意見難統一都會對大多數中小投資者和人民法院造成阻礙,結果是中小投資者的實際維權成本普遍高于其維權收益,處于“得不償失”的狀態,而人民法院會因衡平各投資者的訴求而處于案件推進困難的情形[3]。因此,實務中面臨標的額較小的案件時,中小投資者會出現不愿訴和上市公司無視中小投資者的合法利益的境況,但是“滴水成河”的效應表明這類案件所涉及的金額龐大。隨著《規定》的發布實施,相對于《民事訴訟法》關于代表人的規定,我國為中小投資者維權形成了較為完善和便捷的法治指引,并且對國內上市公司層出不窮的侵權違法行為形成威懾,對推動證券市場的高質量發展起著保障性作用。
相較于先前《民事訴訟法》中關于代表人訴訟的規定,《規定》在內容上有以下幾點創新之處:
1.維權便捷程度和對投資者保障力度顯著提高
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對于普通投資者維權來說具有明顯的專業性與高效性,并集中體現在訴前和訴中維權效率的提高之上。
在訴前,得益于信息技術與大數據平臺的引入,相較于普通代表人訴訟制度而言,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的引入使得投資者實現了線上訴訟的一站式辦理。以杭州為例,杭州于2019年正式引入國內首個證券期貨交易糾紛在線智能解決平臺,并借助于AI智能技術的快速篩選功能實現了起訴書在線提交、自動審核與立案、網審并一鍵生成判決書的高效化維權。而就在線判決書的法律效力上,有《證券法》第九十五條第三款與《規定》第三十二條的背書,可確保其在線審判決議具有法律效力與強制執行力。普通投資者僅需在家等待在線判決書制作成文本后送達簽收即可進行合法維權。
在訴中,法院放寬撤訴申請條件,并鼓勵普通投資者轉向特別代表人訴訟機制尋求公力救濟。其中的典型案例是浙江省杭州市中院所經辦的496名債券投資者訴證券虛假陳述責任糾紛案,原告以加入特別訴訟代表人制度為由向法院提出撤訴申請,法院在充分衡量其案件的社會影響力與社會危害性后決定準許其撤訴。撤訴通知函與相關案件受理費于二十個工作日后便正式收到[4]。由此可知,法院在以身作則上對特別訴訟代表人制度的支持力度。
2.“默示加入、明示退出”的集體訴訟制度共鳴
大陸法系所通用的集體訴訟制度其典型特征便是基于對小微投資者與機構投資人之間不平等關系的一種再平衡救濟方式。而這種集體訴訟制度從其適應維權群體特征上來看,與我國小微投資者占證券交易市場絕對主體的群體性特征具有高度的共鳴。
具體來說,一方面,集體訴訟制度的引入可以極大降低小微投資者的舉證責任負擔。根據《民事訴訟法》第六十四條所明確的“誰主張,誰舉證”基本舉證原則,原告方具有主動舉證的責任。但相較于投資機構而言,小微投資者的力量單薄且搜集證據與相關信息能力較差,往往會導致最終所收集信息無法構成完整證據鏈條,其證據力也相對較弱。而集體訴訟制度的引入實際上充分發揮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勢,在舉證能力上通過集資的方式可以解決訴訟中的大量難題;另一方面,集體訴訟制度的引入能夠顯著提高違法成本。在以往的證券交易市場訴訟案件中,往往采取“一案一立”的方式,不僅占用了大量司法資源,相關懲處因案件標的較小,相應的賠償對于機構而言不痛不癢,反而增加了小微證券交易者的維權成本。集體訴訟制度的引入則如量變引起質變一樣,能夠極大增加機構的違法成本與社會效應成本。加之集體訴訟制度中所引入的特別訴訟代理人,其專業水平更高,維權效果更佳。而較低的門檻也使得眾多的小微投資者能夠以更小的成本去維護自身合法權益。
3.對投資者保護機構的監督和限制
《規定》在對小微投資者的權益保護提供更多救濟選擇的同時,也對作為核心環節的特別訴訟代表人的投資者保護機構進行了必要的監督與限制,避免其在相對信息與技術優勢下成為投資者保護的又一新漏洞。在監管制度設計上,首先賦予了小微投資人在公開透明的信息平臺上選擇投資者保護機構的自由權利。且在退出機制上,授予了其更為便捷的“明示退出”權;其次,則是重點強調了投資者保護機構應當履行的必要信息披露義務,保障投資者的知情權、監管權與合理建議權,進一步約束投資者保護機構可能的權力濫用與信息濫用;最后,則是在集體訴訟參與人數的限制上,一般需要滿足人數為50人方可發起集體訴訟。但很多時候,無法湊足集體訴訟所需人數標準。因此,集體訴訟制度在人數設計上,僅要求大于3人即可提起集體訴訟。這樣,對于集體訴訟制度的應用以及對投資人保護便達到了最大化,有助于切實保障投資者的合法權益。
對于證券糾紛類訴訟案件,首先,管轄權異議的問題未作出完整性的規范,這樣的規定有相悖于法理中法律的指引作用。具體來說,若部分投資者對于管轄權存在異議,而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的投資者無法親自參與案件庭審,而可能產生的異議投資者單獨上訴可能性和相關法院文書送達的效率問題,上述問題的可能性與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制度的節約司法資源、便利當事人立法目的背道而馳。
其次,《規定》關于二次推選代表人并未作出任何規范。與之形成補充的是2020年3月24日發布生效的《代表人訴訟規定(試行)》第二十六條相對全面地規范了在代表人確定后投資者的“二次選擇”問題。客觀而言,代表人的選擇無論是基于推選、協商還是指定,實際上均無法達到令所有投資者滿意認可的狀態,所以在代表人確定后賦予投資者的“二次選擇”具有合理性也具有必要性。一方面關于“二次選擇”投資者可基于對代表人的考察,可判斷自身是否適合參與代表人訴訟,因為選擇參與即為選擇信任,選擇信任即為選擇認可代表人訴訟所產生的法律效果,事關重大,理應慎重選擇;另一方面代表人在參與訴訟中具有重要的角色,此時代表人確定后給予投資者二次選擇的機會,既是對投資者負責,也是對后續訴訟程序的推進助力[5]。
最高人民法院和中國證券監督管理委員會于二零一六年提出,需要在證券交易市場建立證券糾紛示范性判決機制,即在處理集體訴訟類案件的過程中,對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案件進行先審先決,進而發揮其示范性作用,推動其他平行案件或同類型案件的解決。從其特征來看,證券糾紛示范性判決機制即為美國的判例法的變種。這種做法雖然可以通過格式化條款的方式指導其他證券監管機構在處理同類型證券糾紛案件,加快審理進度。但細細推演,則可發現其做法實際上是消弭了不同案件的個性以及不同案件中投資者的多元訴求,也即將原先的“一案一立、分別審理”原則進行了割裂,實際上會造成更大的糾紛與矛盾。因此,證券糾紛示范性判決機制實際上所解決的是法官的思考能力,而非平衡司法訴訟與司法公正公平的最優解。
《關于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若干問題的規定》中所明確的特別訴訟代表人作為投資者保護機構的重要環節,其自身實際上便以其優于一般投資者的專業性使得其能夠掌握更多小微投資者的相關信息,并寄托了投資者對于公平公正的殷切期待。但權力如果不被關進籠子里,則極容易演變成為對小微投資者的二次傷害。尤其是國家法律制度與地方人民法院的支持與背書,一旦發生由投資者保護機構所引起的投資者權益侵害案件,極容易引發更大規模的對法律與司法機關的不信任,侵害司法公正性。因此,必須要對其進行嚴格監督。但實際上,在相關的監督條款中,其監督依舊僅僅停留于表面,對于諸如信心披露內容與時間、信息披露方式、退出機制等均缺乏更加詳細的規定,容易造成對特別代表人訴訟監督的缺口。監督體系的空缺對投資者的知情權和建議權都有及其嚴重的危害,更是容易產生代表人消極怠工的情況。
相較于專業投資人與機構投資者來說,眾多的小微投資人在專業水平與閱歷層面上,均處于相對劣勢的地位。而這種劣勢集中體現在提起民事訴訟后的證據搜集、當庭質證、仲裁協調等各個環節當中。因此,基于證券糾紛特別代表人訴訟制度所提供的包括集體訴訟制度與特別代理人訴訟制度的優勢,應當充分給與小微投資者自由選擇維權途徑的權利。具體來說,《規定》中并未就特別代表人的上訴程序進行明確,因此,這里的二次選擇權利就包括了一審后的服從判決與部分投資人不認可一審判決結果后的二次上訴權利并存的情況。尤其是在二次上訴的過程中,僅需要將一審期間的受理起訴決定轉變為受理上訴狀即可。這樣一來,便可以同時節省上訴投資人與法院的上訴與審理時間,提高審理效率,更加充分地保障上訴人的多元權益訴求。
具體來說庭前審查范圍的擴大是在庭前基本證據審查的基礎上增加了當事人詢問的環節,即將庭前質證環節的環節進行了適當前置,使得雙方能夠在廣度與深度上充分溝通,盡可能地將糾紛解決在庭前,提高訴訟效率。這樣做的原因主要有以下幾點:一是庭前審查范圍的擴大實際上有助于更加靈活地綜合審查體系建構,避免單一審查所帶來的各種糾紛與道德風險;二是庭前審查范圍的擴大實際上有助于證據鏈條的完善,進而有助于在訴前調解階段產生不可彌合糾紛時可以作為質證關鍵證據,推動庭審環節的高效運行,節省司法資源。
正如前文所說,特別代表人作為廣大并不占信息與專業優勢的小微投資人的代表,加之《規定》與地方法院的背書,其實際上起到了維護最基本司法公正與司法公義的作用。因此,必須要對其進行有效監督,將其所行使的代議權限制在合法范圍之內,使得其更好地為保障廣大小微投資人權益所服務。
證券糾紛代表人訴訟是我國法治體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對優化證券投資市場環境、規范上市公司治理方式和保護中小投資者權益都有著獨一無二的價值。《規定》“填補”了《民事訴訟法》及《民訴法司法解釋》關于代表人訴訟執行程序相關規定的缺失。但是作為新的規定,尚存有待完善之處,筆者僅就庭前審查范圍、訴訟監督體系和二次推選表述不成熟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