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野洋 李日月

昨天深夜,一個叫巖井健三的39 歲男子被拘留在監室,涉嫌違反交通法及操作過失致死。刑事課的木山警官對這個案子很有興趣,便到交通課找辦案人小野了解情況。
“他開車時撞上了裝滿鋼筋的貨車,鋼筋戳碎了擋風玻璃,直接刺中坐在副駕駛位上他妻子的臉,場面相當凄慘。”小野一臉唏噓地說。
“那他本人呢?”木山問。
“他連一點擦傷都沒有,真是福大命大。”
“是突然躲過去了嗎?”
“也不是。行駛在前面的貨車拉的都是建筑材料,長長的鋼筋一捆捆都堆放在左側,伸出車廂外一米多。貨車辦理過超長貨物運輸許可,也配備了醒目的紅色警示燈,并不違規。”
“這么說,鋼筋剛好與他妻子的臉在同一高度?”
“是的,巖井的妻子當場死亡,巖井這一側沒有鋼筋,才逃過一劫。”
“你對巖井印象如何?”
“印象?”小野蹙眉說,“他是一家公司的課長,是出類拔萃的職員。當然,因為交通事故,可能升職無望了……”
“我不是這意思,我想問事故發生后他的精神狀態如何?”
“ 他應該是受到了重大打擊。事故發生在晚上7 點10 分左右,救護車趕來時他妻子已經死亡。我們勘查現場時,他整個人瑟瑟發抖,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更何況, 那天下午5點40 分,他的岳父去世了,他們就是獲悉這個噩耗才一道驅車奔喪的。半路上,因為自己開車追尾,妻子也死了,換誰都受不了。本來不拘留他也可以,是我們怕他受不了打擊自殺,才將他關進來的。”
這天工作結束后,木山打車回家。坐在后排座位上,無意間抬頭,剛好看到前面有輛貨車載著鋼筋行駛。而且,貨車裝載鋼筋的方式和白天小野說的情況十分相似。木山忽有所悟,問司機:“假如我坐在副駕駛位置,車與前面的貨車相撞,我就一命歸西了吧?”
“可不。我也想過這個問題。
有一次,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客人總是發牢騷,一會兒說速度太快啦,一會兒又說我變道太頻繁。我被說得心煩,恰好行駛到一輛裝載鋼管的貨車后面,我想,萬一追尾了怎么辦?忽然就害怕起來,所以中途變線不跟在它后面了。”
“怎么突然就害怕了?”木山問。
“哪里,我是擔心,不能讓坐在副駕駛的客人送了命。當時那人沒完沒了地嘮叨,氣得我頭都大了,我真怕自己一時沖動,腳踩油門撞上去,反正自己也會平安無事,那人可就……只要這個想法冒出來,就像有人誘惑你非要這么做似的,所以趕緊變線離開了。”
“這么說,如果想用這個方法殺死想殺的人是能做到的,這在技術層面上不難吧?”
“那倒不需要什么特別的技術,因為目標不動,大概瞄準撞上去就行。擋風玻璃遭到鋼筋撞擊沒有任何抵抗力,瞬間就會碎掉,坐在副駕駛的人來不及說話臉就被毀了……”
第二天,木山又來交通課找小野,“巖井怎么樣了?”
“ 今天就送交地方檢察院了。他自認是過失致死,所以問題不大。”小野一臉疑惑,似乎在納悶木山為何這么關心巖井。
“ 這人有疑點, 最好再等等。”木山把他和出租車司機的對話講了一遍。
“我們不能僅憑不確定的假設就投入警力調查。”小野覺得木山是在妄想。
然而兩天后,小野來到刑事課,難為情地說:“我們收到一封奇怪的來信。喏,就是這個,巖井有殺妻動機,請求警方徹底調查。”
“寄信人是誰?”木山問。
信上只寫了“一市民”三個字。
“關鍵在這里。巖井的妻子叫安江,娘家在東京都下屬M市擁有大片土地。現在M 市地價飆升,她娘家的土地據說值幾個億。她的父親在發生交通事故那天突然去世,之前因為胃癌幾次被告知病危,但都挺過來了,誰料……”
“她有沒有兄弟姐妹?”
“她原來有個弟弟,可惜弟弟上大學時意外遇難。另外,她母親也在兩年前去世了。”
“下午5 點40 分父親去世,”
木山的語氣逐漸嚴肅起來,“7點10 分就發生了交通事故,這過于巧合了吧。”
“是啊。”小野也點點頭。
根據日本民法規定,繼承是從被繼承人死亡之時開始的。
也就是說,從安江父親去世的當天下午5 點40 分開始,父親的財產就被她繼承了。然而,在1小時30 分鐘后,安江也死了,因此她從父親那里繼承下來的財產原封不動被她的配偶巖井繼承了。但是,假如安江先于她父親死亡,這種情況下,如果她有孩子,孩子是可以繼承外公留給母親的遺產的;如果沒有孩子,安江應該繼承的遺產就不存在了,她的丈夫巖井無法獲得一分錢。
“這個案子的核心問題是,”
木山問,“發生追尾事故時,安江真的活著嗎?如果把她的尸體放在副駕駛位置上制造一起交通事故……”
“法醫說,尸體損傷的部位具有明顯的生理反應特征,如果是尸體受到撞擊,不可能噴出那么多血。我們到現場查驗時,尸體還有余溫呢。安江死在她父親之后是肯定的。但因為她的死亡,巖井將繼承一筆巨額財產,這太讓人懷疑了。現在想來,你之前說的那番話不無道理。”
“確實,”木山也陷入沉思,“不會有人貿然殺死妻子,但如果能因此獲得幾億遺產就完全不一樣了,就算入獄半年、被公司解雇,也劃得來……”
“是啊。”小野點頭,“民法規定,繼承人故意殺死被繼承人,除了受法律制裁外,也失去了繼承人資格。而若是交通事故,則僅僅是過失殺人而已。”
所以,查明這起交通事故到底是過失殺人還是蓄意謀殺,極為重要。
獲得刑事課長的許可后,木山前往M 市進行調查。果然,安江的父親中尾繁治的遺產價值數億確為事實。自從安江的母親去世后,中尾雇傭了保姆玉井初子照顧自己。初子告訴木山,除了女兒,中尾還有個弟弟,弟弟有三個孩子,都有各自的家庭。
中尾的財產因其離世被女兒安江繼承,又因安江的離世落入其丈夫巖井之手。但是,如果巖井犯了故意殺人罪而失去繼承資格的話,這時,特殊關系人就可以依法進行財產分割……木山猜測,寫舉報信的可能就是中尾的弟弟,或者是他弟弟的孩子。
“安江和她丈夫知道中尾先生的身體撐不了多久了嗎?”
“知道。一個星期前,安江來探望時醫生告訴她,主人可能熬不過半個月了。”
木山又問中尾去世時的情況。初子說:“那天下午快5 點時,主人說胸口疼,我趕忙叫醫生,但醫生還沒到他就咽了氣。我馬上打電話通知安江,但家里電話沒有人接,我就又給她丈夫的辦公室打了電話。”
“那說明當時安江沒在家,對吧?”
“我想她可能一時沒聽到,也可能是去了什么地方……”初子遲疑地說。
木山找到從事交通事故研究的川合警官,詢問是否有證明故意殺人的方法。聽完案情后,川合搖搖頭,“沒有。不過,我有個疑問……如果真是故意殺人,這個巖井為什么偏偏選在這個時候呢?父親離世那一刻起,財產就由他女兒繼承了。
如此一來,之后一直有作案機會,為什么一定要在趕去悼唁的路上動手呢?”
“有道理。”木山沉思著說。
翌日,木山來到巖井的公司調查情況。
“是這樣,巖井被釋放回來后就主動遞交了辭呈,他說不想給公司造成麻煩。這對公司而言不啻為最好的結果。”人事部長坦誠地說。
“巖井這個人怎么樣?”
“不得不說,他確實能干。”人事部長不假思索地說,“非常聰明,有策劃能力,還有很強的執行力,是難得的人才。”木山邊點頭邊記錄,既有頭腦又有執行力,那么,策劃犯罪并付諸行動也沒什么不可思議了。
“ 他在男女關系方面怎么樣?”
“這個,我真說不出什么,我與他沒有私人接觸……”人事部長說。但木山還是在其他同事那里搜集到了這方面的信息。
“巖井好像有個情人,是我們公司經常光顧的一家酒吧的女招待。兩個月前去酒吧時,那個女孩一見到巖井就一副慌慌張張、不自然的樣子,當時我們就覺得,他們的關系不一般。”
木山想,是不是巖井不忍心讓她整日與醉客為伴,所以勸其離職,并負擔她的生活,這需要一大筆錢,因此產生了犯罪的想法……
“巖井和妻子關系如何?”
“這個……不太清楚。不過他發牢騷說過妻子太嘮叨,但這也正常,兩口子過日子難免……”
夜色降臨后,木山前往巖井“情人”工作的酒吧,他上來就亮出了警官證。
老板娘迎上來,“啊,您是說梨香子嗎?她好久沒來上班了。也許是到條件更好的店里去了吧,不想做就直說嘛。”
“她何時開始不上班的?”
老板娘想了一會兒,說出一個日子,是事故發生的三天前。
“巖井健三和梨香子之間是怎么回事?請您據實回答,這對我們的調查至關重要……”
“那我就直說了。梨香子看起來很小,其實已經26 歲了,也挺著急的。但依我看,巖井和她交往只是玩玩罷了。”
“您說她著急,是說她急于結婚嗎?”
“嗯,能結婚最好,如果暫時結不了婚,她也想能開一間自己的小店。”
“那她是否說過要靠巖井的資助開店?”
“從來沒說過。”老板娘搖頭,“那個巖井,我想他是不會資助梨香子的。我感覺,他骨子里就是個冷酷無情的人……”
向老板娘道了謝,木山離開酒吧,前往梨香子的住所。然而,在那兒并沒有找到她。
“本來我們都準備報警了。”
房東說,“她呀,從沒這么長時間不回家,如果是外出旅行,她一定會跟我說一聲再走的……”
木山聽罷,腦海中有了一個模糊的想法。他走進梨香子的房間,里面沒有任何異常,報夾上夾的最后一張報紙是事故發生三天前的。
“我要借用一張她的照片,還有一只杯子。”面對房東困惑的神色,木山解釋道,“用來核驗指紋。”
回到警署后,木山提取了梨香子的指紋,與交通事故被害者的指紋對比,和他預感的一樣,兩枚指紋完全一致。
“這么說來,被害人不是巖井的妻子!在臉部被毀的情況下,巖井說死者是他妻子,別人都深信不疑,根本不會想到是其他人!”小野不可思議地說,“那么……他的妻子在哪里?”
“這個還不知道,馬上逮捕他,讓他主動交代。另外,實施住宅搜查,查個一清二楚!”
木山嚴厲地說。
住宅搜查的結果是,找到了安江……的尸體。
巖井家的庭院里鋪著草坪,但某個角落有一平方米大小的草坪枯死,變成了茶色。木山和兩名刑警立即拿著鐵锨,挖出了裝入箱子掩埋的安江的尸體。
經鑒定,安江已經死亡一周左右,死于后腦的擊打傷。
“殺死安江絕不是有計劃的犯罪。”巖井健三交代,“那天,我回家晚了,安江嘮叨個沒完,又說等岳父的遺產到了,就和我分開。情急之下,我推了她一把,沒想到她的后腦勺撞到了柱子上……”他想叫救護車,卻發現妻子已經斷氣了。慌亂中,巖井的大腦快速運轉著:如果現在報警,就是傷害致死罪,雖然主動自首量刑會從輕,但更大的問題是妻子死在岳父前面,自己就拿不到一分錢的遺產了。
數億的巨額財富,巖井無論如何都想得到。他立即將妻子的尸體塞進箱子掩埋,第二天便把情人梨香子帶回了家。聽說巖井和妻子分居了,梨香子很高興,便按照他的指示,既不外出,也不接打電話,切斷與外界的聯系。
巖井安排梨香子住在家里,是因為一旦接到岳父去世的消息,自己可以馬上帶她去奔喪。
他知道那段高速經常有裝載建筑材料的貨車來來往往,最終,以追尾大貨車殺死副駕駛共乘人的辦法,在他腦海中成型。
“沒想到,這個完美的替身計劃竟然會暴露。”巖井不停地搖頭。
“ 這是川合警官給我的啟發。” 木山說,“ 假設是謀殺,為什么非要選擇去為岳父奔喪的時候動手呢?因為不能讓親戚和保姆玉井初子看到自己的妻子?那為什么不能看到呢?
思來想去,我忽然醒悟,那女人可能是一個替身。”
不管怎么說,巖井果然是一個骨子里冷酷無情的人。
(摘自《啄木鳥》2022 年第9 期,本刊有刪節,姜吉維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