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山吹,是一種顏色,純正的黃。有些《詩經》的味道,《楚辭》的味道,明清小品的味道,其實都不是。
這么奇怪——用這樣一個詞,來表述、定義一種色彩。此間的稱謂,顯然是雅的,雅得脫俗,雅得不能褻瀆,甚至說出這兩個字時,要口氣清新,不得有半點渾濁。這份雅致,與眾不同。
風,吹著吹著,就黃了,而且是一片金黃,它讓人想到一串枇杷,或者一塊麥地。
一件瓷器,親切、溫婉、生動的黃,純凈得沒有一絲雜質。曾想,我若有一只清代山吹色云龍紋盤,平日里會挑一些與它可搭配之色,比如,在盤中擺放清新欲滴、水意盈盈的草莓或櫻桃,黃與紅的搭配,讓人看一眼,就覺得賞心悅目,心情也會不知不覺跟著快慰許多。
日本人把棣棠花叫作“山吹”,平安時代的女子常用其作為發飾。
棣棠花枝葉翠綠,金花滿株,長在水畔、坡邊、林下和假山旁。清少納言《枕草子》里寫過一個與“山吹”有關的故事:原本在宮中隨侍定子皇后的清少,一度有人散布對她不利的謠言,為避開是非,她退回鄉里居住。有一天收到宮中來信,說是定子皇后的親筆,打開一看,發現里面僅有一片棣棠花的花瓣,并附一句話:“不言說,但相思?!边@出自《古今六貼》中一首古歌的后半句,感動了清少,于是回信寫了古歌的前半句——“心是地下逝水在翻滾”,不久她又回到皇后身邊。
山吹是成熟的顏色,有金黃的粒子。
山吹色是一只大橙子。一團顏色,濃縮成一只水果。橙皮的橙,加一點黃,就變成山吹色;橙汁也是,與山吹色相似,卻是淡了一點。
一只剛破殼的小雛鴨,毛茸茸鮮艷的黃,恰巧是山吹色。一團一團在地面四處亂滾,并且小嘴里不停地發出啾啾之聲,鄉村顯得靜謐而安詳。
金絲桃的花色也是山吹色。小區花圃的矮灌木里間植著金絲桃,五月開艷麗的黃花,艷黃艷黃的,黃得周正,還有一絲淡香。
油菜花的金黃,涂抹著春天的山吹色。油菜花的顏色,是有感染力的顏色,花色明艷,花粉播送,充滿勃勃的生命力,在蘇醒的大地上鋪一地金黃。
絲瓜花漫爬于疏籬,有著地道的山吹色。一朵絲瓜花,意味著有一根長絲瓜。絲瓜受地球的引力,越拉越長。那根絲瓜的頂端,有一朵花,它已枯萎,于是那份金黃、華麗的山吹色也就悄然收場。
山吹,這樣的色調,古風盎然。深秋,當銀杏樹葉一片金黃時,也可以說,滿樹滿枝是渾然一體,美妙天成的澄明山吹色。
多好啊,物品或植物上的一種顏色,用一個帶有古典意味的詞來描述。這個詞是個老詞,帶有銅綠,但它用起來,卻雅。
記得那年深秋在徽州古村看漫山秋色。站在石階上,看山坡下,一棵粗大的銀杏樹,如蝶的黃金樹葉,靜靜紛落。那些鋪天蓋地,隨風紛落的葉子,就落在樹下粉墻黛瓦馬頭墻的老房子上,形成樹與房子,互相映襯,相互掩映的一片金黃的撲朔迷離。山坳里,黃葉紛落中的樸素門窗,成了古村里的童話小屋。這時候,這樣的金黃顏色,用“山吹”這個詞,就契合,熨帖了。
雅,是一種讓人喜歡的情調。山吹色有著與生俱來的讓人不忍觸摸的純美色澤,雅的情調,表達一份金黃,也表達著對凡間植物的一份摯愛。
風,吹著吹著,就舒朗了,天地舒朗,草木舒朗。這種舒朗的背面,是一片華貴、溫朗、好看的黃。
(摘自《北京日報》,馬建剛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