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跳得最遠的盲人，點燃了北京冬殘奧主火炬

楊璐

3月4日晚上，在北京冬殘奧會的開幕式上，田徑運動員、殘奧會4金獲得者李端，在全世界面前點燃北京冬殘奧會主火炬。他說：“我看不見火炬，但如果能把最后一棒火炬插好，就能讓世界看見我們。”

李端是雅典殘奧會上F11級別跳遠和三級跳比賽的冠軍，然而他的世界里永遠是黑暗。在接受采訪時他對記者說：“通過電話采訪，我看不見你，你看不見我，我們倆是平等的。”

灌籃高手

現在回想起來，龍雅馥還是覺得兒子生來就是要打籃球的。李端的母親龍雅馥曾經是吉林女籃的主力，李端8歲的時候，長春市少年業余體校籃球希望班招生，他符合父母身高相加超過3.6米的規定，順理成章地被錄取。

從此，李端每天放學就去體校訓練，開始了半專業的籃球生涯。1990年，沈陽部隊的籃球教練魏剛看中了李端。“李端對籃球的悟性很高，傳球不錯，控球特別好。”

13歲的李端是一個單薄瘦高的少年，但是，他的將來似乎已經可以預測了。從國家少年隊到國家青年隊，從沈陽部隊的二隊到一隊，李端的籃球之路非常順利。他是國家少年隊和青年隊的主力后衛，與中鋒王治郅一直分在一組進行接傳球演練。他還是1993年全國青年籃球賽的扣籃冠軍。全國男籃甲A聯賽1995-1996賽季結束后，李端表現出色，被八一男籃看中，進國家隊也似乎是指日可待。

可就在李端意氣風發之時，一只過期的滅火器毀掉了他的光明未來。李端在挪動這只滅火器時發生了爆炸，“我昏迷了15天，如果不是因為運動員身體好，早就變成植物人了。”李端說，后來自己的右眼球被摘除，從此失去了光感和籃球生命。

“我醒來之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事情，沒法上下樓梯，連上廁所都不能自己去，我第一個想法就是從樓上跳下去。”但是，他最后選擇活下來。李端說，不是外人想的那樣要經過一個長期的思想斗爭，就是一層窗戶紙，捅破就想通了。“一個病友自殺了，可是第二天，醫生護士都還是照樣上班，醫院里人來人往、熱熱鬧鬧，沒有一點他的痕跡，可是痛苦的是親人。”李端說，不管怎么樣他還能陪著媽媽說說話，媽媽挪不動床的時候，他還能幫忙。

勇氣

對于母親龍雅馥來講，她時至今日依然聽不得“盲”“殘疾”這樣的字眼。

李端出事一年之后，李端的父親被查出胃癌晚期，不久就去世了。父親的去世令李家頓時沒了依靠。李端說，父親去世后自己突然就長大了，完全從失明的打擊中站了起來。在父親的葬禮上，年僅20歲的李端當著親朋好友的面起誓：“各位叔叔、阿姨，我一定把這個家撐起來，照顧好媽媽、照顧好弟弟，請大家放心。”

李端的第一個目標是讓自己靜下來、穩下來。“運動員爆發力強、急脾氣，站起來走路，踢到椅子了，‘咣就把椅子摔了，傳呼機響我看不見號碼，‘咣又把傳呼機給摔了。”為了改變自己的性格，他從工地上撿了一團亂線，然后每天摸索著把亂線拆開、理順，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重新繞成一個線團。

每天凌晨三四點鐘母親還在熟睡時，他已經走出了家門，繞著體工隊的圍墻走一圈，“有多少根電線桿子、在什么位置我都摸清楚了”。龍雅馥回憶，那段時間她每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李端穿著拖鞋從外面走回來，拖鞋里全是血，“看不見地上，把腳都踢壞了”。

龍雅馥很長時間里都無法面對李端失明的事實。她帶李端乘坐公交車時，每次都投兩個硬幣，不想讓陌生人知道自己的兒子是盲人。李端就要母親帶著自己去受傷前常去的飯店吃飯，“我不想去，怕他遇見熟人，他就說，‘媽媽，你嫌我丟人呀，非去不可”。

母子兩人經常互相安慰，給予對方生活的勇氣。李端對母親說：“我要為你好好活著，你也要為我好好活著。”表面上是媽媽牽著看不見的李端走出陰影，實際上是李端牽著媽媽在生活。

不能打球了，李端要為自己尋找新的謀生手段。部隊把李端送到盲校學習盲文和按摩。剛進盲校的時候，老師并不看好他，“我打球手上磨的都是繭，老師認為我摸不到盲文”。但是李端并沒有放棄，“晚上別人都睡覺了，我就把盲文書拿出來，反正這回也不用電了，我就復習唄”。他用了15天的時間就掌握了盲文的讀寫，創下了盲校的紀錄。

“跳得最遠的盲人”

2008年北京殘奧會前夕，李端拍攝的殘奧會宣傳片感動了無數的觀眾：他伸平雙臂，仔細分辨教練金帆掌聲的方向，然后隨著掌聲的節奏奔跑、跳躍。所有動作充分展現著運動之美，與健康人的跳遠毫無二致。在這背后是他10年的汗水、血水和堅韌不拔，要超越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意志。

1998年，遼寧省殘聯到盲校挑選運動員，李端在另一個賽場重新開始了自己的運動生涯。最開始李端搞的是鉛球這樣的投擲項目，因為是籃球運動員出身，彈跳很好，也練習跳遠和三級跳遠。但這兩類項目其實是矛盾的，投擲項目要求運動員強壯有力，要吃得很胖，跑跳卻要求輕盈。李端最后選擇了跳遠和三級跳作為主項。

對于全盲運動員來說，跳遠和三級跳首先要突破心理障礙，在黑暗中敢于快速地跑出直線。李端說：“最開始的時候也不敢跑，就像有繩子在后面拽著一樣。”教練在他面前擊掌，讓他朝著聲音的方向先跑5米、10米，一點一點地增加。

在沒有集訓的時候，李端讓母親在體工隊的操場上帶著自己訓練。“有一次北風颼颼的，我在前面擊掌，可是聲音順著風跑了，李端偏離了方向，一下子踩到訓練場邊的石頭，摔倒了。”“盲人訓練出現外傷是很正常的事情。”教練金帆說，受傷的可怕不在于傷病難以治愈，而是產生了心理恐懼，失去了對教練的信任。但李端受傷了就再來一次，從來沒有退縮過。李端的解釋是，要想成績好，信任教練是基本的。這樣的默契來自數年如一日的磨煉。現在的李端甚至可以從教練的掌聲中聽出教練的果斷或者猶豫，“如果掌聲很果斷，我就大膽地往前跑，如果猶豫說明我可能有點歪，教練想叫停”。

學習技術動作對李端來講也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他看不見教練的示范，只能憑借教練的描述和自己的感悟來學習。金帆說，有時他會把李端的手腳擺出要求的姿勢，然后讓他自己體會和反復練習，有的時候還需要金帆自己原地擺出姿勢，讓李端來摸，然后模仿。每學一個動作都要花費極大的耐心和時間。

他的努力在2004年的雅典殘奧會上收獲了碩果。跳遠成績6.40米、三級跳成績13.1米，在雅典，李端成為世界上跳得最遠的全盲運動員。

站在冠軍的領獎臺上，李端唱國歌的聲音特別大，他雖然不再打籃球，但是他贏得了殘奧會的金牌；他雖然看不到國旗升起，但是他讓國歌響徹奧林匹克體育場的上空。而最重要的是，他實現了那些在與母親互相依靠的日夜里許下的諾言。

除了跳遠，李端的生活豐富多彩。他喜歡拍照，也喜歡別人把照片描述給他聽。他上網、聊QQ、發短信，是生活圈子里接受新事物最快的人。他還有自己的博客，名字叫“李端后來有勇氣”。李端解釋說，因為他喜歡《后來》和《勇氣》這兩首歌。這個當年唱著《海闊天空》渡過難關的少年，用勇氣和毅力等來了自己的幸福生活。

（摘自“三聯生活周刊”微信公眾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