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智恒 高鳳林
陜北,是紅色老區,是當年中共中央和紅軍長征的落腳點,又是全民族抗日的出發地,這個曾經默默無聞的一隅,被千山萬壑所包圍的地方,也因此成為全國最為矚目、進步青年最為向往的地區。中國革命的車輪不偏不倚恰巧駛到了這里。人們不禁要問,陜北何以激發出如此巨大的力量,來帶動中國革命前進的步伐?陜北,到底為當時尚處于低潮中的中國人民的革命斗爭提供了什么樣的養料?要回答上述問題,需將目光重新拉回20世紀初的陜北地區,陜北早期革命知識分子的代表李子洲先生在這一區域內播下了多少火種,為以后陜北地區革命事業的開展奠定了怎樣的基礎?
陜北地處黃土高原,是歷史上游牧文明和農耕文明的結合部,深厚的華夏文明和北方游牧文明的相互交匯對陜北人民產生了潛移默化的影響。中原農耕文化塑造了陜北人民任勞任怨、樸實厚道的性格,但又不乏敢與大自然抗爭的不屈精神。北方游牧文化使得陜北人民心胸坦蕩,思想活躍,在性格上果敢而豪氣??梢哉f,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的特點已經深深烙在陜北人民的心上,融入了陜北人民的血液之中。但因為陜北地處黃土高原,地形溝壑縱橫,封閉的交通和居住分散的現實狀況嚴重限制了陜北的經濟、政治、文化的發展。據《大公報》1929年2月8日報道:“陜北二十三縣,從去年十月到今年一月,由于災情,大多數人口悉已逃亡,所余者惟不能出走之人耳,村市多以空虛,否則惟婦孺老弱殘廢不能出門者所居,據估計,災民人數查有五十五萬到五十九萬。”[1]
1924年以前的陜北,實際還處于封建勢力和軍閥勢力的雙重壓迫之下,幾千年來陳腐的道德倫理思想在社會上占據絕對統治地位。陜北土地貧瘠,封建勢力盤剝欺壓農民極為嚴重。陜北的二十多個縣城都被地方軍閥井岳秀、張挺芝等占據,他們擴充武裝,編練民團,各縣主要官員均安插的是自己的親信,與當地豪紳暗戰頻繁,對陜北人民實行高壓封建統治。政治上不給勞動人民任何權利。在20世紀20年代,陜北地區的貨物貿易量相當可觀,井岳秀為了把控陜北的經濟大權,壟斷了陜北的貨物貿易市場,從中牟取暴利。經濟上征收名目眾多的苛捐雜稅,治安上兵匪勾結殘害百姓。土地兼并嚴重,群眾苦無立錐之地,而富者卻坐擁千百畝土地,農民種地靠租,遇到災年甚至連溫飽都難以解決。
地理環境和歷史傳統,使陜北的精神資源十分豐富。一是陜北地區自古以來就有“武出三邊①,文出兩川②”的說法。比如,武有南宋時期抗擊西夏、金朝的名將韓世忠,北宋初年著名的軍事家族楊家將,明末農民武裝起義首領大順政權創始人李自成、大西政權創始人張獻忠等;文有大唐狀元李郃、清末才女李娓娓,正是這些歷史名人不畏強暴反抗壓迫的精神骨血在陜北人民的身上流淌。毛澤東在1935年12月會見劉志丹時說:“陜北這個地方,在歷史上是具有革命傳統的,李自成、張獻忠就是從這里鬧起革命的。這地方雖窮,窮則思變、窮就要鬧革命嘛!這里群眾基礎好,地理條件好,搞革命是個好地方!西北的革命也是從這里鬧起的。”[2]二是陜北民眾尊師重學,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學習是為數不多改變人生的好機會,陜北的23縣,雖地理位置較差,交通不便,教育落后,僅有一所聯合縣立榆林中學,但卻一直就有著重視教育的優良傳統。僅明清兩代,陜北地區中過進士、舉人的人數就有不少[3]。雖然當時的陜北的新式學堂數量不多,但有志解救在苦難中的陜北人民的青年們都前往陜西省比較著名的地方學校學習。辛亥革命以后,越來越多的有為青年跋山涉水,不遠萬里,走出陜西,到中國文化教育比較發達的地區去,尤其是到北平、天津、上海等中國文化教育比較發達的地區學習。一些青年畢業生回到陜北后,大都在中等教育機構中找到教職或建立了高等院校。例如,1918年后由杜丞斌擔任校長的陜西省榆林中學;1922年底,在李子洲的爭取下在綏德開辦的陜西省立第四師范學校。以這兩所院校為據點,這些優秀青年畢業生傳播革命思想、創辦報刊、組織學會,懷揣改變陜北社會的愿望,為后來馬克思主義在陜北的傳播打下了堅實的思想和社會基礎,對陜北以至全國的人才建設、社會發展造成很大影響[4]。
辛亥革命后的幾年里,陜北連年災荒,戰亂頻繁,階級矛盾日益尖銳化?!安徽摮青l人民,不只風沙、旱等天災重,軍政官員之人禍也多,且為陜北23縣人禍之源。一切苛捐雜稅,負擔增加,兵匪之災,貪贓枉法,皆由榆林的文武衙門出產和發號施令”[5]。井岳秀雖然倡導地方教育,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陜北文教事業的發展。但實際上為了強化其強權統治,井岳秀在教育方式上,再次回歸到清朝末期的模式,以儒家思想為主,操縱陜北文教。在榆林縣城中找一些在清朝時期學習八股文的書生來當中小學老師,使得榆林的教育環境十分閉塞。在那個國弱民貧的年代,陜北因地處偏僻,地形對發展的限制尤為明顯,在教育方面,僅有少量地主和資產階級才有實力供子女上學。農民階級倍受封建地主奴役,城鄉手工業群體倍受官僚階級和封建軍閥的壓迫剝削,廣大工農群眾長期處于封建思想統治壓迫的之下,這激發了陜北人民反抗壓迫的心,導致社會上產生一種動蕩不安的狀態。陜北需要一種革命來緩解當時的混亂狀態,這為馬克思主義在陜北的早期宣傳奠定了基礎。正是因為當時的陜北人民已經無法繼續生存下去,革命變革迫在眉睫,馬克思主義符合陜北廣大窮苦人民普遍存在的利益訴求和革命愿望,適應當時陜北人民革命形勢的要求,能為廣大窮苦群眾指明實現自由解放的途徑,改變黑暗腐朽的現實,因此被先進分子和廣大群眾所選擇,所以馬克思主義能夠在陜北得到普遍支持和大力推廣。
李子洲,陜西綏德人。作為五四運動的參與者,從學習接受馬克思主義,到陜北革命的拓荒,宣傳馬克思主義理論,組建黨組織,開展群眾運動等,為陜北革命根據地的建立奠定了牢固的組織基礎、堅實的教育基礎、有力的思想基礎和廣泛的群眾基礎。在他的培植和策動下,陜北發生了空前的民族民主覺醒運動。
1919年秋,李子洲聯合魏野疇、楊鐘健等人,將陜西旅京學生團改組為陜西省旅京學生聯合會,由李子洲負責會務工作。1920年1月20日,陜西省旅京學生聯合會主辦的《秦鐘》月刊創刊??锾岢滤枷?、新道德,刊登揭露軍閥統治下陜西人民的痛苦生活的評論、散文等文章。李子洲為創辦這個刊物傾注了很大精力,具體負責發行工作?!肚冂姟吩谙蜿兾鱾鞑バ滤枷?、反對陜西封建勢力等方面,起到了積極作用。在李大釗的引導下,1921年,北京大學的陜西學生李子洲和劉天章、楊鐘健等志同道合的陜西同鄉組織了“共進半月刊社”,10月10日,出版了《共進》半月刊。1922年10月10日,經過一年多的準備,“共進半月刊社”改為“共進社”,《共進》的宗旨仍然是“提倡桑梓文化,改造陜西社會”,地方色彩很濃。在這一點上,它是《秦鐘》的繼續。然而它已經基本上放棄了《秦鐘》那種對待新舊文化的調和態度,對待軍閥的妥協態度,以及避開政治,孤立地尋求社會改造的改良主義幻想。該刊物的政治論點比以前的《秦鐘》更為直白,內容激進,認識到反軍閥的斗爭不可能是孤立的,反對陜西軍閥的統治必須在反對中國軍閥統治的基礎上進行。提出打倒軍閥的方法:一是聯合全國被壓迫的兄弟向軍閥的老巢總攻;一是采取“散兵戰術”分頭向各地軍閥的支隊迎擊。它發表的反對軍閥,特別是反對陜西軍閥的文章,比以前的火力更猛烈了。不僅如此,它還開始注意到世界革命的潮流,認識到“全世界將隨俄羅斯而起社會革命了?!闭窃谶@種思想指導下,《共進》這個時期發表的關于政治、經濟、道德、教育及新思潮介紹等方面的文章,都有較高的水平。李子洲根據在榆林中學任教期間,把新文化和新思想融于教學之中,還組織創辦了《榆林之花》等刊物。1924年秋,李子洲任綏德陜西省立第四師范學校校長。在他的指導下,綏師與榆中等陜北較大的中小學校的學生會組成“陜北學生聯合會”,并與各校聯合成立“陜北青年社”,而后出版了半月刊《塞聲》和《陜北青年》,宣傳馬克思主義,抨擊時政。
1924年春,李子洲北上返回故鄉,來到榆中任教。李子洲主要在課堂上講授和宣傳歷史唯物主義和革命思想。當時,在陜北群眾中流傳有這樣兩句話:“若要強,扛鋼槍;強上強,進學堂”。這里所說的“學堂”,指的就是綏德陜西省立第四師范學校。李子洲辦綏德“四師”的目的,不僅是為給陜北培養新的師資力量,徹底改變陜北地區文化落后的局面,更主要的是以其為陣地,宣傳社會主義新思想、新文化,用正確的馬克思主義理論來武裝學生,從而喚起全體工農大眾,為追求共產主義理想而努力,為改造中國社會而奮斗。李子洲將馬克思主義貫徹到綏德“四師”的教學之中,在課堂向他們推薦先進書刊和進步報刊,引導他們積極應用唯物史觀研究問題,認識問題。在李子洲等全校師生的努力下,僅僅幾個月時間,綏德四師就呈現出一派朝氣蓬勃的局面,師生們相處親如一家,個個精神振奮,從不計較個人得失。師生們白天上課,晚間自習、備課、改作業,忙個不休;黨團組織的活動一般利用晚上時間開展,經常深夜開會,分管同志又要分頭參加,工作忙的時候通夜不眠,第二天照常上課,從不因此請假,大家習以為常,毫無倦意;周日,常以郊游、采標本等名義到城外稍遠的僻靜之處開會。當時地委的辦公經費每月只有五塊錢,遠遠不夠,但又必須經常派人去外地開會、辦事或學習。這些方面所需要的資金,都是教職員工自愿捐助的。學校在陜北的影響越來越大,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新思潮和新文化影響的青少年學生都有意識地把自己作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者。
李子洲同志是四師黨組織的創建者,也是實際的領導者,在黨和團的組織工作中,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和作用。在工作中,李子洲堅持把黨組織的重大決定在廣大教職工參加的會議上落實,使黨、團組織在學校和社會上均產生了很大的凝聚力。李子洲積極發展黨團組織。先在四師校內,后積極在榆林中學、延安四中等地發展共進社社員,團結培養入黨積極分子,同時開展馬克思列寧主義啟蒙教育,為陜北建團打好了組織和思想基礎。1924年底,在李子洲等人的引導下,綏德成立了陜北第一個團支部。1925年1月,張肇勤和李登霄在四師入黨后,回到榆中發展了劉志丹、霍世杰、王子宜、湯登科等一批團員,建立了陜北第二個團支部——榆林中學支部。1925年寒假后,李致煦、楊玉峰等人到宜川李象九連,發展黨員,建立黨組織。半年時間,黨員由原來的10名發展到30多名,并成立了陜北第一個部隊特種支部,與北部區委直接掛鉤。該連黨員有李象九、謝子長、王有才、李瑞成、史唯然、閻紅彥、呼延振西等。為培養軍事人才,黨組織派劉景桂(即劉志丹)等人到廣東黃埔軍校學習,途經綏德時,大家踴躍資助,其中捐款最多的是李子洲和楊明軒。并以綏德四師為依托,建立了黨組織,發展了黨員,培養了劉志丹、武開章、李象九、王子宜等土地革命時期開展武裝斗爭、創建革命根據地的骨干力量,壯大了革命力量,為清澗起義、渭華起義等武裝斗爭做了準備,為陜北革命根據地的建立和迎接長征中的中央紅軍打下了基礎。到1927年初,綏德四師全校近300名師生中,已有80%的人參加了黨團組織,成為名副其實的“革命策源地”、陜北的活動中心。1926年12月,馮玉祥率國民軍聯軍擊退北洋軍閥劉鎮華的鎮嵩軍解圍李虎臣、楊虎城部守衛的西安,陜西成立了國民革命聯軍總司令部,革命高潮即將來臨,李子洲和楊明軒被抽調到西安擔當重任。離校前加入黨組織的楊明軒,在調任西安任省教育廳廳長期間,派綏德師范學校黨團員到陜北各縣任教導主任兼學校校長,使陜北各級學校成為大革命時期黨組織秘密機關所在地。正是在學校黨團組織及其成員的影響和帶動下,大革命時期,陜北其他縣的黨團組織也普遍建立起來。這些黨團組織成立后,一方面選拔了一批優秀的黨團員進入軍校進行軍事政治學習,另一方面派遣黨團員到軍閥部隊中從事兵運工作[6]。
李子洲創辦的綏德師范學校,成為廣大青年學生向往的文化和教育中心,成為革命的策源地和活動中心,成為大革命時期陜北人民向黑暗勢力發起進攻的戰斗堡壘。李子洲創建的中國共產黨黨團組織,為廣大進步知識分子和陜北愛國青年指明了尋求革命真理的方向,也點燃了陜北革命的烽火。李子洲主持的陜西省立第四師范學校開創了我黨辦中師的歷史先河,在西北大地上譜寫了革命歷史的華章。
陜北這片紅色的土地,其特有的地理環境和人文氛圍,陜北人民開明的傳統意識以及對于新文化、新思想的渴望,為馬克思主義在陜北的早期傳播和黨團組織的建立提供了土壤。正是這樣的環境培育了以李子洲為代表的革命先鋒,他的革命活動為20世紀30年代處于低潮的中國革命作出了決定性的貢獻。在這里發展起來的陜甘革命根據地,成為我黨在土地革命后期唯一存續的根據地,這為把中國革命的大本營放在陜北創造了現實可能。因此,李子洲得到毛澤東同志的高度評價——“陜北共產黨的奠基人”。
注 釋:
①兩川:指延川和宜川。
②三邊:指靖邊、定邊和安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