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是收獲貓的季節

余幼幼

烏有貓

有貓以后，貓很快就化為烏有，變得不存在似的， 因為貓在家中無處不在，像空氣一樣，我們呼吸看不見的空氣，呼吸貓。貓就是空氣。

很多時候，我壓根兒就看不見貓，越是到處找，就越是找不到它。貓會趁人不注意，全力伸展四肢，伸展到無限廣闊，身體越來越薄，毛色越來越淡，最后變成透明的，與空氣融為一體。透明的貓身居暗處，我在明處，它可以看見我，我卻看不見它。這樣很不公平呀，但也毫無辦法，只能怪自己不能像它一樣變身。

我無數次找貓，把家里全部翻了個遍，一扭身卻看見它就在我的腳下蹲著。貓尾隨我去了每個房間，跟我一起找了一遍自己，而我竟然一點兒也沒有察覺。

貓把身體藏在空氣中，化身為烏有，而烏有僅僅是貓的外衣。

貓的現身是不經意間的閃爍，就像一圈光暈。通常貓的前半身和后半身分離，我們看不見完整的貓，更有可能貓把身體的各個部分安插在家中的不同位置，讓其一閃而過，發出迷惑人眼的光斑。

但是必須堅信貓一定會出現，只是不知道具體的時間和地點，也沒有具體的原因。不找貓的時候，貓就主動出現了。當它來到我的面前，用一雙深邃的眼睛看著我時，一切又顯得那么真實，好像它不曾消失。

貓與我對視，眼睛里放射出一道鋒利的冷光，刺穿我的雙眼，仿佛要把我整個人都吸入，將我化為烏有。

種貓得貓

把注意力放在尋找貓上面時，就能看見許多貓。原來地上有這么多貓存在。花叢中，泥巴里，草地上，樹底下……隨處可見，就如同種到土里長出來的。

種貓就像種蔬菜，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貓就得貓。

有人種貓， 也有人撿貓。只需把貓種子隨意地撒到土中，不用澆水、施肥、翻土，到了春天，就會收獲無數貓。

春天是貓收獲的季節，也是最適合撿貓的季節。

春天的陽光日益充沛，貓剛剛長出來，與萬物復蘇的節奏同步。貓兒們伸出四只小腳掌，一只挨著一只，像覆蓋在大地上的毛茸茸的毯子。天氣好的時候，就會看見貓奮力地把自己攤開，放平整，吸收太陽光。吸飽了陽光的貓，緩慢地睜開眼睛。

貓知道自己已經成熟，便將身體徹底地從泥土里抽離出來。

土里長出來的貓迅速向四周擴散，有的留在樹林里，有的來到了大街上。有的貓很怕人，見人就躲；有的則自來熟，發現行人路過， 上前蹭啊蹭，喜歡貓的人會停留片刻，蹲下來摸摸貓，或者在便利店買點吃的喂它們。有時貓會跟逗它的人走一小截路，人不再回頭，它才停下來。

從土里長出來的另一些貓，喜歡上了人，卻不想離開土地，最終它們選擇到人群集中的地方生活，會有一些愛貓的人給它們帶來吃的喝的。那些貓便永遠留在土地上，時刻與泥土保持著緊密的聯系，就像很多人眷顧自己的家鄉。

九條命和一條命

傳說中貓有九條命，這種說法就像形容貓有九件衣服，一件穿破了還有另外八件。貓穿著九條命的衣服，仿佛穿上了金剛不壞的鎧甲。

誰都會好奇貓那九件保命的衣服到底是什么。如果讓貓去上刀山下油鍋會怎樣呢？聰明人一定不會這么干，只會注視著貓，腦子里浮現出一個一個畫面。

貓的第一條命是墜樓時失去的。有天它想從陽臺翻到旁邊裝空調的鐵盒子里玩兒，一不小心失足掉了下去，最終掉在小區的綠化帶里，貓的第一件衣服被樹枝掛爛，腐蝕分解，化入泥土成了肥料。

貓的第二條命是偷吃骨頭窒息失去的。貓尋著肉香去垃圾桶里翻出吃剩的骨頭，來不及咬就吞了下去，結果骨頭太大，卡在喉嚨里，致使貓喘不過氣，貓難受得在地上打滾，身上的第二件衣服被磨得蕩然無存。

貓的第三條命是掉進水中失去的。晚上，我在浴缸中灌了滿滿一缸水，貓不知道什么時候偷偷溜進了浴室。發現貓的時候，水面上漂浮著貓的第三件衣服。

貓的第四條命是喝開水失去的。水杯里接了100 攝氏度的開水，冒著白氣。貓像往常一樣去喝杯里的水，為了不被人阻止，它必須快速喝下去。貓被燙得原地打轉，打翻了杯子，身上的第四件衣服就像白氣一樣蒸發了。

貓的第五條命是生病失去的。貓生了一場大病，不吃不喝，帶到醫院，醫生說貓已經沒救了，它現在非常痛苦，建議給貓咪做安樂死。貓的第五件衣服永遠地留在了醫院，注射器的針頭上還殘留著一點兒衣服的纖維。

貓的第六條命是好奇失去的。都說好奇害死貓，可是貓偏偏不以為然。家里搬回來一個大箱子，貓想知道箱子里裝著什么。實際上那是一個空箱子，但貓對箱子里的東西期待過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見，整日揣測箱子里有什么，第六件衣服慢慢被好奇消耗殆盡。

貓的第七條命是吃得太多失去的。寵物商店打折，一次性給貓買回來很多罐頭。不同的口味讓貓欲罷不能，貓一個接著一個地吃，最后撐破了肚皮，第七件衣服也撐破了。

貓的第八條命是故意失去的。因為前面已經失去了七條命了，還剩下兩條，貓一時半會兒想不出理由來使自己失去生命，于是選擇了自盡。自盡的方式作為秘密，不能讓任何人知道。貓離家出走了一段時間，回來時，身上只剩下一件衣服。

貓的第九條命也是最后一條命，不管用什么辦法始終都在身上，貓去哪兒第九條命就去哪兒。貓跑來讓我和它一起找原因，我來來去去找了不下十遍，很偶然地發現貓的最后一條命跟我的命是連在一起的。我的生命正處于最旺盛的時期，貓相應地也十分健康。我和貓目前都只有唯一的一條命，彼此牽連，萬不能有半點兒閃失。

（摘自《烏有貓》，北京聯合出版公司，Shand 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