碳排放信息披露與投資者回報*

沈紅波 李逸君 王霽野

引 言

隨著氣候不斷變暖，溫室效應逐漸成為全球性的環境問題，影響了經濟可持續發展。世界各國在控制碳排放方面已經采取了一系列應對措施。 1992年5月，圍繞氣候變化及如何應對的相關問題，聯合國達成了《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這是各國政府首次制訂加強共同合作以限制碳排放的公約，為國際社會應對氣候變化的目標、原則、承擔義務等構建了一個宏觀框架，但其并沒有對強制性減排目標作出具體規定。 1997年12月，UNFCCC第三次締約方大會通過了《京都議定書》，這是國際社會量化碳減排指標的第一部法規，較為詳細地闡述了世界各國承擔的減排義務和具體措施，該約束具有法律效力。 2015年12月，中國簽訂了《巴黎協定》，這是2020年后國際社會氣候治理措施的指南和規范，也代表著全球應對氣候挑戰邁上了一個全新的臺階。從UNFCCC到《巴黎協定》，展現了國際社會緩解溫室效應、解決環境問題的決心，為企業踐行碳減排營造了良好氛圍。

中國作為上述國際公約的締約方，一直致力于碳減排，為抑制全球變暖履行責任。隨著各項碳排放法律法規和政策的不斷出臺，國內溫室氣體減排工作進入了新的發展時期，政府對于企業碳排放信息披露(簡稱“碳信息披露”或“碳披露”)的要求也更加突出。《環境保護法》《大氣污染防治法》等多項法規都指明應該嚴格管控溫室氣體的排放，并加強政府在氣候治理過程中的強制性作用。國務院出臺的《“十三五”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工作方案》提出中國應深度參與全球氣候治理，加快推進綠色低碳發展。此外，該方案也涉及推動建立碳披露制度，并鼓勵企業自愿披露碳排放信息(簡稱“碳信息”)。 2020年9月，習近平總書記鄭重提出了“雙碳”戰略目標，呈現了中國發展綠色經濟的美好藍圖，傳達了中國節能減排的迫切意愿。

企業是碳排放的主要源頭之一。中國能否實現“雙碳”目標、兌現碳減排承諾、成功轉型低碳經濟，主要由企業的減排行動是否有力來決定。對企業來說，節能減排、低碳轉型的過程有動力也有壓力。在國家政策的引導下，低耗能、低污染、低碳的技術和產品將會逐漸凸顯其優勢，資本市場也會偏好低碳發展、環境友好的企業；但是，在采取措施實施碳減排的過程中，企業或許需要調整甚至突破以前的發展戰略和經營方式，存在一定的風險。隨著中國碳排放權交易(簡稱“碳交易”)市場從試點省市推廣至全國，政府、企業股東、潛在股東及其他利益相關者會更加關注企業的碳披露情況，而股票市場的收益和風險也是上市公司碳披露的主要考慮因素之一。投資者在市場上選擇股票進行投資時主要考慮收益和風險，所以對企業是否披露碳信息及其披露水平與股票收益率及其波動的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檢驗當前階段中國企業的碳信息披露情況在資本市場上的反應。

目前，由于強制性的碳披露制度在國家層面尚未正式建立，A股上市公司的碳披露情況總體上并不可觀。根據年度報告、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CSR）報告的披露情況以及國際上其他與碳披露有關機構對中國市場的統計，僅在A股上市的企業大部分選擇不披露碳排放相關信息，或者披露內容單一，大多為文字表述，較少披露定量化乃至貨幣化的信息。而香港聯交所上市公司自2016年起需滿足“不遵守就解釋”的要求對ESG信息進行披露。 2016年以來，越來越多的H股上市公司選擇在其年度報告和ESG報告中披露碳排放相關信息，整體披露情況明顯好轉。聯交所強制性的碳披露制度，對健全A股上市公司碳披露制度體系具有重要啟示。隨著氣候治理的不斷推進和企業節能減排壓力的增加，碳信息披露的規范化是未來趨勢。研究碳信息披露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有利于促進企業管理者重視披露碳信息，也可以為投資者提供決策依據，促進中國證券市場投資理念轉變。

本文首先選取2016—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運用PSM配對樣本方法，對企業是否自愿披露碳排放信息和投資者回報的關系進行研究，并進一步對A+H股公司的碳排放信息披露水平進行量化評分，研究其碳排放水平與投資者回報之間的內在邏輯。論文創新之處在于：（1）在碳信息披露方面，企業有自愿信息披露和強制信息披露之分。 2016年以來香港聯交所實行了強制性的ESG信息披露制度，導致A+H股上市公司相比僅在滬深A股上市公司而言走在碳信息披露的前列。本文選取強制披露碳信息的A+H股公司來研究經量化后的碳披露水平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觀測樣本更具時效性和科學性，研究結論更為客觀。（2）本文創新地構建了碳排放評價指標體系，對A+H股公司的碳披露水平進行定量分析。（3）目前國內對于碳信息披露的定量研究較少，更鮮有對碳信息披露與資本市場的收益及波動關系的研究。本文通過兩個層次的實證分析，檢驗了企業碳信息披露情況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且投資者回報綜合了股票的收益與風險。

一、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一）利益相關者理論與碳排放的自愿信息披露

利益相關者是指在企業達成目標的過程中起作用或者被影響的個人或群體。這種定義涵蓋了投資者、監管機構、上下游企業等，范圍更廣泛。Ullmann①Ullmann A.A., “Data in Search of a Theory: A Critical Examination of the Relationships among Social Performance, Social Disclosure,and Economic Performance of U.S.Firms”, 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 Vol.10, No.3, 1985, pp.540-557.以及Deegan和Blomquist②Deegan Craig, Blomquist Christopher, “Stakeholder Influence on Corporate Reporting: An Exploration of the Interaction between WWF-Australia and the Australian Minerals Industry”, Accounting, Organizations and Society, Vol.31, No.4, 2005, pp.343-372.分析得出，對企業影響力的強弱決定了企業對利益相關方的回應程度。圍繞碳信息披露，企業的利益相關者是碳信息的需求方，企業是碳信息的供給方。不同利益群體對于碳信息有不同需求，所以對碳信息的關注點存在差異。 Wheeler和Sillanpaa從對企業的影響力和是否有社會性兩方面，對利益群體進行分類。③Wheeler D., Sillanpaa M., “Including the Stakeholders: the Business Case”, Long Range Planning, Vol.31, No.2, 1998, pp.201-210.基于此，企業利益相關者，即碳信息的需求方可以被分為兩類：前者具有主要社會性，包括股東、債權人、政府等，這一類群體對企業的經營和發展有直接影響；后者具有次要社會性，主要包括社會公眾、媒體等，這些群體或個人不直接參與企業經營，但可能對企業產生重要影響。在碳信息披露方面，企業的主要社會性利益相關方一般關注其未來戰略、經營情況等，信息需求較為復雜，主要包括企業的低碳戰略、氣候變化給企業經營帶來的機遇和風險、企業在節能減排方面制訂的計劃方案及其具體執行情況等，還包括碳績效、碳信息的審計和鑒證情況等。企業披露的碳信息有利于投資者進行投資決策、債權人判斷企業違約風險、政府部門了解企業是否遵守了節能減排規定等。企業的次要社會性利益關系方對碳信息需求的復雜程度較低。這類群體或個人一般會關注企業的碳排放量、企業的碳排放行為對環境產生的影響以及企業采取的相應措施、是否受到政府部門的懲罰或獎勵等，如社會公眾可以根據企業披露的碳信息了解其外部經營環境和持續經營能力以維護其自身利益。

從資本市場的角度來說，企業通過碳披露，能滿足資本市場各主體不同的信息需求，引導資本市場資金流動，提高資本市場的資源配置效率，獲得更多資金支持，最終對股票市場表現產生正向影響。另一方面，對于投資者來說，企業自愿進行碳信息披露，能幫助投資者更準確地評估公司價值，引導投資者理性選股，有利于股票價格回歸合理估值水平。基于上述理論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H1：

假設H1：與不披露碳信息的企業相比，自愿進行碳披露的企業股票收益率更高，股票波動率更低。

（二）重污染企業的社會責任與投資者回報

企業不僅要考慮消費者，還應關注社會責任。美英日等國已將企業社會責任引入了法律制度層面，并結合實際國情進行了相應的探索。時至今日，CSR的理念已經被國際社會廣泛認同。針對中國的情況，新《公司法》規定公司經營要被政府和公眾監督，《上市公司治理準則》也提出相關要求。上市公司不能僅考慮自身和股東，還應維護債權人、員工等其他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履行社會責任，保持公司可持續發展。

重污染企業更需要重視企業的社會責任。要做到控制碳排放，企業需要設立碳管理機構和人員，制訂低碳戰略、減排計劃和方案，并監督碳減排措施的執行情況，加強技術研發，積極參與碳交易。上述過程可以有效防止企業碳排放超標，避免受到政府處罰。從投資者的角度來說，在企業披露的所有信息中，理性投資者會挖掘盡可能多的有用信息，并根據掌握的信息對企業的價值進行評估并做出投資決策。碳披露行為可以樹立良好形象，如果企業屬于重污染行業，則其自愿進行碳披露的行為會被認為有更高的社會責任意識，以及具備更大的能力去實施碳減排，從而獲得投資者更多的資金支持，提升企業在股票市場的表現，提升股票收益率，抑制股票波動。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H2：

假設H2：相較于非高碳行業，高碳行業的企業進行碳披露對股票收益率的提升作用更加顯著，且能顯著抑制股票波動率。

（三）信息不對稱與碳排放的披露深度

Spence提出，企業管理者有動機通過披露某些特定信息，向市場傳遞信號從而有效緩解信息不對稱。①Spence Michael, “Job Market Signaling”, 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 No.3, 1973, pp.355-374.信號傳遞理論主要涉及傳遞方、接收方和信號本身。將該理論應用于碳信息披露方面，企業是碳信息的信號傳遞方，投資者等外部的利益相關者作為信號接收方，根據自身目標對企業披露的碳信息進行篩選、處理和判斷，并做出相關決策。碳信息作為企業內部向外部傳遞的信號，對市場經濟活動具有重要影響。

碳排放信息披露的深度對投資者有重大影響。李慧云等認為企業披露碳信息的行為可以向利益相關者傳遞企業經營良好、碳管理有效的信息，并通過媒體樹立良好的企業形象，吸引外部投資者，最終提升企業價值。②李慧云、符少燕、高鵬：《媒體關注、碳信息披露與企業價值》，《統計研究》2016年第9期。靳馨茹研究發現碳會計信息披露可以對企業聲譽產生正向作用。通過聲譽機制能夠樹立企業綠色經營、節能減排的社會形象，傳遞積極信號，減少投資者的顧慮，從而獲得更多資金支持。③靳馨茹：《碳會計信息披露、媒體態度與企業聲譽研究》，《會計之友》2017年第23期。

如果碳信息披露能夠滿足可靠性、時效性、量化性等要求，且披露內容涵蓋低碳戰略、碳績效、碳核算等各個方面的信息，則表明其披露內容更加綜合、全面。完整可靠的碳信息向投資者傳遞了企業有能力處理氣候治理問題帶來的機遇和風險的信號，使投資者能夠更好地判斷企業的持續經營能力，更準確地評估企業價值，從而做出有利決策。企業的碳信息一般在定期報告和CSR報告中進行披露，其披露的完整性、可靠性參差不齊。碳披露的深度可以體現企業碳披露內容的綜合程度、深入程度、量化程度和可靠程度，從而影響碳信息對于投資者的價值。企業披露的碳信息越充分、有效，其碳披露水平越高，越有利于提升信息透明度，減少信息不對稱，提升投資效率，提升其股票市場表現。因此，本文進一步提出如下假設H3：

假設H3：對于進行碳披露的企業，提高碳披露的深度有助于提升股票收益率，降低股票波動率。

二、研究設計

（一）樣本與數據來源

本文選取2016—2019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剔除ST、*ST及金融類企業、A股或H股上市時間晚于2016年的企業、除A股和H股以外還在全球其他證券市場上市的企業、當年發生重大事件的企業、數據缺失及異常企業，并對連續變量在1%和99%分位進行縮尾，最終得到5568個觀測值。企業的碳信息主要來源于年度報告和CSR報告，經手工處理形成相關數據。財務數據來源于萬得與國泰安數據庫。

（二）變量說明

被解釋變量采用年化收益率Return來衡量公司股票收益率，同時借鑒了辛清泉等，使用股票收益率的年化標準差Vol來衡量公司的股票波動率。④辛清泉、孔東民、郝穎：《公司透明度與股價波動性》，《金融研究》2014年第10期。

解釋變量基于企業的年度報告和CSR報告，從是否披露碳信息和碳披露水平量化打分這兩個層次來衡量碳信息披露：（1）企業是否披露碳信息的變量為CID，若披露則CID的取值為1，否則取值為0；（2）企業碳披露水平的變量為CIDL，此處參考Clarkson等⑤Clarkson P.M., Yue L, Richardson G.D., “Revisiting the Relation between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and Environmental Disclosure:An Empirical Analysis”, Accounting Organizations & Society, Vol.33, No.4-5, 2008, pp.303-327.、陳華等⑥陳華、王海燕、荊新：《中國企業碳信息披露：內容界定、計量方法和現狀研究》，《會計研究》2013年第12期。、李慧云等⑦李慧云、符少燕、王任飛：《碳信息披露評價體系的構建》，《統計與決策》2015年第13期。、李力等⑧李力、劉全齊、唐登莉：《碳績效、碳信息披露質量與股權融資成本》，《管理評論》2019年第1期。等研究，并結合我國會計準則以及CDP（Carbon Disclosure Project）的有關內容，自行構建碳披露水平的評價指標體系，如表1所示。具體來看，評分時先將碳信息披露的內容歸類至表1列示的11個二級指標中，然后從顯著性、可靠性、時效性、量化性四個維度分別進行打分，最后將得分進行加總（滿分為110分），除以110，得到標準化后的CIDL（取值范圍在0-1之間）。此外，肯德爾和諧系數W=0.815，在1%水平下顯著，說明構建的指標體系穩定性較好。

表1 碳披露水平評價指標體系

除了碳信息披露以外，本文從三個方面選取控制變量：（1）財務指標，包括資產負債率、企業規模、營收增長率、總資產收益率；（2）公司治理，包括董事會規模、股權集中度；（3）其他因素，包括換手率、上市年齡、是否強制碳披露、是否為國企、所處行業是否為高碳排放行業、公司注冊地是否位于碳交易試點地區（簡稱“碳試點地區”）。表2為各變量定義表。

表2 各變量定義表

（三）模型設定

為了研究碳信息披露如何影響投資者回報，本文構建了多元回歸模型1至4，具體見式（1）至（4）。由于本年度的年度報告和CSR報告都在下一年進行披露，故本文采用滯后一期的CID和CIDL來研究其對股票收益率和波動率的影響。Control為所有控制變量，Year、Ind代表控制年份、行業固定效應。

將全樣本按照模型1和模型2回歸。如果β顯著為正，則驗證了假設H1，即與不披露碳信息的企業相比，自愿進行碳披露的企業股票收益率更高，股票波動率更低。將樣本分為高碳行業和非高碳行業兩類，按照模型1和模型2回歸。如果高碳行業樣本回歸所得顯著性強于非高碳行業，則驗證了假設H2，即相較于非高碳行業，高碳行業的企業自愿進行碳披露對股票收益率的提升作用更加顯著，且能顯著抑制股票波動率。選取已經進行碳信息披露的A+H股樣本，按照模型3和模型4回歸。如果顯著為正，則驗證了假設H3，即對于進行碳披露的企業，提高碳披露的深度有助于提升股票收益率，降低股票波動率。

三、實證研究結果

（一）傾向得分匹配

本文采取傾向得分匹配（PSM）方法，尋找配對樣本來研究碳信息披露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有利于減少模型的內生性問題。以是否披露碳信息作為依據，可以將5568個樣本劃分為兩組。其中，不披露碳信息的樣本公司分類至“對照組”，披露碳信息的樣本公司分類至“處理組”，使用最鄰近匹配法以1∶3進行匹配。表3列示了平行假設的檢驗情況，可以看出匹配后的樣本能夠通過平行假設檢驗。

表3 樣本匹配前后平行假設檢驗

（二）自愿碳披露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

基于配對后樣本進行多元回歸分析，表4為股票收益率和波動率對是否自愿進行碳披露的回歸結果。表4顯示，股票收益率Return對滯后一期變量CID的回歸系數為正，顯著性水平為1%。說明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條件下，企業自愿進行碳披露有助于股票收益率提升。企業積極的碳披露行為向投資者傳遞了企業綠色經營的信號，對聲譽產生正向效應，吸引投資，推動股價上升。投資者在挑選股票時，可以將公司是否進行碳披露納入考慮范圍。

表4 碳信息自愿披露對投資者回報的回歸分析結果

（續表）

同時，股票波動率Vol對滯后一期的CID的回歸系數為負，顯著性水平為1%。說明在其他因素不變的條件下，企業自愿進行碳披露有助于降低股票波動率。企業進行碳披露，可以緩解信息不對稱，樹立承擔社會責任的良好形象，獲得更多資金支持和社會各方對企業發展前景的認可，提升競爭優勢，降低企業風險，抑制股票波動。

因此，自愿碳披露有助于提升企業在股票市場的表現，從收益、風險兩個角度對投資者回報產生積極的作用，假設H1成立。

（三）高碳行業與非高碳行業自愿碳披露對投資者回報的不同影響

本文將配對后的樣本分為高碳行業和非高碳行業兩類，并進行異質性分析，在假設H1成立的基礎上，進一步探究碳信息披露與否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在兩類行業的顯著性是否存在差別。此處分類方式借鑒了閆海洲和陳百助：高碳行業包括《國民經濟行業分類》中的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中的交通運輸、倉儲和郵政業，其余為非高碳行業。①閆海洲、陳百助：《氣候變化、環境規制與公司碳排放信息披露的價值》，《金融研究》2017第6期。通過分析分組回歸結果的差異，可以檢驗假設2是否成立。表5為分組回歸的結果。

表5 高碳行業和非高碳行業分組回歸結果

針對股票收益率Return，高碳行業的CID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非高碳行業的CID對Return沒有顯著影響，說明與非高碳行業相比，高碳行業的企業自愿碳披露對股票收益率的提升作用更顯著。針對股票波動率Vol，高碳行業的CID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負，非高碳行業樣本的CID對Vol沒有顯著影響，說明與非高碳行業相比，高碳行業企業自愿碳披露對股票波動率的抑制作用更顯著。

投資者對于不同類型企業碳披露行為的重視程度不同，最終可能導致碳披露對股票收益率及波動率的影響存在差異。如果企業屬于電力、冶金等高碳行業，其自愿碳披露行為能夠更好地吸引外部資金，提升企業在股票市場的表現。

（四）碳披露深度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

進一步，以A+H股公司為研究樣本，研究碳披露深度對投資者回報的影響。表6為股票收益率和波動率對碳披露深度的回歸結果。

表6顯示，股票收益率Return對滯后一期CIDL的回歸系數為正，顯著性水平為1%。說明其他因素不變時，企業碳披露深度每增加1%，股票收益率提升1.086%。這表明在當前A股公司碳披露水平參差不齊的情況下，如果企業提高碳披露水平，有利于更好地滿足投資者信息需求，引導市場資金流向，并向外界傳遞積極信號，增強投資者信心，推動股價上漲。

表6 碳披露深度對投資者回報的回歸分析結果

同時，股票波動率Vol對滯后一期的CIDL的回歸系數為負，且在5%水平下顯著。這表明控制其他因素不變時，企業碳披露深度每增加1%，股票波動率降低0.126%。因此，企業可以通過提升碳披露深度，提升信息透明度，減少信息不對稱，幫助投資者更準確地評估公司價值，引導其理性投資。同時提升公司形象，增加聲譽，降低企業風險。

綜上，對于已經進行碳披露的企業，碳披露深度的提高也能從收益、風險兩個角度對投資者回報產生積極的作用，假設H3成立。

（五）穩健性檢驗

為了驗證前文實證分析結論的穩健性，即披露碳信息對投資者回報具有正向影響，本文采用H股年化收益率和波動率數據進行穩健性檢驗。

表7為采用H股數據后碳披露深度對投資者回報的回歸結果。從表中可以看出Return對CIDL的回歸系數在1%水平下顯著為正，Vol在5%水平下顯著為負。由此可得，企業提升其碳披露深度有助于增加投資者回報，與前文得出的結論一致。

表7 采用H股數據后碳披露深度對投資者回報的回歸分析結果

四、研究結論和建議

碳披露主要是指企業向利益相關方披露碳核算、碳管理等信息的行為。隨著各國氣候治理的推進以及對碳排放控制的日益重視，資本市場對企業低碳發展的關注度不斷提高，企業可以通過碳披露向利益相關方傳遞積極信號。本文在相關理論的基礎上，采用PSM和多元回歸方法，得出以下結論：

第一，與不披露碳信息的企業相比，在其他條件相同時，自愿進行碳披露的企業股票收益率更高，股票波動率更低。企業自愿對外披露碳信息，能夠擴大資本市場的信息總量，滿足資本市場各方群體的不同信息需求，引導資本市場資金流動，提高資源配置效率。同時，向外界傳遞企業綠色經營、保護環境的積極信號，提升企業聲譽，增強投資者信心，從而推動股價上升，增加股票收益。通過提升信息透明度，減少信息不對稱問題，進而幫助投資者更準確地評估公司價值，引導投資者理性選擇投資策略，有利于股票價格回歸合理的估值水平。同時能夠樹立企業順應國家低碳政策、承擔社會責任的良好形象，獲得更多資金支持和社會各方對企業發展前景的認可，提升競爭優勢，降低企業風險。

第二，相較于非高碳行業，高碳行業的企業自愿進行碳披露對股票收益率的提升作用和對股票波動率的抑制作用更加顯著。如果企業屬于高碳排放的類型，仍然充分披露碳信息，那么這種行為就可能被認為有更強的社會責任意識，以及具備更大的能力和更優質的戰略去實施碳減排，可能獲得更多資金支持，提升其股票市場的表現。

第三，對于已經進行碳披露的企業，提高碳披露深度有助于提升股票收益率，降低股票波動率。不同的碳披露深度對于投資者回報的影響不同，企業詳細披露碳信息可以使資本市場的利益群體更好地對其經營情況進行監督，緩解信息不對稱。碳信息披露越充分，投資者回報就越高，這種正向的市場反應進一步加強了企業披露碳信息的動機，促進企業低碳經營并提升自身的碳披露水平以期獲得更好的股票市場表現，從而形成綠色發展的良性循環。

因此，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議：

1.投資者需關注企業碳信息披露情況。新的宏觀背景下，投資者應重視自愿碳披露和碳披露深度對股票收益的提升作用以及對股票波動的抑制作用，尤其是高碳行業。投資者選擇自愿披露碳信息并且碳披露水平較高的標的股票進行投資，有希望獲得更高的市場回報，并以此激勵各企業重視碳排放管理和碳信息披露。

2.企業做好碳信息披露。自愿披露碳信息的行為能夠提升企業在資本市場的回報，因此，尚未披露碳信息的企業應當制訂碳減排的相關計劃和方案，并在日常經營過程中積極進行碳管理，適時進行碳信息披露。更重要的是，將低碳發展納入企業的長期戰略中，積極地節能減排并提升企業碳信息披露水平，提升市場收益，降低企業風險，最終形成良性循環。尤其對于高碳行業的企業，應加強企業的碳排放管理，將碳減排納入到公司未來發展戰略之中。

此外，已經披露碳信息的企業應該提高其披露深度，使披露內容更加綜合、充分、深入。從低碳戰略、低碳管理、低碳績效、碳排放核算等多個方面對碳信息進行披露，并盡可能地增加年報、社會責任報告中定量的、貨幣化的碳信息。

3.政府完善碳信息披露制度。目前A股尚未建立強制性的碳披露制度，在自愿碳披露制度下，披露行為本身也可以成為資本市場上的有用信息，提升了資本市場的配置效率。但自愿披露制度存在其缺陷，Patten認為，企業在進行碳披露時會盡可能披露正面信息，并不能全面真實地反映企業碳信息。①Patten D.M., “The Accuracy of Financial Report Projections of Future Environmental Capital Expenditures: A Research Note”,Accounting, Organizations and Society, Vol.30, No.5, 2005, pp.457-468.Andrew和Cortese指出，自愿披露制度下，各企業碳信息計量方法不同，因而缺乏可比性和有用性。①Andrew J., Cortese C., “Accounting for Climate Change and the Self-regulation of Carbon Disclosures”, Accounting Forum, Vol.35,No.3, 2011, pp.130-138.

自愿披露制度存在缺乏規范性和統一性、質量不高等問題，相比而言，強制性披露企業所提供的碳信息質量高于自愿性披露企業，②楊子緒、彭娟、唐清亮：《強制性和自愿性碳信息披露制度對比研究——來自中國資本市場的經驗》，《系統管理學報》2018年第3期。且本文發現資本市場能夠有效識別碳披露深度，并做出相應的反饋，強制披露具有其優勢。但這并不意味著強制披露制度就是最佳。強制性的普遍披露會阻礙自愿披露行為釋放的積極信號，減少碳披露行為傳遞出的信息量，且會增加各企業的披露成本。

因此，本文建議自愿碳信息披露與強制碳信息披露結合，在自愿披露的基礎上，構建規范的中國碳信息披露制度。政府相關部門應出臺相關的法律法規和政策，推出對應的細則和實施方案，建立起碳披露的標準框架，明確碳信息披露項目、披露形式及其他要求，統一量化指標的計算口徑和計量方法，還可引入第三方認證機構，推進碳信息披露制度的建設。但是否披露還應該遵循企業自愿的原則，企業權衡披露成本和收益后自愿披露并決定披露深度。

此外，政府部門應建立企業碳披露的協同監管機制，加強各監管部門溝通協調，共享其掌握的碳信息，加強對碳信息的整合利用，將政府要求更好地落實到企業的日常經營中。對于碳排放情況不同的企業，應當根據其實際情況，對碳信息披露進行限制或放寬，鼓勵企業及時披露碳信息，響應國家節能減排的政策，自覺接受社會公眾的監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