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溪挑花的圖案寓意及民俗內涵研究

林微

（青島大學 美術學院，山東 青島 266075）

1 巫溪挑花圖案概述

1.1 巫溪挑花圖案構成

巫溪挑花又名“大寧河刺繡”，是重慶市巫溪地區最具代表性的刺繡類非遺，在大寧河上游流域廣為流傳。巫溪挑花圖案由不同形態、不同主題的紋樣構成，其紋樣因在繡幅內構圖及布局方式的區別有“團花”“邊花”“角花”“花邊”與“填花”五類，發揮著不同的裝飾作用。巫溪挑花誕生自巫溪原住民的生產生活實踐，其圖案題材與當地居民的山居及農耕生活息息相關，承載著當地居民不同的民俗情感表達，極富地域特色，是巫溪本土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1.2 國內研究動態

筆者在知網以“巫溪挑花”及“大寧河刺繡”為關鍵詞，檢索到的相關文獻僅有5 篇，國內關于巫溪挑花的研究內容并不豐富，且缺少系統的關于其圖案寓意的論述。在圖案特征方面，冉瑞概括了巫溪挑花紋飾的來源，羅迪、黃鑫則從符號化角度分析了巫溪挑花圖案的特征。但二者的論述僅停留在概述層面，并未具體展開對挑花圖案寓意層面的分析。在民俗文化研究方面，冉瑞銓對巫溪挑花香巾及枕巾圖案進行分析，闡釋其與當地群眾生活習俗的關聯性。其研究僅針對個別巫溪挑花產品進行民俗含義分析，尚未全面地對巫溪挑花的民俗內涵進行深入挖掘。

因此，本文以實物分析法從圖案寓意及民俗內涵兩方面對巫溪挑花的民俗性進行解讀，并介由本土挑花圖案及挑繡民俗進行闡釋。從民俗學角度豐富巫溪挑花的理論資料，為巫溪挑花的保護及其圖案的傳承提供參考。

2 巫溪挑花的圖案寓意

2.1 祈吉避兇的民俗情結

巫溪挑花是發源于民間的手工藝術，“圖必有意，意必吉祥”，民間美術講究“好彩頭”，已成為民間手工藝人遵守的格律之一。受中國傳統祈吉納福民間思維的傳播影響，巫溪挑花的圖案大多有著吉祥如意、祈吉避兇的民俗寓意，如表征正氣、驅邪避災的金雞牡丹圖和象征吉祥、寓意繁榮的鳳戲牡丹圖等，都寄托了巫溪地方居民祈吉避兇的生活信仰。

巫溪挑花在當地通過“母傳女”的家庭模式進行傳承，其設計及創作主體均為巫溪本土女性。巫溪當地流傳著成年女性為家中幼兒繡制挑花童裝、童鞋等服飾制品的傳統習俗，因此巫溪挑花蘊含“趨吉避兇”寓意的圖案在兒童圍裙、兒童馬甲等挑花童裝中頻繁出現，集中體現了傳統巫溪女性女性“護子”“佑子”的典型民俗情感。在傳統巫溪挑花童裙及兒童馬甲中，寓意富貴吉祥的“金雞牡丹”、用以驅災辟邪的“獅子滾繡球”、象征殺賊消災的“羅漢圖”等辟邪祈吉的圖案都凝聚著當地女性為子女驅逐災病、納吉祈福的護子情結。“羅漢圖”是巫溪地區極富特色的祈吉紋樣，其與宗教中的“羅漢”形象大相徑庭，融匯了巫溪地方女性豐富的想象力及夸張的構圖手法，神秘而有威懾力，巫文化特征明顯，是中國傳統佛教文化與巫溪本土文化相融合的產物。巫溪婦女通過在幼兒馬甲、圍裙、圍腰等貼身衣物的后心處挑繡形象可怖的羅漢紋樣，通過物化的宗教元素來驅逐疾病、災難，保佑家中兒童健康成長。

2.2 祈富求名的人生追求

“祈富求名”是我國傳統民間手工藝的核心主題之一，對財富與名利的向往表現在地方思想觀念、生活行為及民間習俗的方方面面。在傳統民間價值觀中，獲得財富是幸福生活的物質基礎，也是許多普通民間百姓的人生追求；且功名與利祿聯系緊密。在巫溪挑花圖案中，“祈富”情結的表達非常普遍，當地女性常采用“花中套花”的構圖與裝飾方法，將銅錢紋挑繡在各種動物紋、植物紋及生活器具紋內作為點綴裝飾，以此來表達自身的“求富”愿望。此外，本土自制挑花生活用品中亦有大量表現當地居民“祈富求名”情結的圖案，常見的“祈富求名”圖案有象征富余的“蓮年有魚”、寓意吉祥富貴的“金玉滿堂”、祈求升官致仕的“鰲魚祥云”等，客觀反映了民間百姓對向往富足生活質樸愿望。

2.3 家庭和睦的美好愿望

地方藝術的形式和內容服從于各地區人民的生活情感，巫溪當地女性的生活愿望和情感透過巫溪挑花圖案得以充分展現，因此巫溪挑花圖案與巫溪傳統女性群體的生活關聯緊密。在中國傳統農耕社會中，家庭是開展生產生活實踐的最小單元，其樂融融、闔家幸福的家庭環境是傳統民間女性對生活的樸素向往與憧憬。巫溪挑花圖案在一代代的家庭模式傳承發展中也形成了“臥馬奔巢”“和合二仙”等代表圖案，成為巫溪女性祈求家庭美滿的重要心理手段。

中國傳統和合文化是中國傳統思想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巫溪挑花“和合二仙”圖案是傳統中式家庭中和合文化在巫溪本土的特殊表現形式，也是巫溪挑花中以神話天象為題材的重要紋樣。與傳統文化中“一人持荷，一人捧荷”的形象不同，巫溪挑花中的“和合二仙”紋樣源于本土居民對“和合”神的信仰，主要以諧音與寄情的手法進行紋樣選擇與構圖設計。巫溪挑花中的和合二仙圖案呈圓形對稱式構圖，仙人形象環繞著象征繁榮昌盛的牡丹紋樣，頭部點綴尖四瓣花紋，手捧寓意健康長壽的壽桃，笑臉相對。巫溪挑花和合二仙形象神態夸張、造型獨特，體現了巫溪本土概括化、夸張化的顯著造型特征，傳遞出地方巫溪女性對和美家庭的向往（如圖1）。

此外，在“多子多?！笔侵袊鴤鹘y家庭的固有觀念，傳統家庭藉由子孫的繁衍來實現家庭與家族的興旺，并在不斷的繁衍中追求實現每個個體生命的強盛與充實。子孫滿堂是傳統民間百姓對圓滿家庭與強盛家族的想象與追求，這種對家族強盛的期盼同樣體現在巫溪女性對挑花圖案的構思與制作上。中國傳統民間文化將石榴、南瓜等多籽果實紋樣視為多子的象征，巫溪女性通過設計及挑繡帶有南瓜紋、石榴紋的生活物品表達對多子多福的期盼，結構復雜的石榴花紋、層層疊疊的榴生百子等紋樣圖案也成為巫溪挑花的團花主題之一。巫溪挑花的石榴紋團花圖案以居中的方印紋和展開的四瓣帶有十字紋、圓形紋的花瓣組成盛開的石榴花，其周圍環繞一圈圈的佛手紋、牡丹花紋、杉樹紋及祥云紋，紋樣造型語言獨特，民族特征強烈。此類寓意多子的紋樣常被使用在挑花枕套、挑花被套等婚慶床品中，展現出巫溪女性對自我、對家庭的祝福與寄望。

3 巫溪挑花的民俗內涵

“作品的產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巫溪挑花的起源與發展都與巫溪原住民的思想觀念和行為模式緊密相關，巫溪挑花制品的圖案與應用逐漸融入了當地人民的民俗習慣中，產生了獨特的民俗內涵。從實用方面來看，巫溪挑花起源于山居人民加固服裝的勞動生活需求，實用性是其固有屬性。從情感民俗角度來看，其作為巫溪地區流傳廣泛的裝飾形式，其構圖設色及紋樣題材都包含了本土居民不同層面的精神需求，是本土繡娘“寄情于物”的情感表達。從本土社會習俗角度來說，巫溪挑花以其“納吉”“求富”“求壽”的寓意表達，成為了巫溪地區傳統婚俗的載體和傳統禮俗的饋贈品。

3.1 實用民俗內涵

實用民俗指的是本土居民在勞作過程及生活實踐中因實用需求派生出的生活習慣。在傳統社會中，巫溪挑花的實用民俗功能顯著。巫溪挑花源于當地人縫補、加固勞動服飾的勞作需求，以補丁的形式出現，后逐漸發展出美觀的紋樣與樣式。傳統巫溪挑花制品的實用民俗內涵主要體現在原材料的選擇和傳統挑花生活制品中圖案的布局兩方面。傳統巫溪挑花主要以山民自制的土棉布為繡底，以自主搓紡的棉線為繡線。傳統土布在當地又稱為“家織布”或“家機布”，以粗棉線織成，底布經緯分明，紗眼明顯，符合挑花的挑繡需求。自制棉線的紡紗、加捻工序復雜，但制成的棉線黏度高、十分堅韌耐磨，性能優良。傳統繡娘在繡制挑花時也會注意邊繡邊捻，維持繡線的高捻度，挑繡出結實耐磨的挑花服飾，形成巫溪挑花在實用民俗層面的地域特色。

挑花的實用民俗內涵也體現在在挑花的圖案布局中，著名學者沈從文在《談挑花》一文中寫道：“四川挑花的制作，不僅是從藝術上達到美化生活的目的，也是緊密地結合實用的。所有挑花圖案的部位，大都是在服飾容易磨損的地方。”巫溪挑花的圖案分布滿足了當地居民的生活耐用性需求，例如，當地繡娘會在枕套、枕巾的中心繡上團花、在服裝的領口、袖口與下擺等易磨損的地方挑繡花邊。通過挑花的形式增強布的耐磨性，延長服飾、床品等生活用品的使用時間，是巫溪挑花最根本的使用民俗內涵。

3.2 情感民俗內涵

當前學界普遍認同包含巫山及巫溪是巫文化的發源地之一，且巫溪寶源山是巫文化的核心區域。巫文化源自人們對“超自然力”的幻想，“事無形、卜吉兇、驅邪祟”是巫文化的核心，其對巫溪當地意識形態的影響十分久遠。受到本土巫楚文化的影響，祈吉、納福、辟邪是巫溪當地最為常見也最為典型的民俗情感，并通過圖案的設計與挑繡呈現在圍裙、圍腰等巫溪傳統服飾中。

祈吉避兇的民俗情感表達在巫溪挑花童裝中最為常見，其主要體現在挑花底布與繡線顏色的選擇上。對現存巫溪挑花服飾顏色進行分類及分析可知，成年女性穿著的圍腰、圍裙等服飾大多采用黑色底布，挑繡白色花紋；而大部分兒童圍裙、馬甲等童裝則采用紅色底布，挑繡黑色花紋。紅色一直是中國最具特征的傳統民俗色彩符號，其象征著正氣、吉祥、尊貴。在巫溪本土文化中，紅色也被視為吉祥的象征，有著辟邪的獨特內涵。通過為家中子女制作紅底黑花的衣物來保佑子女無病無災，是傳統巫溪挑花服飾中獨具的情感民俗內涵。

3.3 社會民俗內涵

隨著社會環境的發展與變化，巫溪挑花逐漸演化出在裝飾上與民間風俗上的應用，使用挑花制品、穿著挑花服飾逐漸成為本土人民的生活習慣。在挑花文化傳播最為廣泛的時期，挑花的應用發展到巫溪本土婚俗、風俗、禮俗的方方面面，蘊藏著豐富的社會民俗內涵。

巫溪挑花在本土又被稱作“巫溪嫁花”，其與巫溪傳統婚嫁風俗息息相關。在傳統社會，巫溪一帶女子自十一二歲起便開始學習挑花的制作，所繡的挑花作品在定情時會作為定情信物贈出，在出嫁時也會作為自己的嫁妝。男方的家人也會通過對嫁妝中的挑花制品針腳、排線、圖案的評價來衡量女性的挑花技藝。

受傳統巫溪挑花代代相傳的家庭傳承模式與中國社會中家庭單元的影響，與挑花有關的許多風俗也與家庭有關；例如女性長輩需要為孫輩的幼兒制作挑花布鞋，婆婆在五月端陽節時要給親家女婿送一雙挑花涼草鞋等。在巫溪原生、質樸的本土環境中，巫溪挑花產品發展出其獨特的家庭屬性與社會屬性，它承載著當地長幼有序的風俗和相互饋贈的禮俗，是本土社會民俗內涵的重要載體。

4 結語

巫溪挑花作為中國傳統民間生活方式與地方文化的融合產物，是源于本土的珍貴文化資源，集中體現了巫溪原住民的審美品味及藝術追求。從民俗藝術的角度看，巫溪挑花精致巧妙、簡繁有序的團形式與其深刻的民俗內涵緊密相連，挑花圖案是巫溪挑花工藝及原住民情感的載體，始終踐行著中國傳統自然質樸的造物規律，生動地展現著巫溪地區人民的風俗習慣及傳統勞動人們祈吉避兇的美好愿望。隨著文化型社會的發展，民間手工藝也在國家的提倡下逐漸復蘇，挑花刺繡也將在本土文化傳承及創新的過程中，進一步發揮其原有的人文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