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夏繪畫形式語言的裝飾性特征

張 藝

穆夏是捷克斯洛伐克的民族藝術家，是法國新藝術運動時期重要的領軍人物，為法國新藝術運動裝飾風格的興盛與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他的繪畫包括寫實油畫、海報、插畫、壁畫，其中最突出的是插畫。他的創作具有華麗優雅的巴洛克風格，形式語言極具裝飾性，表現出捷克人浪漫、細膩的民族氣質。

一、民族特點對穆夏繪畫裝飾風格的影響

民族性是每個人存在于不同環境條件下所帶有的特定屬性。當我們提到一個藝術家時會很自然地為其冠上一個標簽，如“意大利新古典主義畫家”或是“法國浪漫主義畫家”，強調其所屬的藝術流派是為了能夠更直接地了解藝術家的創作風格或創作理念，而指明其所屬國家或地域卻不單單是為了講明其出身。在品評藝術家的創作風格時提及國家和地域，是因為不同地域的人表現出來的繪畫風格有很大差異，這背后是其民族性特點在起作用。每個人的世界觀與價值觀雖然受其自身所支配，但很難脫離所處社會環境的熏染。即便是同一藝術流派、同一時期的藝術家也會因其所處的地域不同而在藝術表現形式上表現出不同。

穆夏的繪畫風格和藝術氣息來源于捷克——一個自然資源豐富且風景秀麗的國家，原波西米亞王國，屬斯拉夫民族，具有波西米亞浪漫風情，喜好休閑娛樂，充滿溫文爾雅的氣度和人文主義的情懷。捷克人生來個性張揚，喜好濃烈的色彩和繁復的紋飾，即便是身著普通的白襯衣也要不露痕跡地用同色的花紋和蕾絲滾邊做修飾，如此張揚的美是他們對生活高雅品味的堅持。捷克人對自然美的追求不輸法國人，最樸素的布衣在他們身上也如花朵般盛開。穆夏的畫筆下不論男女都保持著典雅且具有民族氣質的姿態，這是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和對美的追求。

穆夏幾乎可以說是現當代插畫、漫畫的鼻祖。穆夏畫作中的構圖、空間、色彩、線條、符號紋樣等方面都表現出明顯的裝飾性特征，在藝術語言上，他將裝飾性貫徹始終，其形式美、符號美，裝飾性線條和圖樣都表現出獨特的魅力。

二、穆夏繪畫形式語言的裝飾性特征

（一）線條特征

穆夏喜好使用具有不同顏色傾向的、不同粗細的線條來勾勒輪廓，并用短而細的組合線條來代替明暗強調物體的結構。這種表現手法在當時的歐洲極少出現，穆夏這種突破式的創作手法是受到日本江戶時期浮世繪的影響。浮世繪版畫的印刷技巧將線條的流暢性放在主要地位，力求使線條與配色高度和諧，呈現出飽滿流暢的線條和無影平涂的色彩。穆夏曾長期研究日本版畫大師安藤廣重、喜多川歌磨等的版畫，越到后期，線條在整體畫作中的作用就越明顯。例如穆夏筆下女性人物的頭發線條外粗內細，柔軟卷曲，從發根到發梢呈現出不同的密度，每一根發絲都好似有生命的個體，飄逸而帶有動勢，一如安藤廣重的《東京名勝》中海面的旋渦。但凡是畫面中出現的物體，大到人物輪廓小到花瓣的褶皺，甚至是天空中的云煙、遠方林木的朦朧剪影，在穆夏手中皆可以線條塑造形象。

在穆夏繪畫的線條運用中，最具代表性的要數衣紋線條與花卉線條。衣紋線條從最初的模特造型開始，就采取了古希臘羅馬的服裝樣式來表現女性的優雅氣質，每一處衣紋和褶皺都通過精妙的布置，將簡單的純色布料營造出華麗的觀感，如圖1《四季組畫—夏》在簡單統一的色彩下，線條的作用顯得尤為重要。他將布料因褶皺產生的質地變化用不同軟硬、或卷或直的線條表現得恰到好處。不同于對其他物體單純的外輪廓勾線方式，衣紋上的線條長短不一、粗細不同，形狀與走勢更是變化多樣。一系列組合的長短線準確地把握住了衣褶的質感與走向，或疏或密的排線直接塑造出結構與明暗，這樣的畫法具有很強的形式美感。而植物花卉的線條則相對簡單，除慣例的外粗內細以強調形象之外，以兩邊纖細、中間粗壯的線條來豐富主體植物的內在結構，增添了內容美感。

圖1 《四季組畫—夏》 穆夏/作

線條之于穆夏的繪畫，就像夜空中遮擋在月前的薄云，看似無關緊要，卻襯托出獨有的形式美，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二）色彩特征

穆夏的繪畫借鑒了浮世繪無影平涂的作畫特點，將具有遠近關系的物體置于不同的色塊中，以此來塑造空間感。

除了上色的手法，穆夏也很注重色彩的搭配。

其一，在同類色調中，以相近色的漸變創造畫面的主色調，并輔以小面積的灰度對比。就像圖2《寶石：紫水晶》中不同程度的紫交相輝映，統一而富有變化，灰暗的黃點綴其中，背景用少量的灰綠對比色突破整體的紫色調，活化了大面積統一的紫色調，使畫面具有靈動的美感。

圖2 《寶石：紫水晶》 穆夏/作

其二，在對比色的應用中，在統一中找變化、在變化中求統一，就像硬幣的正反兩面，對于藝術家來說是不可分割的審美法則。在統一的色彩中加入強烈的對比色作為變量能夠塑造畫面的豐富性。同樣，在充滿變量的畫面中尋求色調的統一，則能保證畫面的穩定性，產生整體視覺的舒適感。圖3《摩納哥蒙特卡諾》中層疊的花環包含了赤橙黃綠青藍紫中的每一個顏色傾向。如此豐富的顏色混合在一起，本該給人一種眼花繚亂的視覺效應，然而穆夏通過縮小色塊面積和對形狀的規律排列創造色彩的和諧。在顏色的選擇上，降低了色彩之間的純度與對比度，使之皆能共存于同一畫面。

圖3 《摩納哥蒙特卡諾》 穆夏/作

（三）構圖特征

穆夏的裝飾性作品構圖形式極具獨特風貌，以表現曼妙的女性人物為主，畫面中人物角色較少，多以單獨的少女形象作為主體。在商業海報中，慣用與人身等比的長條形繪畫框架來構成畫面，在不同的主題下以S形、長條形主體人物與圓形、放射形、拱形背景相結合的構圖，創造人物的曲線美和場景的空間感。圖4《酩悅皇室香檳》中所用構圖，拱形背景伴隨精美繁復的浮雕花紋裝飾，加上文字和邊框，用復雜的組合式構圖表現出巴洛克風格繁華富麗的特點。

圖4 《酩悅皇室香檳》 穆夏/作

除商業海報之外，不以宣傳為目的的作品則在構圖上顯得更加自由，偏向于突出人物形象的動勢，多了一份自由野逸的韻味，《四季組畫》就是這一類型的代表。另一類為圓形構圖作品，圖5《拜占庭發飾》仿照盾牌與錢幣的形式以民族紋樣為背景描繪人物的側面，并通過打破圓形框架的束縛，延伸出向外的視覺感。還有一類以拱形外框結構為依托的構圖作品，充滿巴洛克、洛可可的浪漫風格。這種外框結構主要參照了哥特式的半圓拱形框架結合粗線條的勾勒使作品極具儀式感。狹長的畫面比例和拱形邊框散發出教堂圣殿般的神秘崇高之感。

圖5 《拜占庭發飾》 穆夏/作

構圖與形式是支撐畫面的框架，代表著作品的脊梁，呈現出畫家的風骨。

穆夏作品擅長通過不斷重復同一種裝飾元素，以一定規律排列創造出獨特的裝飾元素。他的畫面內容可以分為五類紋樣進行表現：一類為動植物紋樣，將植物與動物的形象簡化、變形，以圓弧形的動勢裝點在人物周圍作為主體的一部分。二類為文字圖案，穆夏自創了穆夏體拉丁文文字圖案，將文字進行不同色彩的勾邊作為海報的標題，對字體進行“圓幼”的形變增強其裝飾性，作為背景的裝飾元素。三類為寶石與玻璃鑲嵌圖案，主要借鑒和采用哥特式建筑花窗玻璃的圓形形式。將這樣的圓形飾樣繪于人物頭部，作為背景襯托出人物的頭部特征，起到強調局部和增強觀賞性、結構化的作用。四類為符號元素，將圓形、三角形等幾何圖形用二方連續的手法進行排列組合，作為作品的邊框，增強畫面形式的美感。五類是民族圖案紋樣，穆夏畫中的少女身上佩戴的飾品、衣紋樣式融入拜占庭藝術的各種裝飾圖案和斯拉夫傳統民族紋飾元素。對穆夏來說，用斯拉夫傳統摩拉維亞裝飾花紋裝點畫面，象征著一種傳承。圖6《風信子公主》的六芒星充斥于整個背景，寓意著穆夏守護祖國的期望，衣擺布滿圖騰式的斯拉夫民族服飾紋樣，端莊而大氣。

圖6 《風信子公主》 穆夏/作

符號元素來源于生活的靈感，數百年的傳承和演變造就了輝煌的寶庫。穆夏從自然中提取出幾何元素，從傳承中演變裝飾符號，他是傳承者也是創造者。

三、結語

時至今日，穆夏所帶來的藝術影響依然存在于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他像一支蒲公英，從國家到國際，隨風飄蕩而來且盛極一時，最后又歸于質樸。他因富有才華而在國外享有盛譽，卻在最負盛名之時選擇藏匿自己，將身體中流淌著的優雅和深情沉淀，用民族的特性與對國家的情感為自身藝術的形式美賦予感情基調。所以，他那蘊含在行云流水般的線條和絢麗如華章的色彩中的力量隨著時光流轉而不曾消逝。

穆夏風格的構圖與色彩搭配對當今海報、雜志封面等商業、宣傳藝術的影響深遠。他對線條和裝飾圖案的鉆研，也在插畫、漫畫中被沿襲。穆夏的一生便是在生活中尋找藝術，在藝術中表現情感，最終成就了歷久彌新的穆夏風格。